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幽州,範陽,涿縣城。


  在派遣段部鮮卑人大敗胡漢,斬殺胡漢征北大將軍劉靈之後,王浚立即命令手下的籌劃,打算讓幽州行台的百官給自己上尊號為上公。


  不過,這一舉動卻招致了許多幽州士人的反對。


  許多的幽州士人都覺隻是斬殺了一個胡漢的劉靈,而胡漢的老巢並州卻依然如故,都覺得遠沒有到達能位列“上三公”的地步。


  並且因為遼西段部鮮卑在幽州、並州一帶經常擄掠鄉間,甚至於殺人害命,許多的幽州士人甚至因此舍棄幽州行台的官職,舉家南逃。


  “哼!劉預豎子!”


  一盞華麗的青州瓷杯,突然被摔倒了地上,脆響之後碎裂成了無數的瓷片。


  王浚摔了手中的瓷杯後,尤覺得絲毫沒有解氣。


  就在剛剛,幽州行台的尚書棗嵩向王浚報告,說是又有好幾個行台委任的冀州官員,悄悄的舍棄官職,舉家南遷青州去了。


  “這都已經逃了多少人!再這樣下去,天下人還以為我王彭祖是大奸大惡之徒呢!”


  王浚怒氣衝衝的說道。


  這些幽州、冀州士人的逃離,實在是太有損王浚的名聲了。


  最起碼,一個不能撫禦眾人的名聲,絕對是逃不掉了。


  “王公,如今在幽冀河北一帶,都在大肆謠傳劉預的虛名,依我之見,這絕對都是劉預有意為之,就是因為嫉妒王公您斬殺劉靈,克定河北的功勞!”


  剛剛升任行台中書郎的遊統,立刻開始說道。


  “嗯?都是怎麽謠傳的?”


  王浚聽後,皺著眉頭,問道。


  遊統的這個說法,顯然非常符合王浚的猜測,如今這麽多的幽州冀州士人舍棄自己,南下投奔劉預,絕對是一個陰謀,肯定是劉預有意推動的結果。


  否則,以自己的名望、地位、軍勢,哪一個不是碾壓劉預。


  除了自己手中沒有個能拿得出手的宗室以外,王浚感覺自己麵對劉預這個女婿是毫無壓力的。


  可是結果卻一再摧毀了王浚的認知。


  “如今裏巷愚民之間,都在盛傳,說是劉預治下律法儼然,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特別是在範陽祖逖的門客在濟北郡南逃為盜,劉預因為愛惜祖逖才名,親自付出一百多萬錢,給祖逖和他的門客脫罪。”


  遊統說到這裏,看到王浚的臉色已經微變,緊接著說道。


  “如此沽名釣譽拙劣手段,卻是蒙蔽了許多不明真相的河北士人,都以為劉預那裏是政治清明之地,絲毫不顧及王公的令名!”


  王浚聽到這裏,已經是怨氣滿滿了,遊統口中的祖逖,其實王浚早就派遣前去征辟,想以祖逖為自己的主簿,卻被祖逖兩次回絕,最後也隻得作罷,沒想到現在卻成了劉預在河北邀名的手段。


  “如今祖逖,在劉預手下擔任何職?”王浚開口問道。


  “似乎是劉預幕府的左司馬。”遊統說道。


  “區區一個左司馬,就讓這些鼠目寸光之輩如此投效,真真是可惡!”王浚厭惡的說道。


  “王公,劉預居心不良,將來必成國賊,如今段部兵馬正在趙國一帶,不如派遣段部兵馬揮師東進,直取青州,重演一遍當年破臨淄斬劉伯根的故事!”


  旁邊的尚書棗嵩,立刻向自己的嶽父建議到。


  聽到棗嵩的話,王浚摸了摸胡須,似乎在思考這個建議的可行性。


  雖然劉預數敗胡虜石勒、劉靈之輩,但是在王浚和棗嵩這些幽州派係的眾人看來,石勒、劉靈這些胡虜都不過是爾爾之輩,劉預能擊敗他們,也未必是什麽太大的本事。


  要是數論起來,這一次幽州兵馬斬殺劉靈的功勞,可是比劉預大多了。


  所以,棗嵩覺得,隻要遼西段部的數萬騎兵揮師東進,渡過河濟兩水之後,攻敗劉預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王公,依我之見,此時還是派人前去與劉預商談一下為好,這些河北士人都是往奔皇太子,也未必是劉預居心叵測啊。”


  見到王浚似乎真的在思考棗嵩的建議,另外一名心腹王讚卻是開口說道,試圖緩解王浚的情緒。


  作為王浚的族侄,王讚的話顯然還是比較有分量的,王浚聽後很明顯表情緩和了不少。


  棗嵩惡毒的瞟了王讚一眼,這個王浚的族子,最近仗著督帥段部鮮卑作戰取勝的功勞,已經有了威脅自己地位的能力,又屢次反對自己,看來需要想辦法打壓一二了。


  幽州行台的另外一名尚書,河東裴氏的裴憲,也是緊跟著說道。


  “太尉身負眾望,可謂是天下所矚目,如今剛剛斬殺劉靈,恢複了半個冀州,克複天下的大業才剛剛開始,難道就要開始與友軍同室操戈了嘛?”


