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秋,九月。
兗州,濮陽郡,離狐城。
古濟水自西往東,正好穿過離狐城的南側,然後匯入廣闊的大澤,最後折而北上流入渤海。
今年可以算最近數年一來最為風調雨順的一年,濟水的水流也很是充盈豐沛。
劉預騎馬立於離狐城外的濟水河岸,望著眼前的濟水上一艘艘的舟船從東麵逆流而來。
這些舟船上運輸的都是兗州、青州兩地提供的糧草輜重,至於目的地就是濟水最上遊的滎陽。
這時候,護軍將軍趙昆走過來對劉預說道。
“陛下,剛剛得到的軍報,王敦已經率軍攻克了偃師,守城的胡虜盡數被殺,由洛陽前往支援的胡虜將領喬豫兵敗投降王敦!”
劉預聽到這個消息後,心中立刻感到一陣無力感。
這個王敦的軍事能力果然還是比較強悍的,再加上本身琅琊王氏和江東晉王的名頭,自從攻克陽翟之後,在整個河南郡立刻就是攻城略地,所到之處晉人豪強皆是傾家相迎,至於胡虜不是望風而逃,就是兵敗被殺。
“這個王敦一直叫嚷著北伐,看來尋常胡虜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反觀劉預這邊,原先被他委以前鋒重任的心腹將領李豐卻是連成皋關都尚未攻下。
如今劉預親自率領的後軍,馬上就要集結完畢前往滎陽了,卻還沒有打通進入河南郡的第一個關隘。
“與王敦一比,李豐可就是有些不夠看了。”
劉預有些無奈的向護軍將軍趙昆說道。
趙昆聽到後,心中雖然也是比較讚同,但是他和李豐都是故交如手足,忍不住就想替李豐解釋道。
“陛下,李豐攻成皋雖然不順,但肯定不是他懈怠憊懶,而是因為手下的兵卒都是新兵占多數,這戰力實在是有些不足啊。”
劉預雖然不太滿意前鋒將軍李豐的表現,但是也知道趙昆所說的都是事實。
自從攻取冀州和幽州之後,劉預就抽調了大批豫州、兗州的軍府兵移鎮河北,以此來穩定兩州的局勢,並且用來防備拓跋鮮卑、遼西鮮卑和境內的諸多烏桓等雜胡。
這樣的結果,就直接導致豫州、兗州的軍府兵精銳數量銳減,不得不以新兵填補空缺。
對於兗州、豫州軍府兵影響最大的還不是這些普通軍府兵的移鎮,而是其中大量的隊、旅、曲級別的軍官的移鎮。
在缺少了這些軍官之後,新填補的軍府兵的戰力提升就成了一個很緩慢的情況了。
“人們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但是在我看來,李豐雖然不算是什麽名將,但是對付一個成皋關,還不至於如此困難。”
劉預對於董平、李豐二人曾經寄予厚望,從如今的結果看來,李豐是沒有什麽成為名將的天賦了,用來討平一些普通蟊賊、豪強還是可以的,但是對於攻堅克難的指揮來說,李豐的一身勇武就是匹夫之勇了。
聽到劉預的話後,趙昆也是無話可說。
畢竟,守衛成皋關的胡虜也不足萬人,卻能依舊阻擋李豐兩萬多軍隊一個月,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
更何況,在李豐進攻成皋關之前,在滎陽郡中對於豪強士族可是索取了大量的糧草貢獻。
整個滎陽郡中都是暗暗流傳這青州漢軍‘擾民’的事情。
劉預雖然對李豐有些失望,但是他對於以後卻絕對沒有什麽灰心失望。
因為如今的劉預已經開始了另外一條全新的選拔軍中將領的路徑。
一想到這裏,他就轉頭看向了西麵靠近濟水河邊的空地上。
在那裏,正聚集著千餘名穿著鮮豔軍服的漢軍士兵。
其中不僅有步兵,還是數量不少的騎兵,正在一起認真的操練。
這些士兵的精神明顯比一般的軍府兵還要更加的激情昂揚,並且他們的年齡也大多十分的年輕。
像是普通的軍府兵中常見的三四十歲的戰兵,在這些人中是根本看不到的。
他們之中年齡最大的也不過是二十歲出頭一點兒,其餘的更多都是十六七歲的青年兵。
這些青年兵,就是被劉預寄予厚望的軍校士官兵。
不過,在漢國之中,大多數的人們都習慣把這些青年兵稱呼為羽林中軍。
畢竟劉預的這些軍校,並沒有太固定的場所,卻反而經常穿戴華麗的跟隨護衛,就如同當年漢武手下的那些羽林軍。
“看來,以後真正的中堅力量,不能再想著賭寶式的尋求天才名將了,真正靠的住的將領,還得是這些從小學習起來的軍校生!”
