第四百二十三章：為己
“轟！”大地在震動，山川在怒吼，一塊塊山石從山峰滾落，河流激蕩湧起浪花重重，林木靡倒，野獸在奔逃，蟲鳥更是鳴叫著飛離，宛如末日的景象令棲居於山上的生靈心生對未知的惶恐。
“究竟發生了什麽？難道山神覺得這次祭祀誠意不足，發怒了？”村民們站在搖晃的村落心驚膽戰，都望向祭壇的方向，卻誰也不敢逃離村莊，因為他們知道每當天災發生村子裏都是最安全的，而若這場災難是山神的責罰，企圖逃避的他們必然會承受更嚴厲的責罰。
想到山神的恐怖，村民們不寒而栗，山神對他們來說是至高無上的，它控製著整片山地，保佑風調雨順供他們維持如今的生活，更對他們的言行了如指掌，除卻長老與少數人，大多數村民一輩子都沒機會見到山神的真麵目，卻絕不敢對這位神明有絲毫違逆，哪怕被選中的活祭是自己的孩子也隻得乖乖送上。
正因為如此恭順，山神也一直庇護村民，很少發怒，可一旦發怒必將驚天動地，產生的恐怖令人們百年難忘。
“山神大人，為……為什麽，我們這些年都在忠心供奉，絕無二心啊！”長老也抬起頭，看著震顫的山川心懼不已，作為數千村民的領袖，山神的代言人，他是能與山神直接對話的，可現在山神根本沒有對他的懇求作出任何回答，這是不是意味著山神已經暴怒到不想聽任何解釋的地步了？
山搖地動停止了，整座山一片狼藉，而村民們的恐慌卻不曾散去，為了避免惹得山神更加憤怒，他們甚至不敢談論對這場災難的看法，也不敢做任何有可能引發神怒的事情，隻得彼此驚懼張望，或直接跪拜在地，瑟瑟發抖。
“大家起來吧，從此不必跪拜。”就在這時一道平靜的聲音在村口響起，響徹整個村落乃至其他山頭的村寨，村民們愕然地看向出聲之人，青衣襤褸，遍體鱗傷，開裂的木劍上淌著血，看起來是瀕死的傷者，那股慘烈而淩厲的氣息卻令所有人為之戰栗。
“小……淩少俠？你怎麽……回來了？”有村民顫抖著詢問，感覺先前和藹的青年竟是如此恐怖，長老卻連忙上前，慌張地看著淩青雲。
“淩少俠，你，你可知先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淩青雲輕輕頜首，吐出四字。
“山神已死。”
聲音不大的四個字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如天雷炸響，駭得無數人身體一震，長老更是直接跌坐在地，驚駭地望著他：“你……說什麽？”
山神已死？山神已死！？所有村民聽到這個消息都是駭然，有的甚至直接陷入暈厥，山神是誰？他們的信仰，他們的保護神，在這裏沒有人能違抗山神的意誌，如果沒有山神也就不會存在平安村，可現在淩青雲卻說山神已死？
這消息對村民來說不啻於天崩地裂！
“山神原為一塊頑石修煉成精，為汲取信仰之力加快修煉收留了昔日平安村先祖，從此自封山神，開辟一方淨土，然山神雖有庇護之德，卻年年以童男童女為食，名曰祭祀，罪大惡極，我無可容忍，便將山神斬殺。”淩青雲環顧驚惶的村民，用平靜的語氣闡釋著毋庸置疑的事實。
“你胡說！”忽有一名村民發出大吼：“你隻不過是凡夫俗子，怎麽可能傷得了山神大人！”
淩青雲知道這不是一個人的想法，但他無需爭辯什麽，隻是手掌一翻，取出染血的黑色頑石，一股巍峨厚重的氣勢發散而出，頓時令村民們瞪大眼睛，有的甚至匍匐跪地，喘不過氣來。
他們對這氣息再熟悉不過，盡管沒有見過山神真身，但這確實是山神傳達神諭、施展神跡時散發的氣息啊！難道說山神真的是一塊石頭，而且被淩青雲給滅殺了？
