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豫州,梁國。


  暮春初夏的原野上,散落這許多嫩綠的野草,許多不知名的樹木雜亂橫生。


  豫州的梁國,原本是河流密布,土地平坦肥沃的中原富庶地,自從晉武帝滅吳一統天下後,梁國就很快恢複了元氣,重新成為了人口繁茂、農商樂業的名郡風采。


  但是,經過最近幾年的叛軍、流寇、胡虜的來回混戰,梁國大片的土地被人拋棄。


  劉預現在站在的這片荒地上,靠近一條水量豐沛的河流,平常的太平歲月裏,靠近河流的土地,一般都是人人渴求的良田。


  可是,如今這些靠近河流,便於灌溉的土地卻成了荒野。


  雖然青蒿野草叢生,但是依然能清楚的看到原本阡陌縱橫的痕跡。


  “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


  看到眼前荒涼的場景,又想到進入豫州後一路所見的破敗景象,劉預不禁隨口念出來一句曹操的《蒿裏行》中的詩句。


  這時候,一名青州軍的武將,急步而來,打斷了劉預的愁緒。


  “大將軍,末將已經去前方查看過了,這條河是渦水,由此地沿著渦水而下,不過三十裏,就是梁國苦縣城池。”


  臉上密布熱汗的曹嶷說道。


  “好,既然前方就是苦城,那應該距離行台大軍不遠了。”


  劉預對於曹嶷親自去查探的地理情形,還是非常放心的。


  當年,曹嶷就曾跟隨王彌一路轉戰徐州、豫州等地,這梁國也是來過數次,這一次跟隨劉預前來,稍一查探之後,就知曉了此地的情形。


  在沒有衛星、導航的年代,這種跨越遠距離的行軍,曹嶷這種有過經驗的向導,往往比此時那些“寫意派”的地圖靠譜。


  “大將軍,是否需要末將帶一些人馬,去附近搜尋一些補給。”


  曹嶷望著劉預,用試探性的口氣問道。


  這一次,劉預率領的是青州軍分成了前後兩軍,其中前軍是劉預親自率領的兩千青州騎軍,剩餘的步軍則是後軍。


  因為要攜帶武器、鎧甲等必備物品,前軍騎兵們隨身攜帶的口糧並不充足,勉強夠一兩日隻用罷了。


  所以,劉預率領的前軍騎兵這一路行來,都盡量沿途就食,也就是從沿途經過的塢堡、城邑中索取糧食。


  不過,這一次麵對曹嶷的提議,劉預卻否決了。


  “不必了,此地既然距離苦城不遠,那行台大軍必然不遠,我猜想,嗅到氣息的胡虜,也肯定緊隨其後。現在軍中還有些口糧,暫時省省力氣,好好休整,免得遭遇到敵人再手腳發軟。”


  之所以否定了曹嶷的提議,是因為劉預知道這種所謂的“搜尋補給”,並不是那麽簡單搜索和尋找,而是有可能伴隨著暴力和反抗,而且出動的兵馬,也肯定不會太少,那樣的話,就需要占據不少原本用於休整的時間。


  在知道已經進入苦縣境內後,劉預就越來強烈的預感到,很快就要和凶惡的胡虜再一次遭遇了。


  而劉預如今身邊全部的兵力,就是這兩千騎兵,在現在隨時有可能麵臨敵人的時候,輕率的分兵就食絕對是不明智的。


  畢竟,這些騎兵撒出去後,要想再重新召集起來,可是需要花費不少時間的。


  僅僅依靠旗鼓的發號施令,往往距離一兩裏路就會變得非常困難。


  聽到劉預的命令後,曹嶷也立刻明白了劉預的用意,立即領命。


  等到劉預回到了剛剛布置好的簡易軍營中,就又見到了另外一支前去查探消息的斥候騎兵返回。


  “大將軍,剛剛遇到一些從梁國南邊的逃人。”


  “人呢?”劉預立即問道,在這些斥候出發的時候,劉預就要求,凡是遇到從南邊而來的人,一定要仔細盤問情形,特別是那些看起來所知甚多的人,更要帶回來讓劉預親自過問。


  “已經帶回來了,大將軍隨意可以提審!”