劉預心中對於這些寄予厚望的青年兵十分珍視,此前的數次出兵,都是不舍得他們上陣廝殺的。
因為,這些‘羽林軍’士兵可不是尋常的士兵,劉預在命令挑選他們的時候,先是得核查其本身的武藝,然後還得要求是出身良家子,也就是最低的身份也得是自耕農。
按照劉預原本的想法,在挑選這些青年羽林軍的時候,是不太在意出身的,隻要有本事,哪怕是出身農奴、部曲也都是無所謂的。
但是他的這一想法,在具體實施的時候,卻遭到了許多的人明確不讚同。
其中反應最為激烈的就是這些羽林軍士兵本身,他們對於這個身份的認同,已經上升到了榮譽的珍視程度。
那些出身奴隸的士兵要是與他們為伍,對於他們來說就是一種侮辱。
不僅是奴隸,就算是出身北地烏桓、鮮卑的一些騎射好手,也都最終沒有被允許加入這支羽林軍。
在這些士兵被選拔之後,不僅還要繼續操練,還要習練演練兵書。
其中學習的兵書,不僅有上古流傳下來的《六韜》《武略》《孫子》等典籍,其中更多的還有劉預親自命人根據他的口述編寫的行軍操典、作戰手冊等等一些基礎。
經此一事,這些羽林軍士兵對於劉預更是欽佩的無以複加。
畢竟不是每個君王都是願意專心於軍事的,哪怕是曆代的開基立業的君主,也往往都在身居尊位之後,都是專心文治,對於軍事都是假手將領來實施,就是不願意落得沉於武事的名聲。
如今的魏晉風度社會中,對於武人可並不是怎麽友好的。
看到劉預的態度後,護軍將軍趙昆卻是有些不太服氣。
“陛下,我覺得,這些羽林軍都是些學堂裏的君子,根本不是些上陣廝殺的材料,每日裏半天操練,半天戲文舞墨,難道就能比半天操練,半天種田的軍府兵更能打嗎?”
說道這裏,趙昆又是撇了撇嘴,繼續說道。
“要我說,種田的話,還能打磨身體呢,他們這些羽林兵讀書半天隻怕還要坐出來惡痔。”
聽到趙昆的渾話後,劉預不禁笑罵起來。
“你這憨貨,懂個屁!”
“這些羽林兵都是將來的種子,有了他們,就能有更多的能戰敢戰的軍府兵。”
“對我來說,將來他們一個人,就能抵得上十個軍府兵。”
劉預此話絕對是發自內心的,如今軍陣對決往往都是過程很是玄妙,一些優秀的軍官往往比將領都能發揮出更加重要的作用。
趙昆自然是知道劉預對於這些羽林兵的偏愛,對於這個理由卻是依舊心中不太服,但是明麵上卻是不敢再爭辯了。
不過,劉預顯然還沒有打算放棄這個話題。
“再者,你所說的那些軍府兵半天種田,用來打磨身骨的說法,我看也是未必吧!”