  “更何況,劉預乃是太尉之婿,可謂是至親後輩,要是這種情況下,王公還要因為此事,與劉預刀兵相見,那天下人將會如何看待王公?”


  “如此一來,恐怕不僅是幽冀愚民要亡奔而去,就連知曉王公壯誌的賢良,也都將會寒心失望啊!”


  裴憲的這一番話說完,立刻就打消了王浚要對青州動武的念頭。


  別看裴盾擔任北中郎將、豫州刺史的時候,剛剛見到胡虜大軍的煙塵就棄城逃跑數百裏,可謂是“飛毛腿”將軍,但是裴盾少有賢名,在參讚謀劃上的本事,卻是讓王浚比較滿意的。


  “如此看來,實在是皇太子在濟北,這才引得這些愚民莽夫前往投奔。”王浚輕輕一聲歎道。


  聽到王浚這麽說,在場的幽州行台中許多人都是不認同的。


  要不是你王浚,縱容手下的官吏橫征暴斂,不僅掠奪黔首布衣,還一再勒索豪強財貨,到了後來遼西鮮卑更是肆虐無度,這些幽州冀州的士人,又怎麽會大批的南逃呢。


  畢竟,所有人都知道皇太子司馬端,可是掌握在了大將軍劉預的手中,而劉預對待士人的一貫態度,並沒有比王浚優渥的。


  說到底,還是王浚治下嚴苛無度,自己的黑鍋。


  “既然如此,那就先完成克複冀州,等到那時,我就不信還有人肯背逃。”


  王浚隨後下定決心,打算先奪取河北冀州全境,隻要有了這種大功,那就算是劉預再苦心邀名,也絕對比不過他。


  “可是,太尉!如今段疾陸眷與石勒在漳水相持不下,要是想畢其功於一役,徹底擊敗石勒的話,似乎不是那麽容易啊。”


  剛剛從冀州前線歸來的王讚,立刻說道。


  “石勒醜頑而已,隻要段疾陸眷肯實心用事,難道還會比劉靈還要難纏嗎?”棗嵩也迫不及待的衝著王讚說道,“依我看,所謂的相持不下都是假的吧,肯定是段疾陸眷要養寇自重!”


  “養寇自重?哼,段部小兒,應該還不敢吧。”聽到棗嵩的話後,王浚首先不太相信,“段部雖強,卻也不是幽州獨一份的依托,沒有了段部鮮卑,我還有三部烏桓可用,段疾陸眷如何敢養寇自重,憑什麽養寇自重!”


  剛剛甩掉了劉預這個“女婿煩惱”,在棗嵩的口中,段疾陸眷這個“女婿”又似乎要成為另外一個煩惱,瞬間又讓王浚的心火再起。


  “所謂的相持不下,的確是真的。”熟悉前線戰事的王讚,隨後說道。


  “如今駐紮趙魏一帶的段部兵馬,因為缺少糧草,在趙魏一帶經常寇掠,其間或許多次殺人毀田,引起了當地士人的敵視,再加上石勒邀買人心,許多的塢主不僅不助力討胡,反而襄助胡虜石勒抵抗段部鮮卑的兵馬。”