  “把人帶過來,速去!”劉預立刻命令道。


  隨著越來越靠近晉廷行台大軍,所遇到的任何情報信源,都有可能是關係重大的情報。


  很快,十幾個衣衫破爛的男子,就被青州軍斥候給帶了過來。


  一見到這些人身上的衣服,雖然破爛肮髒,但是劉預還是看出來是晉軍的戎服。


  在見到劉預,並且得知眼前這個凶悍武將,就是屢次擊敗胡虜的青州刺史劉預後,這幾個晉軍士兵,立即放聲慟哭起來。


  “將軍啊,數萬中軍被胡虜在寧平城追上了,我們都是被殺散的啊。”


  “將軍,胡虜已經追來了,快快發兵去救救那些兄弟們吧。”


  在此情形下,劉預連什麽審問都沒有進行的必要了,不管是他想知道的,還是不想知道的,這些瀕臨崩潰的晉軍士兵全都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出來。


  這時候,劉預才知道,幾乎如同曆史重演一般的劇情在寧平城發生了。


  胡虜石勒率領的數萬輕騎追趕上了晉廷行台的十萬大軍,這些十萬大軍不僅沒有補給士氣,就連能指揮作戰的主將,都已經沒有一個合格的了,就算是某些血性的中軍將士,想要挽救危局,也是無力施展。


  劉預眼前的這些士兵,就是胡虜石勒的前鋒,在渡過沙河突襲晉軍城外軍營的時候逃散的。


  這些人隻知道,胡虜石勒的騎兵渡河衝殺後,寧平城外的晉軍就發生了潰敗,隨後在湧入城門的潰兵中發生了自相踐踏,他們這些被困城外的晉軍士兵沒了辦法,隻能給自離散逃亡。


  “大人,十萬人守衛一個小小的寧平城,豈不是固若金湯,”身旁的侄子劉珣,聽到這幾個逃人的敘說後,立刻感歎道。


  “不,寧平城太小,且不說行台諸軍嚴重缺乏糧草,就單單是十萬人的聚集其中,就是一個災難,總領軍司的王衍如果真敢困守寧平城,恐怕用不著胡虜進攻,就要自行潰散了。”


  劉預馬上對自己的侄子解釋道。


  十萬人擁擠在一個小小寧平城中,想一想十萬人的吃喝拉撒,就幾乎能讓這個小城崩潰。


  “傳令,讓各營軍將都速來我這。”


  劉預立刻吩咐道。


  既然胡虜石勒已經率領手下的騎兵在寧平城追趕上了晉廷行台,那青州軍的行軍目標,就立刻清晰了起來。


  原本,晉軍行台大軍和胡虜的位置,都是被遮掩在了戰爭迷霧之中,現在晉軍行台與胡漢騎兵交鋒,正好讓劉預的青州軍一掃眼前的迷霧,有了正確的行軍方向。


  劉預此時必須要讓手下的將領們知道,當此之時,以晉廷行台諸軍脆弱的狀態,恐怕很快就會被胡虜擊敗,那樣的話,劉預收服這數萬晉軍最後精銳的計劃,也就會落空。


  所以,劉預必須動員手下部將,一定要趕在胡虜石勒的騎兵徹底擊潰晉廷行台大軍之前,趕到寧平城。


  好在此時的晉廷行台有一個寧平城還可以依托一兩日,不會像曆史上那樣,剛一接觸就全軍潰敗,被踐踏殺傷殆盡。


  從苦城至寧平城之間,這不到百裏的路程,就將決定三方的命運!


  ·······

  豫州,梁國,寧平城。


  在昨日的夜襲中,太尉王衍、襄陽王司馬範等公卿宗室好不容易湊起來的三千敢死精兵,遭遇胡虜騎兵的伏擊,死傷逃散眾多,能全身撤回寧平城中的士兵不足千人。


  當然,沒有撤回寧平城中的士兵中,也不全是被胡虜騎兵殺死或者俘虜,畢竟當時是黑夜,許多晉軍士兵無法逃回城中,不得不四散逃亡了。


  但是,在如今亂糟糟的世道中,這些落單的晉軍士兵,不是被胡虜騎兵搜尋到,就是在衣食短缺的荒野中慢慢熬命。


  經過此戰,自平虜中郎將錢啟之下近百大小軍官盡數歿於陣中,一擊不成的惡果很快反噬了晉軍行台諸軍。


  整個寧平城中的晉軍人心惶惶,在精兵偷襲之下,尚且有此敗,那豈不是再也難以製衡城外的胡虜!