“吾可是聽說,青州、徐州的不少軍府兵已經開始過起了太平日子,不僅是平日的操練都是上下鬆懈,就連原本的親自耕種也都是早就沒有人親自下田了。”
聽到劉預的話後,趙昆也是點了點,立刻有些尷尬。
“陛下說的對,不過,這些懶鬼都是一些少數。”
劉預卻是搖了搖頭,“隻要是人,不管是什麽人,都是希望過得懶得。”
“青州、徐州久無戰事,又要備戰不用外出輪番,自然是變成了太平日子。”
“等到這一次回去,朕就要親自督促一下這些軍府兵的操練,不過是區區數年,竟然就要荒廢了。”
劉預所說的荒廢,可不僅是指這些軍府兵的戰陣技能荒廢,其中還有耕種職田的荒廢。
青州府兵要保證後方和交通遼東、平州的水軍,徐州要維持對淮南的震懾,兩年相安無事下來,自然是有些懈怠。
對於這兩州的軍府兵來說,一旦沒有了戰事,也就不需要再多置辦隨軍的行頭,也就是省下了不少的花費。
如此一來,對於職田的產出自然就是沒有了原本那麽高的期待。
許多親自耕種的軍府兵就已經懈怠了下來,職田的產出自然也是下降了。
不過,這種人還是少數,更多的軍府兵則是機靈的多。
他們往往都是把多餘職田租賃給其它的平民耕種,其中的租子就足以覆蓋他們全部的花銷,再仗著軍府兵免租稅的優勢,又可以開墾更多的荒地。
短短一兩年下來,劉預已經知道,在青州和徐州的不少軍府兵雖然戰備武藝沒有下降太多,但是其本身的角色卻是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原本那些耕戰進身的軍府兵,已經變成了類似後世西歐的封建領主。
這種角色下的軍府兵極有可能慢慢導致整個軍府兵製度的崩潰。
聽到劉預的話後,趙昆知道劉預對於青州、徐州的部分府兵已經是十分不滿了。
他想著,等到回去之後,一定要好好告誡一下那些東萊軍的老兄弟們,萬萬不可再繼續荒廢下去了,真要是等到倒黴的時候,他趙昆可是絕對不敢亂求情的。
此時,最後一艘舟船也已經駛過了劉預麵前,也就標誌著所有的軍糧都是完成了最後一次的轉運,將直接運往滎陽郡,然後以備大軍。
劉預撥馬往後,對身旁的趙昆說道。
“傳朕軍令,全軍整裝,明日辰時開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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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州,河南郡,偃師。
九月的秋風颯颯,把偃師內外都是吹的涼爽通透。
在秋風的作用下,城中的煙塵和血腥味,早已經是被吹散幹淨了。
此時的王敦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自荊州出兵三日,便取陽翟,然後不過一個月,就接連攻取了侯氏、延壽、鞏縣。
如今又攻克了偃師,並且擊敗了洛陽前來的匈奴援軍,迫降了敵將喬豫,可謂是真真正正勢如破竹。
“驃騎將軍虎威,剛剛接到密報,河陰的胡虜守將已經是封閉城門,鑿沉了舟船堵塞河道。”
王敦的參軍錢鳳進來之後,就手舉一封軍報,非常高興的向王敦稟報。
就在昨日,由江東而來的八百裏快馬帶來了晉王司馬睿的嘉獎,因為攻克陽翟,並且收攏了當地散落皇族宗室遺骸,也就是當年別王彌所殺的那些洛陽逃難公卿皇族的遺骸,所以特以王敦為驃騎大將軍。
聽到錢鳳的匯報後,王敦笑眯眯的撫須,卻沒有說什麽話。
河陰乃是洛陽以北的水路要衝,要是胡虜守將害怕晉軍沿水路進攻,封鎖水道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不過,這個愚蠢的辦法,卻並不會讓王敦有什麽太為難的地方,畢竟隻要攻克洛陽之後,區區一個河陰也就沒有什麽太大的作用了。
“將軍親率王師,哪怕是胡主劉聰親自前來,也必定是大敗而回!”
一名身穿鮮豔的戎服,卻神情有些不自然的將領說道。
此人正是剛剛被王敦俘虜的匈奴漢國將領喬豫。
他在洛陽城中一直催促主將朱紀求援,卻被朱紀認為是膽小怯懦,而故意派他增援偃師。
喬豫率軍來到偃師城外後,不過一個回合,就成了王敦的手下敗將,幾乎是折損大半,最後幹脆是投效了王敦了。
聽到喬豫的話後,王敦卻是忽然想起來什麽,他向喬豫問道。
“喬將軍,你在洛陽的時候,可是一直催促朱紀向胡虜求援,可是有此事嗎?”
喬豫聽到後,卻是臉不紅心不跳。
“不錯,正有此事,但末將如今是明白了,不是朱紀不肯求援,而根本沒有援兵可用。”
“如今已經一個月了,胡虜的援兵為何卻遲遲沒有來援?”王敦問道。
“胡虜剛剛鏖戰關中數月,肯定是人困馬乏,不可能這麽快來援的。”
“那胡虜援兵何時可來?”
“再過一個月,就差不多了,那時候關中北地、安定也就被平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