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並州,晉陽。


  大晉並州刺史劉琨,正坐在府邸明堂之中,旁邊的兩個侍女一個在溫煮新釀的梅酒,另外一個則是在撥弄熏爐裏的香料。


  劉琨出身高門大戶,自小的衣食用度就一直追求精細奢靡,雖然如今投身到了討胡大業中,但是隻要一有閑暇時刻,這種溫酒熏香的基本調調,那是從來都不能少的。


  這時候,劉琨的妻甥,司空從事中郎盧諶臉色匆匆的走了進來。


  “姨丈,崔悅回來了。”


  盧諶輕聲的說道。


  劉琨派遣從事中郎崔悅,前往冀州意圖勸降青州賊劉預的事情,在並州還是保密的。


  “哦,快讓他進來!”劉琨聽罷,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很快,一身普通士人裝扮的崔悅就來到了劉琨麵前。


  劉琨一番慰切後,立刻詢問起來此行的結果。


  “那劉預素來仰慕司空的盛名,不過卻並沒有對我說什麽重要的事情,隻是讓我替他帶了一些禮物和一封書信,要交給司空手中。”


  對於崔悅說的結果,基本都在劉琨的預料之中。


  對於那些所謂的禮物,劉琨一聽不過是些少許珠玉絹帛,並沒有任何稀奇。


  倒是劉預那封信,卻讓劉琨有些好奇。


  那個膽大包天的青州賊首,到底會給自己說些什麽呢?


  不過,接過崔悅雙手奉上的信後,劉琨卻沒有立刻著急的打開閱看,反而是先向崔悅詢問了一番此行的見聞。


  “道儒此回返冀州,一路所見,可是有什麽不同?”劉琨問道。


  他們這些人都是河北人士,卻已經是數年不曾回過家鄉了。


  “民生凋敝,商旅罕有,但是終歸是繁茂富庶之地,田地裏的莊稼還是能經常見到,不似並州這裏,到處都是荒蕪的野地。”


  崔悅非常認真的說道。


  “不過,冀州一帶的兵禍,可能最近以後要消減許多了。”


  劉琨聞言,雙眼一亮,問道。


  “可是羯胡餘部石虎,猶然占據趙、魏一帶,難道劉預不打算西進討伐了嗎?”


  自從劉琨命令拓跋鮮卑撤退,努力向劉預示好之後,他就知道,趙魏一帶的石虎勢力,肯定將會受到劉預的追剿。


  “劉預率軍入冀州後,大肆宣揚所謂《殺胡令》,隻要斬一羯胡首級,就能立刻從蒼頭黔首變成擁有田畝的官士,此令一出,趙魏一帶的雜胡烏桓等群醜,本就害怕青州偽漢的軍力強盛,如今又這《殺胡令》厚利引誘,全都紛紛斬殺軍中的羯胡人,投降劉預了。”


  對於這個《殺胡令》,劉琨還是有所耳聞的。


  不過,在劉琨看來,這個殺胡令實在是有些荒唐,要是真的把中原的羯胡都殺光了,那劉預占據的整個冀州全部的土地,恐怕全部封賞了都不夠。


  “但是並州的屠各胡人,怕不下十萬數計,那劉預但憑一個所謂的《殺胡令》,就能討平胡虜嘛?而且,他怎麽知道,那些被斬首的人都是胡人呢?”


  劉琨搖了搖頭。


  “司空,這殺胡令中,要殺的所謂‘胡人’,並不是普通的胡人,而是石氏這種羯胡!”崔悅向劉琨解釋道。


  “羯胡?”


  劉琨稍稍一愣。


  這些所謂的“羯胡”是什麽模樣,並州刺史劉琨自然是知道的。


  劉琨不禁想起來見過的那些羯胡人,他們都是想黃棕雜色的頭發,也有黑色的,但是大多都是卷曲,並且眼睛也是迥異於中原晉人和普通的匈奴人,而且男子多數都是有卷曲的大胡子。


  “要是隻是殺羯胡,那的確倒是好分辨!”劉琨說道。


  “不過,為何劉預要單單針對羯胡呢?”


  崔悅想了想,然後向劉琨解釋道。


  “司空,在我想來,殺胡令開始的時候,應該不過是離間胡虜中的羯胡和普通雜胡、晉人,隻不過劉預如今兵力強盛,胡虜中的烏桓等雜胡,這才借著羯胡的人頭,來給自己找個出路罷了。”


  劉琨聽後,點了點頭,然後又問道。


  “依道儒所見,這殺胡令的效果如何?”


