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冀州,平原郡,棗陽城。


  率領數萬冀東豪強軍駐紮在棗陽的祖逖,此時已經成了各方爭相拉攏的對象。


  先是“討胡複漢”劉預,不僅與其弟祖約聯姻,還重用祖氏子弟,對於祖逖更是允以節鎮之權,不過,對於這些,祖逖統統都是不為所動,到了最後甚至直接驅逐劉預派來的使者,哪怕有些使者就是祖家的人,也僅僅是詢問祖家私事,從來不談及公事。


  而後又是幽州都督王浚派來的使者。


  不過,早在幽州範陽的時候,祖逖就一直不喜王浚的為人處世,如今王浚在幽州更是行事獨斷專橫,祖逖更加不會對王浚的招攬有任何意向。


  但是,今天的祖逖卻是不僅接見了一位陌生的來使,還甚至親自把使者請至內室。


  因為這個使者,是並州刺史劉琨的侄子,冀州刺史劉演親自派來的使者。


  作為至交故友,祖逖對於劉琨當然是另眼相看的。


  並且,這個使者帶來的消息,也是讓祖逖大為心動。


  “將軍,我家使君自派出兵井陘之後,不足旬日,大半個常山郡、中山郡都是望風而投,如此見來,晉室恩德未衰,不管是胡虜凶頑也好,還是青州僭越之賊也罷,都是敵不過這洶洶民意的。”


  使者是劉琨的侄子,冀州刺史劉演的手下。


  使者一見到祖逖,就開始濤濤不絕的敘說了自己來意。


  “祖逖世受晉恩,當然不會屈身事賊!”祖逖說道,“隻不過,如今山河淪喪於胡虜之手,宗室諸王卻無力恢複,實在是令我五內焦焚!”


  在如同自己子侄的使者麵前,祖逖倒是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


  使者聞言也是立刻說道。


  “我家使君,不僅知道將軍的忠直之心,還明白將軍的恢複之誌。”


  “所以,我家使君令小子前來,正是想要表將軍為冀州刺史。”


  使者說著,從懷中取出一件物品。


  “將軍,請看,這印綬信物,我都已經帶來了!”


  祖逖一看此景,倒是大為吃驚,實在沒有想到劉琨的竟然能有如此速度。


  “劉使君,這是何意?”


  使者立刻說道,“使君的意思是,將軍憑此號令冀州,先以如今手中有豪強諸軍數萬,又緊鄰濟水、河水之險,隻要將軍一擊而中,攻取平原城,那東麵的青州賊人,必定難以渡河西進。”


  “而河之西側的胡虜,也難以破河險東渡,如此一來,則平原郡盡為將軍所有。”


  祖逖聽到使者的話後,卻是並沒有被這話給衝昏頭腦。


  “可是,如今的平原城中,有三千青州兵啊。”


  “哦,我的意思是,別看平原城中僅僅隻有三千青州兵,但是我卻是熟悉他們,這三千青州兵,個個都堪稱是精銳軍卒,尋常的諸豪部曲,怕是很難對付他們。”


  “就憑如今棗陽城內的這些諸豪部曲,可是有些吃力啊。”


  聽到祖逖這麽說,使者顯然是早有準備。


  “將軍,此等情形,早已經知曉。”


  “所以,隻要將軍帥諸豪在棗陽舉兵突襲平原,則我家使君就立刻派大軍來援,由中山郡至此,快馬行軍,隻需兩三日即可抵達。”


  “等了那時候,區區一個平原城,肯定能速取而下!”


  “隻要能取了平原城,則青州賊就被困於東,胡虜被阻於西。”


  “從此之後,隻需要將軍與我家使君,從東、北合擊,則盤踞襄國的石勒必敗無疑。”


  聽到使者的這番話後,祖逖真的感覺如此可行。


  雖然平原城駐守的青州兵的確是精銳,但是偌大一個平原城,區區三千兵馬分散守衛,是遠遠不夠的。


  隻要劉演從中山郡派來的援兵能盡快到達,速取平原城對於祖逖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以完成的事情。


  見到祖逖果然已經意動,使者立刻說道。


  “等到將軍恢複冀州,則我家越石公的並州可以得到強援,到了那時候,將軍與越石公聯手東征西討,伐滅兩個‘偽漢’,豈不是千古佳話!”


