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無妨,此戰本來就是我軍得勝,這斬首級和繳獲之數,倒是越詳細越象真的,如此一來,倒顯得我劉季興光明磊落,不是那種虛浮之輩。”


  所謂的京觀,就是以屍體或者首級堆集而成的高台,可謂是用來誇耀武力和勝利的終極手段之一。


  這一次進入豫州後,劉預就發現,廣闊的豫州大地上,幾乎大半的政權機構都已經癱瘓,許多地方的農耕生產也已經被石勒、趙固等人完全摧毀,導致大量的編戶民逃亡,往日人煙稠密的豫州腹地,幾乎又恢複了“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的慘景。


  這樣一來,原本占據一地的重要城邑,然後就可以發號施令,統治下屬的郡縣鄉裏的行為,變得完全不可能實施了。


  雖然劉預已經算是兗州豫州地麵上最大的強權勢力,但是治下卻沒有多少百姓編戶可以統治了,不是大量的向南方逃亡,就是變成了各路塢堡的部曲。


  而豫州這些塢堡,往往都是占據險要地勢,又一直都有戰力意念都很可靠的宗親部曲,完全就是一個個的獨立小王國,對於所謂的郡縣官吏根本沒有多少服從性。


  如今的亂世下,為了能活下去,別說是征糧征兵的官府,就算皇帝老兒親自來了,這些塢堡主也跟本不會輕易屈服。


  所以,劉預要想真的把豫州占據下來,要麽花費大量的時間、人力和財力重建各級的郡縣鄉裏政權秩序,並且還要留守不少於上萬人的軍隊,要麽,就得收服這些大大小小的塢堡主,讓他們象征性的繳納些賦稅就可以了。


  以劉預如今的情況,根本沒有那麽多的本錢去豫州折騰,要是能把剛剛占據的兗州打理好,就已經是極限了。


  不過,睢陽作為緊靠兗州的豫州重鎮,卻是劉預想要經營的一處據點,隻要能經營好了睢陽,那以後就可以隨時南下豫州全境。


  至於留誰坐鎮睢陽,劉預此時還沒有想好,不過,他必須趁著剛剛打敗石勒的時機,在睢陽留下自己威名和影響力,這樣才方便以後的經營。


  所以,劉預對於這一次誇耀戰功武力的堆砌京觀,非常的重視。


  這個京觀,中間是夯土的金字塔形的基座,而後三千多胡虜的首級,被用泥土堆砌其上,最後,再用泥土封蓋表現,這樣一來一個高達兩丈的京觀就建好了。


  這個位於睢陽的京觀隻用了數日就建成了,引得睢陽全城人幾乎都去觀望。


  在京觀的旁邊,還樹立這高大的石碑,上麵記載了劉預這一次率軍大敗胡虜,斬首以為京觀的功績。


  剛剛在不久前還被這些胡虜圍攻過的睢陽百姓,全都暢快的撫掌相慶,他們之中不少人的親朋好友有在石勒進攻睢陽時候死掉了,如今青州軍殺了這麽多胡虜,並且還專門在睢陽築京觀,可是太合他們的心意了。


  於是,從睢陽城的百姓開始,人們開始口口相傳青州軍這一次的勝績。


  睢陽城外的京觀旁邊,最近已經變成了一處聚集賞景的新場所,許多睢陽城的賢達、商賈、“異常活力的社會組織人員”都會在此先是對著胡虜嘲諷一番,然後再就著碑文點評一番。


  “我覺得此戰命喪大將軍手中的胡虜,肯定不止這上麵的三千多的數目。”一名睢陽城的賢達說道。


  “可是,這碑文上不是清清楚楚的寫著嗎?”一名在場的富商巨賈有些不解的說道,“並且,還是非常準確的寫到了零頭個數上。”


  懷著對這個粗鄙商賈的鄙視,這名賢達撇了撇嘴,說道。


  “這上麵記載的是此京觀內的胡虜首級,而我說的是青州軍殺死的胡虜數量,這其中的玄機,難道你這都不懂嗎?”


  商賈本來就自覺在賢達麵前矮了三級,今天賢達能和自己說這麽多話,已經是受寵若驚了,哪怕剛剛被賢達鄙視了一番,臉上也是沒有絲毫的慍怒,反而更是一副誠懇求教的模樣。


  “玄機?”