  寧平城中,一處簡陋的宅院中。


  平虜將軍錢端,正斜靠在一堆粗布被褥上。


  作為昨晚出城夜襲的主將,平虜將軍錢端成了此戰失敗的替罪羊。


  平虜將軍錢端的一條腿昨晚被胡虜騎兵的馬匹踩斷了,要不是手下的周橫、韓渾等人拚死把他背回城中,隻怕錢端的頭顱現在也和他的弟弟錢啟一樣,被胡虜懸掛在了城外的木杆之上。


  就算是平虜將軍錢端身受重傷,胞弟戰死、部眾折損的情況下,太尉王衍和襄陽王司馬範等人依舊治罪於他,要不是顧忌錢端出身江東吳興錢氏,他們以後還想著以江東為退路,早就不是撤掉錢端左軍都督的職務這麽簡單了。


  “將軍,王太尉這些人,簡直就是欺人太甚,不給撫恤慰勞也就罷了,竟然如此落井下石!”


  在得知錢端的都督職務被撤掉後,錢端的手下紛紛為他鳴不平。


  但是,被腿傷折磨的虛弱的錢端,已經沒有太多的力氣抱怨,或者說經過此戰之敗,錢端已經暗中覺得絕望了,至於這些都督某軍的職務,都已經是毫無意義了。


  “如今寧平城就是個死地,要是不能解圍,或者是擺脫胡虜的追擊,大家都是一個死,這些什麽都督不都督的,還有什麽計較的必要。”


  平虜將軍錢端剛說完,腿傷就是一陣鑽心的疼痛,讓他頭上冒出豆大的冷汗。


  在一旁的照顧的幾個部將,全都是一臉關切之色,可是如今的寧平城中,已經根本找不到什麽大夫醫士,就算是有通曉醫術之人,這寧平城中也沒有藥材可用。


  所以,錢端的腿傷,也就隻能拚命咬牙忍耐了。


  “將軍,我們該怎麽辦啊?”


  聽到錢端的話後,他手下的一名部將用一種無助的聲音問道。


  這個聲音中,似乎還帶著一絲隱隱的哭腔一般。


  但是,在場的眾人沒有一個發出嘲笑。


  經曆過昨夜的生死,在場的這些人都沒有一個是軟蛋,當然也沒有一個人怕戰死陣中。


  不過,在這種絕望的環境中,感受到死亡的逼近,還是讓他們感到一陣陣的懼怕。


  平虜將軍錢端聞言,低頭半晌都沒有言語,最後,忽然歎了一口氣。


  “如今,恐怕隻有兩個辦法,一個是有神兵天降,一個是軍司中出現一位韓信白起再世的勇將,帶領大家擊敗胡虜。”


  聽到錢端這麽說,一旁的牙軍旅帥周橫,用一種輕鬆的口氣說道。


  “將軍這兩個辦法,可能神兵天降就是最靠譜的了。”


  周橫此言一出,在場的眾人都是會心的大笑,就連被腿傷這麽的錢端,都是笑了起來,卻不想被牽扯了傷處,又疼的錢端齜牙咧嘴一番。


  眾人笑罷,其中的韓渾忽然開口說道。


  “要我說,將軍所言的神兵天降,也不一定不會發生啊。”


  “之前青州軍劉預,就曾派來使者,說是已經自兗州南下,前來行台接管諸軍,按照時間計算,恐怕再過五六天,就能趕到這裏來。”


  聽到韓渾的話,周橫就白了他一眼。


  周橫一直搞不明白,這個韓渾為什麽就一直對青州軍劉預有那麽多信心。


  “淨做你的白日夢,那兗州到此地五六百裏,等到青州軍來,這裏也一切休矣。”


  聽了周橫的話,韓渾張了張嘴,最終也是如同泄氣一般,沒有再言語。


  就當眾人不再言語,陷入一片死寂的時候。


  忽然,一名平虜將軍錢端的部將,推門衝了進來。


  他一進門,就哭喪著臉,眼淚都要下來了。


  “將,將軍,那,那些該死的胡虜,現在正在城外用死難兄弟們的人頭,堆京觀呢!”


  這名部將的話一出,立刻就把在場的眾人怒火給引爆了。


  “什麽!”


  “這些該死的胡虜,我要去砍了他們!”


  就在同一時間,太尉王衍的軍司中,也已經得知了這一消息。


  “京觀?胡虜賊子,簡直就是,就是,,,”襄陽王司馬範聽後,立刻怒火高漲,想要痛罵一番,但是想了半天,都沒有想出來一個合適又惡毒的字眼。


  “哎!胡虜囂張至此,這寧平城是萬萬不可再守下去了,誰知道後麵還有沒有更多的胡虜呢?”


  太尉王衍聽罷,絲毫沒有關心“京觀”問題,而是立刻再一次勸眾人接受他的提議。


  也就是放棄寧平城,在全軍還有足夠力量的情況下突圍東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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