  祖逖卻是陷入了思考,使者所謂的兩個“偽漢”的說法,其實在祖逖的心中,卻是並不怎麽認同的。


  劉預雖然僭越稱帝,有變成“袁術”的危險,但是劉預的的確確是漢高祖的苗裔,要說是繼承漢號的話,也算不上什麽“偽”。


  至於並州的劉淵、劉聰父子,在祖逖看來,卻是真正的“偽漢”,除掉胡人的凶殘暴虐,幾同獸類的缺點不提,就單單是屠各種的南匈奴,卻敢冒認漢室宗廟列祖,在祖逖這些士人眼中,這才是的的確確的“偽漢”。


  雖然,在祖逖的內心中,對於劉預的印象還是很好,但是如今這種家國大事,卻不是心中的私人恩情能取代的。


  很快,祖逖就答應了使者帶來的建議。


  到了下午,祖逖就在棗陽城中,召集了城內的各家冀東豪強,並且把劉演派來使者的事情,告訴給了他們。


  並且,祖逖很快表態,將要與劉演聯手,在棗陽舉兵進攻平原城。


  一聽到祖逖這麽說,在座的所有冀東豪強都是暗暗心中,彼此之間都是快速的傳遞著眼神,所有人都從中看到了驚慌。


  最後,這些冀東豪強,全都表麵上讚同了祖逖的意見,而是以各種借口,比如糧草,比如士卒編練缺乏等原因,來推遲祖逖提出的出兵時間。


  等到眾人散去後,這些冀東豪強們,卻是又悄悄聚攏到了城內一家豪強的居所中。


  一場密謀很快展開了。


  “祖將軍,這是要徹底和青州為敵?!”一個豪強驚慌的說道。


  雖然自從劉預稱帝後,祖逖就率軍移鎮棗陽,但是其手下的冀州豪強們與青州的往來貿易等事情,卻從來沒有禁止過。


  許多人,都以為祖逖這是借此機會,以棗陽為籌碼向劉預或者晉室要更高的條件呢,就如這冀州豪強們暗中期盼的那樣。


  “如今祖將軍,心意已絕,要是真的隨其心願,那攻取平原城,豈不是要我們族中子弟去送死嗎!”另一名豪強說道。


  “是啊,平原城中的青州兵,都一個個凶悍的狠,而且幾乎九成的兵士都有鐵甲,哪是我們這些人能抗衡的啊!”


  對於青州的印象,這些冀東豪強都是印象深刻。


  此前如同虎豹一般凶悍的胡虜,都被這些青州兵給趕到了河西側,所有的冀州豪強,都覺得要對付這三千青州兵,要是不死個五六千人,或者是更多人,是不可能拿下來的。


  “平原城的青州兵雖然多,但是祖將軍不是說了嘛,劉演可以派援兵前來合擊,日夜兼程之下,不出幾天,這平原城定然可以攻破。”一名豪強表示支持祖逖的判斷。


  不過,這話音剛落,卻立刻遭到了另外一名豪強的取笑。


  “嘿嘿,劉演如今占據常山郡和中山郡,如此的遠的地方,派來的肯定都是騎兵。”


  “而能一次性出動如此多騎兵的並州,肯定派來的都是拓跋索虜。”


  “嘿嘿,我聽說,這些雲中塞外的索虜,比那些居於遼西的段部還是野蠻凶頑,要是讓這些索虜當援兵,隻怕擊退青州兵,要遭受更大的禍害呢。”


  聽到這話之後,在場的冀東群豪都是一個個心有戚戚。


  之前“八王之亂”,遼西的烏桓和鮮卑人進入冀州,為成都王和王浚征戰。


  這些遼西的野蠻夷人,留給冀州士人的印象可謂是更差。


  如今更野蠻的拓跋部索虜,如何能把讓他們心憂呢?


  “要我說,咱們還不如早早的響應偽漢,咳咳,響應大漢郗鑒派人帶來的命令。”一個豪強苦口婆心的說道,“如今晉室皇帝被俘虜,國都陷落,宗廟被毀,很顯然,這是天意要亡晉室啊。”


  “如今,不僅傾覆晉室的匈奴人稱帝了,就連占據蜀中的李雄都稱帝了,劉預占據兩三州之地,擁兵十萬之眾,又如何不能稱帝呢?”


  “況且,你我諸輩,都是身處四戰之地,要想東抗西拒,幾番拉鋸戰後,遭殃的還不是我們嘛!”