  “對啊,這其中另有玄機。”這名賢達自信的一笑,而後就把自己對於此事的猜測給說了出來。


  雖然在睢陽城外的京觀石碑上,請清楚楚的寫著斬獲胡虜首級三千多。


  但是在亂糟糟的戰場上,能斬獲三千多胡虜,那真正殺傷的胡虜肯定不止是這個數目。


  因為不少的胡虜肯定被踩踏成肉泥無法斬首。


  再有就是一些受傷逃跑,可能死在路上的胡虜,也肯定沒有辦法斬獲首級。


  還有一些受傷的胡虜,說不定過些日子傷重不治,也會死掉,這些人也應該算成青州軍的戰績。


  “所以,據我斷定,喪命的胡虜至少是這個斬首數目的一倍,說不定還要更多一些。”這名賢達最後自信的說道。


  這一下,不僅是那名商賈,周圍其他的睢陽頭麵人物們,也都是對賢達的推測讚歎不已。


  “一倍?那豈不是五千多,哦不,六千多了。”一名睢陽城的士子驚訝的說道。


  “六千多,也不算是很多啊。”那名商賈摸了摸下巴,說道。


  “這還隻是保守之數,真正的數目隻會多,不會少。”賢達說道。


  “不對啊,要是這樣的話,不是應該在碑文上多記載斬殺的胡虜數量嗎,所謂的誇耀軍功,從來隻有把數目往大了說,哪有自己往少了說的呢?”另外一名富商模樣的人提出了質疑。


  賢達聞言瞥了一眼,見到又是一個腦滿肥腸的商人,竟然還敢質疑自己,略帶不滿的說道。


  “這當然是因為,大將軍光明磊落,不似那些崇虛談玄的人一樣,這帶回來的首級是要建京觀的,這京觀建成的時候,可以是祭祀天地諸靈,怎能虛妄數目。”


  聽了賢達這麽說之後,在場的人都是紛紛表示讚同。


  劉預率領的青州軍不僅擊敗了石勒胡虜,堪稱是勇猛善戰,現在一直駐紮在睢陽城後,隨行而來的數萬官員將士等,一應的衣食用度,更是用源源不斷的青州食鹽、白瓷等貨物結算,這樣一來,讓原本凋敝的睢陽城,竟然又煥發了不同的活力。


  這兩項原因之下,睢陽城的居民都是對青州軍的印象好的無以複加了,最近幾日更是如此,因為有小道消息傳來,說是大將軍劉預已經上書皇帝,要皇帝陛下遷都到睢陽來,要真是那樣的話,這睢陽可就是瞬間變成天下第一城了,這如何能不讓睢陽百姓們更加興奮。


  在一係列的加成原因下,以這些賢達、商賈為例子的“劉預吹”就悄悄的出現了。


  “殺了六七千胡虜,說不定還要多,果然不愧是大將軍。”這名商賈聽到了賢達分析了原因後,牢牢的記住了。


  次日,商賈約另外幾個朋友來此欣賞京觀,一見到京觀的碑文後,商賈搖頭晃腦的念了一遍碑文,然後就神秘的對幾個朋友說到。


  “你們知道嗎,別看這碑文上記著斬首三千八百五十九,但是真正殺死的胡虜,絕對不是這個數目。”商賈眨了眨小眼睛,繼續說道。


  “其中另有玄機啊!”


  幾個朋友聞言都是充滿了好奇,連忙詢問其中的玄機。


  隨後,這名商賈就學著賢達的分析,複述了一遍。


  “所以,大將軍這一戰,肯定是殺掉了至少近萬胡虜!”


  商賈想著,要是說六七千太沒有氣勢了,換城“近萬”似乎霸氣了許多,而且六七千這個數字,也的確可以算是近萬啊。


  “近萬?”


  “一萬,那可的確是不少了。”


  聽了商賈這麽說後,他的幾個朋友也都是齊齊豎起大拇指,為大將軍劉預的武德點讚,也為這個商賈洞察玄機的睿智點讚。


  到了下午,這其中商賈的一名朋友又邀請自己冀州來的幾個朋友來此欣賞“京觀”。


  這名商賈的朋友立足京觀石碑前,神秘的說道。


  “幾位,你們知道嗎,這碑文裏另有玄機啊。”


  這幾個冀州來的朋友果然又都是充滿了好奇,紛紛讓這名商賈的朋友敘說其中的奧妙。


  商賈的朋友隨後滔滔不絕的說了自己的見解,最後滿臉自信的篤定。


  “這苦縣一戰,大將軍殺掉的胡虜至少也有一萬多,要是加上擊傷的胡虜,說不定至少有兩萬人,也可能還要多。”


  這幾名冀州來的朋友,聽到這名商賈朋友有理有據的分析後,也都是齊齊讚歎。


  畢竟剛剛在這名商賈朋友的口中,大將軍劉預麵對的可是二十萬胡虜,要是不殺傷個二萬人,這二十萬胡虜怎麽會敗退逃跑呢?