  王讚的話中,沒有絲毫的誇張,甚至於為了照顧王浚的名聲,對於段部鮮卑在趙魏之地的作為,用了輕描淡寫的描述。


  真實的情況是,這些來自遼西塞上的段部鮮卑人,在趙魏一帶的所作所為,簡直比石勒手下的胡漢軍隊還要殘暴。


  在最近糧草缺乏之後,這些段部鮮卑人,絲毫不理會督帥王讚的約束,在段疾陸眷、段末波等部族大人的帶領下,在各地抄掠無度,可謂是奸淫擄掠,無惡不作。


  當地百姓要不是有硬如頑石的塢堡庇護,說不定石勒還沒有被打退,趙魏之地就要被鮮卑人殺成白地無人區了。


  這一次王讚親自回到幽州涿縣,來麵見王浚,就是為了籌措糧草,用來供養這些惡狼一般的段部鮮卑雇傭兵。


  否則的話,再放任這些段部鮮卑人自行“打草穀”,到最後,說不定就要變成石勒率領冀州士民北伐“鮮卑夷”了。


  “這些都是奸猾之輩,應該全都殺掉。”棗嵩在一旁說道。


  “可是,就算是要殺掉這些所謂的奸猾之輩,也要供應糧草了,否則的話,以段部鮮卑的實力,除了圍困,根本拿這些堅固的塢堡壁壘沒有辦法。”王讚立即不客氣的回敬了棗嵩。


  遼西段部鮮卑人雖然戰力強悍,對戰胡虜屢屢得勝,但是對於深溝壁壘的塢堡,除了圍困之外毫無辦法。


  這也是在石勒之所以能在趙魏之地擋住鮮卑人的原因之一。


  王浚也知道,這些鮮卑人都不是自己養的狗,而是自己養的狼,這些野獸一般的狼,要是喂不飽,是真的能吃人的。


  更何況,王浚雖然嘴上不在意段部鮮卑,但是其實現在的大部分軍功,都是依靠段部鮮卑得來的。


  所以,王讚的這些要求,他必須得想法給完成。


  “如今,已經是秋糧收完了吧,那就再該加征秋稅了!”王浚說道。


  “王公,秋稅已經征收過了啊,這要是再加派,豈不是要激起民憤?”尚書裴憲勸道。


  一聽到裴憲這麽說,王浚就立刻來氣了,好你個裴憲,你擔任豫州長吏的時候,棄軍丟土,望風而逃,如今我好心收留你,你卻是大擺憂國憂民的賢良模樣,三番五次的來針對我王彭祖!

  “如今家國蒙難,為了討伐胡虜,克複洛京,區區加派一些賦稅,算的了什麽?”


  王浚冷冷的說道。


  “還有,對於青州而來的商賈,一律加征關稅,嗯,就先加個五成好了。”


  隨後,為了迅速催動段部鮮卑討平石勒,王浚把需要加征的賦稅份額,按照職責比例分派到了各個行台官吏頭上,責令他們限期完成征收,否則,誰要是耽誤了討伐胡虜石勒的大事,就統統按照貽誤軍情處置。


  在所有人離開後,尚書棗嵩趁著人們不注意,又悄悄的在半路折返了回來。


  “嶽父,我安排在濟北的人,已經傳來的消息了。”一見到王浚,棗嵩就神神秘秘的說道。


  “什麽消息?”王浚帶著期盼的說道。


  “自然是好消息!”棗嵩諂媚的笑著。


  “何雍說,他已經勸動了皇太子,皇太子已經願意謀舉大事!”


  “哈哈哈,大善。”王浚忍不住拍手稱快。


  =·=·=·=·

  濟北郡,盧子城外。


  進入秋天以後,野外的秋獵就越發的多了起來。


  今日,正好是豔陽高照,秋高氣爽的天氣,已經好久沒有活動的劉預,率領手下的部將僚屬等人,來到了盧子城外進行秋獵。


  其實,劉預最主要的打算,還是想用“秋獵”這個時代最高端的交際方式,來拉攏祖逖等新一批幽州籍貫的士人。


  在沒有見到祖逖之前,劉預一直都想象過,這個為後世增加了“聞雞起舞”、“中流擊楫”等成語的男人,會是一個什麽形象。


  因為知道祖逖與劉琨是至交好友,而劉琨在此時是盛名天下的風流倜儻名士。


  劉預還以為祖逖是一個豐神俊朗的大帥哥呢。


  萬萬沒有想到,在親眼見到祖逖後,劉預才發現,原來祖逖根本不是什麽“魏晉特色”的粉嫩帥哥,而是一個身長將近八尺,孔武有力的一個壯漢。


  不過,正是這種形象,其實才更合劉預的期許。


  要是祖逖這種大英雄,是那種抹粉塗胭脂的“魏晉風流”,那說不定劉預就要好好考慮一下,該如何麵對這個世界了。


  經過一上午的追逐田獵後,劉預與祖逖等眾人,都已經是頗感勞累。


  劉預就率領眾人,在一片田埂上席地而坐,休息起來。


  祖逖就坐在劉預身邊。


  很快,劉預就與祖逖等人說起了之前數次與胡虜等人作戰的詳細經過。


  本來,劉預想著以此令祖逖更加臣服,畢竟自己屢敗胡虜的功績還是值得一說的。


  哪知道,祖逖聽完之後,卻摸著胡子,忍不住的琢磨道。


  “不對,不對啊,這完全都是庸才之將所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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