“想必你們也清楚這山神的性子，若它還活著，會任由我如此造謠嗎？”淩青雲淡然的話語令村民們麵色發白，卻不覺認可了他的說法，山神待他們很好，威嚴卻是絕不可冒犯的，不可能任由淩青雲胡說八道，如今淩青雲發話不受阻礙又拿出了這染血石塊，恐怕山神真的已經……
但，這怎麽可能？那可是山神啊，這片土地至高無上的存在啊！就，就這麽被斬殺了？
淩青雲看著村民們神色劇變，心中卻也暗歎，他能明白村民們的心情，對他們來說這片山地就是整片天地，縱知還有更大的外界，思維終究停留在這一畝三分地，很難理解至高存在被斬殺，就好像淩青雲也知道四座大陸外還有無盡浩瀚的海洋，但如果突然有個人告訴他青河大陸的空靈強者被來自海外的存在斬殺了，他一時也絕不會相信。
就在這時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者拄著拐杖從人群中出列，抬起顫抖不止的手直指淩青雲：“你……你真的殺了山神大人？”
“不錯。”
“你，你，你是要害死我們村裏三千人啊！”聽到這話白發老者身體一顫，花白胡須顫抖不斷：“若非有山神大人庇護，我們怎能在這裏生存下來？山神大人雖然每年都會吃掉兩個孩子，可至少大家還能過活，你殺了山神大人，是叫我們都化作妖獸口糧啊！”
“你幹脆直接把老頭子殺了吧，也好讓我留個全屍，免得葬身妖獸之口！”說到這裏老者老淚縱橫，他知道沒了山神庇護，這平安村就完了啊！
同樣的哭聲也此起彼伏，村民們終於意識到等待著他們的會是什麽，這比山神發怒還要可怕，就算山神發怒會死不少人，卻絕不會令他們斷子絕孫啊！
至於反抗？報仇？連山神都被這名青年斬殺了，他們拿什麽反抗？隻是有人看向淩青雲的目光中卻滿含恨意，恨村子為什麽要招待這個將令他們家園淪亡的白眼狼！
“諸位不必擔憂。”在悲傷、恐懼與仇視的氛圍中淩青雲依舊平靜：“山神雖死，大家依舊可在此地繼續生存。”
“不瞞諸位，在下略懂符文與陣法一道，發現山神所以能驅逐妖獸，依賴的是某種特殊的領域，而在我所學中恰有一陣法與之相似，隻要布下此陣妖獸便不會侵擾此地，同時還能利用山神遺留的力量鞏固地勢，保持貴村水土豐沃，這陣法或許無法排除病害與旱澇，可至少也不會再有要求活祭的山神，迫使大家不得不獻出骨肉至親，淪為妖神之食。”
說到這裏，淩青雲輕輕放下一直背後在身後的童男童女，驚恐的表情消失了，他們睡得香甜。
而村落也在萬靈元術的精神震懾下一片寂靜。
“你是說，我們村子不會被妖獸摧毀？”良久才有一名大膽的村民發問，打破平靜。
“不錯。”淩青雲頜首：“不光是妖獸，毒蟲、瘴氣等威脅，這陣法也多能阻擋在外，隻是無法一直保佑風調雨順，此外你們還是要舉行祭祀儀式，用信仰力量維持陣法運轉，但不必活祭。”
聽到這話，村民們開始思考，接著議論紛紛，他們也不是對山神絕對忠誠，隻是山神力量太強，他們又必須依托山神才能生存，因此無法接受山神隕落的事實，可聽淩青雲這麽說，他們從此以後卻可以擺脫山神束縛自在生活？這不免令人心動，更何況山神之死已成定局，不管他們怎麽想都必須接受。
“小寶！小蘭！”伴著一聲驚喜的呼喊，一名女人飛奔上前將自己的孩子緊緊擁入懷抱，泣不成聲：“多謝……多謝少俠令我們一家團聚……”
這一幕，觸動了許多人。
“我早就覺得山神太可恨，要我們好吃好喝供著，還要我們獻上孩子，根本就是妖怪！可我們卻又不得不聽它命令……”一名男子從村民們站出：“多謝少俠仗義出手，令我們從此解脫！”
“不錯，能不被那山神當牲口使喚，就算沒法風調雨順也值了，我們能憑自己活下去！”又一名青年村民激動地開口，雖然沒有山神保佑風調雨順會令生活更苦更累，但以此換來自由無疑是值得的！