  幽州。


  王浚的府邸中。


  “大放厥詞!”王浚狠狠的把手中一封書信扔到了地上。


  旁白的侍女都被嚇得縮了縮脖子,不敢稍有動作。


  一旁的女婿棗嵩,見到王浚如此,連忙詢問這封冀州回報的刺曹書信上麵寫了什麽。


  “這上麵說,冀州已經在傳聞,劉預在豫州苦縣,一戰擊敗三十萬石勒胡虜大軍,斬首三萬,擊傷五萬。”王浚氣呼呼的說道。


  “不可能呢,要是石勒真有三十萬人馬,那還不得去圍攻洛陽了,還在豫州那裏轉悠什麽?”棗嵩也是一臉的不信。


  “可是,冀州的愚民蠢材,已經對此深信不疑,還說劉預在豫州睢陽堆建京觀,高達十丈,就是那三萬胡虜首級。”王浚恨恨的說道。


  “荒謬,高達十丈的京觀,那恐怕能裝十萬個首級。”棗嵩對此更是不信。


  “唉,想不到啊,劉預竟然一招行險,賺的這麽多虛名實利。”王浚有些落寞的說道。


  王浚已經得到了,由劉預發出的行台公文,上麵就有對苦城之戰的描述,根本就是斬獲殺傷不過萬,但如今已經被尋常村夫愚民吹捧到了天上,特別是冀州,更是令王浚不滿。


  “不如,我們上書皇帝,遷其大將軍之位,召回行台,畢竟劉預出身微賤,隻仗著有些兵馬,些許軍功,憑什麽把持行台。”棗嵩立刻說道。


  王浚還沒有來的及表態,就看到自己的一名心腹仆役,從門外疾步進來。


  “郎主,又有洛陽的密報文書到了。”


  王浚臉色不爽的拿起來,看了起來。


  “遷都,皇帝竟然答應遷都了?”王浚大驚。


  ————————


  如今劉預所在的睢陽,是豫州梁國的重鎮,因為劉預手中堪用的兵力要同時兼顧兩州之地,已經是捉襟見肘,睢陽已經是他能直接占據的最遠的城池了。


  劉預率領剛剛收攏的晉廷行台從苦縣返回睢陽後,就先是在這裏以行台大將軍的名義,發布了號令,宣稱要上奏皇帝司馬熾,移駕遷都兗州倉垣或者豫州睢陽。


  因為這兩個地方都是各有利弊,對於劉預來說都是可以的。


  睢陽城內,劉預正在和華琇、董平等一眾手下商議此事。


  “倉垣好啊,那裏有河水的水路,洛陽的車駕人馬從洛水入河,就能順流而下抵達,不用走危險的陸路了。”華琇覺得兗州的倉垣路途安全,隻要從洛陽上了船,那些騎馬的匈奴人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的。


  “不過,倉垣距離洛陽會不會太近了,並州的匈奴人再掉頭往東也不過多走幾百裏罷了,而且倉垣幾乎無險可守,到了冬季冰封河麵後,那些水道河流就完全沒有了作用。”


  董平還說覺得兗州的倉垣太靠近匈奴人了。


  “要我說,還說這睢陽比較好,城池堅固,這裏的軍民也都是善戰,先前石勒不就是強攻不下嘛,用來安置皇帝,再好不過。”


  “算了吧,此事還是讓皇帝自己去決定吧,要是他自己不想遷都,那我們想這麽多是根本沒有用處的。”劉預皺了皺眉頭說道。


  劉預率軍回到睢陽後,就得到了洛陽的荀藩派人傳來的消息,說是東海王司馬越留下的王妃、世子和將領何倫等人已經率領軍隊、宗室十萬人離開洛陽了,往東想要返回徐州,並且荀藩還告訴劉預,現在的洛陽已經隻剩下不到一萬人的軍隊,恐怕很難擋住匈奴人再一次的進攻。


  所以,司空荀藩是讚成遷都的,但是,此時的皇帝司馬熾似乎對於遷都之事並沒有那麽讚同。


  司州,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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