  崔悅聽後,非常嚴肅的說道。


  “效果非常好!如今劉預率軍坐鎮信都,以冀州大族子弟為官吏,又以降將張豺等人為爪牙,趙郡、巨鹿一帶的胡虜都已經聞風喪膽,許多羯胡害怕被烏桓、晉人斬殺,都棄城逃奔襄國了,不過半個月間,趙郡、巨鹿郡的羯胡都已經被斬殺、逃竄一空了。”


  “而且,那些斬羯胡投降的烏桓人,又被劉預另編為數支兵馬,恐怕將來進攻襄國的羯胡人,就根本用不著抽調冀州的百姓了。”


  聽到崔悅這麽說後,旁邊的盧諶卻是露出一絲驚訝。


  “以烏桓人攻打羯胡?這倒是驅虎吞狼的好計策!”


  並州刺史劉琨聽後,輕輕一笑。


  “烏桓雜胡算是什麽‘虎’,不過是些喪家犬罷了,真正的虎,乃是劉預手中的兵啊。”


  說到這裏,劉琨忽然又向崔悅問道。


  “道儒,我知道你素有識人之術,你覺得那劉預是何種人物?”


  崔悅聽後,低著頭,認真的想了想後,抬起頭來說道。


  “司空,我觀那劉預舉止,既不曾計較我的朝見禮節,也沒有自矜自伐,可以稱得上是坦蕩不拘小節的豪傑。”


  “那劉預手下的兵卒呢?我聽人說,青州兵強,並不是強在將帥,而是強在那些軍卒身上。”劉琨問道。


  “那些偽漢軍卒甲士,人人家中都動輒有百畝田地,又都各有田客,雖然是名曰‘軍卒’,但其實與郡縣中的小豪強並無二致,以如此厚資養出來的軍卒,自然是強的很啊。”崔悅說道。


  聽到這話,劉琨卻是沉默了,要是這樣的話,那劉琨根本就沒有什麽學習借鑒的可能了。


  如今的並州可不僅僅是缺少士兵,還缺少土地,因為不知道匈奴胡虜什麽時候攻來,種地的農民活動範圍都是非常靠近要塞塢堡,根本不敢離的太遠。


  如此一來,劉琨手下的士兵連耕種田地養活自己都很是艱難,更何況學習青州漢軍,用那麽多的田地供養一名士兵了。


  崔悅與盧諶二人,又與劉琨說了一會兒話後,就告退離開了。


  這時候,劉琨才打開了放在案幾上的信看了起來。


  不過,劉琨越是看信,臉上的表情也越發的精彩了起來。


  等到把手中的信看完之後,劉琨的臉色已經是非常的難看了。


  他把手中的信紙緊緊的攥到了手中,用力之下,雙手的關節都是‘嘎嘣’作響。


  “中山郡王?”


  “哼,簡直就是可笑。”


  劉琨口中一邊低聲的說道,一邊拿起手中的信紙,就要投到那個木炭酒爐中。


  就在這個時候,剛剛離開的盧諶、崔悅二人,卻又返回來了。


  二人臉色驚懼,齊齊看著劉琨。


  “司空,剛剛傳來的消息,天子在平陽城中駕崩了!”


  “駕崩了!?”


  劉琨聞言大驚,手中的動作卻是也停了下來。


  原本應該化作灰燼的信紙,又被劉琨收到了懷中。


  =·=·=·==·=·=

  冀州,信都。


  一場春雨過後,為即將開始的春耕潤透了大地。


  “有了這場雨,今年的春耕也即有了一個好的開頭啊。”


  劉預望著信都城外一望無際的農田,心中湧起了一股名為希望的東西。


  “陛下所言極是,今年的冀州,肯定能有一個安定的日子了。”


  清河崔氏的崔遇立刻附和著說道。


  “崔公如今兼任大司農之職,等朕離開後,這冀州的農事,可就要拜托給崔公了!”


  劉預鼓勵的說道。


  “陛下既然不嫌棄微臣薄才,臣肯定竭盡全力,把今年冀州的農事督管的妥當!”