  在場的冀東群豪,聽後都是默默不語,因為這的確是說道他們的心中了。


  “那該如何是好?”


  “當然是立刻,馬上尊奉盧子的漢室天子,以棗陽為憑向漢國請降!”


  這句話早已經在眾人的心中了,不過,總是缺一個領頭的人挑明這句話。


  “如今,我輩要是再不出手,隻怕祖將軍的檄文都要傳遍天下了。”


  “對啊,如今劉預。。哦,青州的漢室天子,已經率軍等待渡河,要是祖逖真的舉兵截斷了其渡口,豈不是要連累我們與青州為敵嘛?”


  “可是,我們擁奉盧子的漢室天子,祖將軍要是不肯依從,那該如何辦?”


  “嘿嘿,不肯依從,那就想辦法令他依從我們。”


  “如今,祖將軍身邊的部曲私兵總共有多少?”


  很快,在這些冀東豪強的商議下,基本確定了舉兵脅迫祖逖歸順青州的事情。


  如今,隻待一個時機了。


  這個時機,也就是大漢皇帝劉預率軍入冀州的時候。


  幽州,範陽。


  大晉幽州行台,尚書台尚書棗嵩的府邸內。


  天色尚未放亮。


  在幽幽的燭光下,尚書棗嵩正在召見一名精幹的心腹部曲。


  “你到了遼西之後,一定要親自見到段疾陸眷後,再把這封信交給他!”棗嵩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封漆口的書信。


  那名心腹雙手捧過書信,恭敬的回答道。


  “家君放心,小人一定妥善送到段部,不見到段疾陸眷,這封信任何人都絕對看不到!”


  棗嵩點了點頭,有勉勵了他兩句。


  隨後,一名侍從由門外躬身進來,向著棗嵩說道。


  “家君,已經到了城門開啟的時辰了。”


  棗嵩並未作聲,而是拍了拍那名送信的心腹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


  “如今城內城外,都是有許多不懷好意之人,在盯著我們。所以這一趟,就不能大張旗鼓了,給你派兩個隨從,一定要把這封信妥善送到段疾陸眷手中。”


  送信的心腹聽到這些,趕忙又是一通賭咒發誓。


  在棗嵩的注視下,這名心腹終於走出門外,在兩名隨從的護衛下,騎這快馬,從東門而出,向著遼西而去。


  在送信的心腹部曲走後,棗嵩回身望了望王浚府邸的方向,不禁發生一聲冷笑。


  “王浚,你竟然瞧不起我,難道我棗嵩,就不配為一方牧守嗎?!”


  “這一次,我一定要讓你知道,我棗嵩到底有多麽大的本事!”


  不久之前,棗嵩向王浚自薦,想要擔任冀州刺史,卻遭到了王浚的拒絕。


  王浚宣稱棗嵩隻能做佐貳襄讚之事,至於牧守一方的重任,他是擔當不起來的。


  從此之外,棗嵩明白了,自己在王浚心中的分量,原來隻不過是如此。


  再加上最近王浚提拔了一大批太原王氏子弟,在幽州行台內擔任要職,這更讓棗嵩感到了危機。


  原本的棗嵩,是想著王浚無子,哪怕以後在宗族中挑選嗣子,但最終的大權,也應該交給自己掌控。


  可是,如今的棗嵩卻是看到了許多困難,以至於以後能不能接手王浚的權柄,都已經是個未知數了。


  所以棗嵩在暗中重新聯絡了段部鮮卑的段疾陸眷,他知道段部鮮卑雖然打退了拓跋和烏桓的進攻,但是在遼東一帶,卻遭到了慕容鮮卑的打擊,不僅損失了丁口財產,還丟失了數城。


  這樣的一番損失,對於遼西鮮卑來說,絕對是近十年來最大的損失。


  棗嵩知道段疾陸眷一定想要在某個方麵彌補回來,所以,他覺得利用這個機會,讓段部鮮卑配合自己演一出戲。


  隻要棗嵩預謀的這一出戲實施成功,那麽從此以後,棗嵩就不再是依附在王浚權力陰影下的角色,而是能一躍成為操控一方勢力的強力人物。


  到了那個時候,不管王浚如何想,棗嵩在幽州的地位就將得到巨大的提升。


  棗嵩一想到這些,就忍不住開始期盼。


  “段疾陸眷,帶著你的鮮卑兵,快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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