“山神對我們確實有大恩，但從此不用活祭卻也是好事……”村民都不禁議論紛紛，唾棄山神的還是少數，他們大多數都是敬重山神的，但敬重歸敬重，除了狂信徒卻願意讓自己的孩子當祭品？此時他們心情複雜，哀傷之餘也感到欣喜。
就在這時，一道悲聲響起。
“山神大人！”緊握著祭禮的權杖，長老身體顫抖：“您是這群山之神，您怎會死？怎會死啊！”
長老在哭，悲慟至極，這哭聲感染了村民們，令他們為之落淚，即便是仇視山神的少數人也在這時閉口不言。
“是您，收留了我們的先祖，給了我們安身之所，是您，賜予我們五穀豐登，是您，在一次次災難中拯救我們，幾千年來，若非您的庇護，我們一族早就不複存在……您的恩情，我們永世難報……”
“即便您索求我們的血肉，我們的靈魂，也是您的權力，我們甘願獻身，回報您的無上恩德……”
“您曾說會永世庇護我等，令我們的血脈流傳不絕，可今日您卻離開了……就讓老夫跟著您一起離開，做您最後的祭品吧！”
說罷，長老猛地一聲長號，毫不猶豫撞向古樹，頓時頭破血流，倒地身亡，眾人的悲呼他已聽不見，隻是臉上帶著悲戚，與難以理解的滿足。
……
半個月後。
“陣法已布置完畢，我已用妖獸試驗，效果不比山神在時要差多少，隻要你們按我說的方法行事，應該不會遭遇災難。”將一塊染血的黑石遞給新的長老，淩青雲鄭重道。
“多謝淩少俠！”村人連忙拜謝，畢恭畢敬，與昔日接待淩青雲時簡直是天差地別。
這終究是弱肉強食的八荒大陸，山神作為強者而成為平安村的保護神，而淩青雲斬殺了山神，潛移默化地便在村民心中有了類似山神的地位，對此淩青雲不禁苦笑：“此間事了，我也該繼續行走天下了，諸位，有緣再會！”
說罷，淩青雲不顧村民們的挽留轉身離去，直至走出村民們的視線，終於幽幽長歎，麵露苦澀。
“山神啊山神，你確實無愧你的子民。”他自言自語著。
事實上，哪有那麽玄奧的陣法，可以豐沃水土，驅逐妖獸，又保護一山百邪不侵？就算有，也是明月居士那等境界才能布置的，如今繼續庇護村落的不是他，依舊是死去的山神！
陣法確實存在，陣基便是山神的遺體與殘存神力，仿佛借屍還魂般利用山神本體九竅頑石的能力及其數千年來庇護村落的神力規律，維持庇護村莊的效果。
簡單地說，這陣法便是令山神的殘魂，遺誌發揮作用，繼續保護這片土地，也正是在使用九竅頑石碎片布陣的過程中，淩青雲感受到了山神的意誌。
山神確實對這片土地，這些村民懷有深厚的感情與牽掛，隻是這感情不同於人類間的親情、友情等，類似農夫與他的莊稼，盡管農夫最終會將莊稼收割，但在那之前他都會悉心照料，希望莊稼能長得最好，絕不希望莊稼被強盜或野獸糟蹋，從它自身角度看，此心忠於職守，令人肅然起敬。
它說得不錯，它確實庇護了一群人類在妖域中生存，相比起魔鷲軍、血巫之類的賊寇邪魔不算大惡，甚至有活十萬人的功德，比之靈牛或許還猶有過之，並換得長老等人以死相報，但淩青雲還是出手了，這又超乎了正邪善惡，源於某種憤慨，那作為人族的尊嚴與驕傲。
他衝動了，幾要因一己憤慨令數千人萬劫不複，這與恃強淩弱，踐踏生命者又有什麽區別？每念及此，淩青雲神情複雜。
如今，淩青雲令村民們以另一種形式維持信仰，這些供奉將會維持這縷殘念繼續存在，長久地庇護這片世外桃源。
“或許，這些信仰將會在未來形成新的，純粹的山神，隻是由九竅頑石遺體誕生的山神究竟會與它的前任有什麽區別，是否也會如此庇護子民，是否也會要求活祭呢？”
“若是真的誕生一個更殘酷的山神出來，我這一個月的所為，又是否存在意義？”
“我終究也是為了自己。”淩青雲自嘲地一笑，背影透著蕭瑟，在昏黃斜陽下，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