  崔遇非常有信心的說道。


  如今清河崔氏一門十幾人,都被劉預征辟為官,九卿、二千石這些職務就有好幾個,可謂是成了劉預的大漢在河北的第一家族了。


  特別是崔遇兼任大司農之後,所管理的主要職責,就是冀州的農事了。


  冀州與其它的地方不同,並不是簡單的看天吃飯,冀州的河流水渠縱橫,隻要平時能修好水利,哪怕是遇到了天災,也能有很強的抵抗力。


  現在羯胡石氏被趕出了冀州大部,北麵的劉演所部又不敢前來侵擾,章武郡的孫緯等人又剛剛投靠了漢軍。


  如今崔遇掌控的冀州中部一帶,有了一個很是安全的環境,如此一來,對於今年的農事收成,崔遇還是非常有信心的。


  “隻要冀州有了糧食,則百姓可安居,各類百工出產,也就可以恢複了。”


  劉預說道。


  “陛下放心,隻要給臣一年的時間,就能令冀州百姓不缺衣食,再來個兩年,就能積蓄數年之資財。”


  此時的崔遇信心滿滿,心中原本那點對於劉預的大漢懷疑,也都是消失不見了。


  如今的崔遇,隻是想著做好自己的大司農,然後就有機會位列三公,繼而成為劉預將要籌建的“開科舉士”的關鍵人物。


  要是能成為‘開科舉士’的開創人物,那不僅是崔遇,就連清河崔氏都將成為如孔氏一樣的真正名教宗門。


  不過,對於所謂的‘開科舉士’的具體方法,劉預總是保持著神秘的狀態,就連崔遇都是絲毫不得其法。


  再加上,還有潛在的競爭對手,比如博陵崔氏、潁川荀氏、太原王氏和華氏等,崔遇也不能表現的太過急躁了,否則反而可能落得不好的境地。


  “如今司馬熾,已經被匈奴人所殺,關中的秦王司馬業肯定將要登基為帝了,這些晉室餘黨,有了新皇帝之後,說不定就要聯合起來,搞什麽大的動作。”


  劉預對崔遇說道。


  “如今章武郡的孫緯手中有數千兵馬,可以為北麵的屏障,巨鹿郡的崔瓊、張豺也有近萬兵馬,可以防禦西麵,崔公可一定要把清河周邊數郡經營好了,等到將來有了大戰,要是沒有冀州的糧草供應,但憑青州一地,恐怕是很難支撐啊。”


  “陛下放心,臣肯定替陛下牧民一方,等到晉室餘黨有異動,不僅可以為陛下提供兵員,還能提供充足的糧草!”


  有了崔遇的這番表態後,劉預也是有了些放心。


  剛剛得知被俘虜的晉室皇帝司馬熾被匈奴人毒殺後,劉預先是感到一陣憐憫,隨後又意識到了將來的危險。


  如今的晉室皇室成員,幾乎被之前的王彌、石勒、劉曜等人屠殺一空。


  要是按照皇位繼承的血緣和實際情況來算,隻剩下了三個最有資格司馬皇室成員。


  分別是關中長安城的皇太子司馬業,秦州的南陽王司馬保,還有江東的琅琊王司馬睿。


  但是,在晉帝司馬熾被殺後,關中的晉室皇太子司馬業登基繼任的消息還沒有傳來,就先傳來了長安城內輔政的閻鼎和梁綜等人內訌的消息。


  攝政的晉臣閻鼎因為忌憚關中本地派梁綜侵奪自己的權力,非常果斷的設計斬殺了梁綜。


  隨後,始平太守索綝和梁綜的弟弟聯合攻打長安城,閻鼎力戰不敵,在逃跑的時候被亂兵所殺。


  經過這一個回合的內訌,整個關中的晉軍勢力大受損失。


  原本有機會趁著匈奴劉曜離開,攻取關中門戶弘農郡的時機也就此錯過了。


  等到劉預回到了信都城內,見到了剛剛從兗州趕來的信使。


  “陛下,胡虜三路大軍已經齊聚洛陽,根據探報,足足有近十萬之數,滎陽的晉將李矩、郭默等人派往洛陽的援兵都被阻攔,潁川郡的荀崧則是被王彌牽製,洛陽城的趙固肯定守不住洛陽了。”


  在從信使處得知了最新的情報後,郗鑒立刻為劉預分析了局勢。


  “要是關中的晉軍不內亂,這洛陽之戰,恐怕還能多消耗一些胡虜的兵力。”


  劉預有些惋惜的說道。


  “可是,如今胡虜沒有了關中的後顧之憂,隻憑借中原的幾部晉軍殘部,要想幫趙固守住洛陽,隻怕是不可能了,甚至於,恐怕胡虜都死不了多少人啊。”


  郗鑒繼續說道。


  “如此一來,要是胡虜攻克洛陽之後,順勢東進,隻怕就要危脅咱們的豫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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