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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如遇一

  “這是你欠她的……”


  “薑如遇,這些年你占據扶光薑家女的身份,你受了薑家的無邊權勢,享用了數不盡的修煉資源,可扶光卻在外麵受盡苦難,你偷了屬於她的人生、父母親情,你是一個無恥的竊賊!”


  “所以,現在用你的血和修為來換扶光一命,給你爭取一個贖罪的機會,你應該感激命運輪回,如你這樣的竊賊也能有救贖自己心靈的機會……”


  薑如遇最近一直在斷斷續續地做這樣一個夢,夢裏有一本書,記錄了她淒涼的一生。


  書籍名字叫《修真之扶光傳》,講述的是真千金薑扶光認祖歸宗後一路奇遇,不僅收獲了許多天之驕子的愛,還飛升成為神後的故事。


  而薑如遇,就是那個假千金,是作者為襯托女主薑扶光精心設計的對照組。


  前期,她作為享受了榮華富貴的假千金,能襯托出女主薑扶光的淒涼悲慘,惹人心疼。中期,她身份被揭穿後,女主薑扶光用伎倆針對她一段時間,最後又不計前嫌原諒她,豐富了女主薑扶光敢愛敢恨、本質善良的品質。


  中後期,薑扶光身受重傷,眼見著要死,薑如遇又因為受過她父母的恩惠,不得不把周身的鳳凰靈血渡給她救她,失去鳳凰靈血的薑如遇修為全廢,和凡人沒什麽兩樣,變得心性扭曲,狂躁易怒,被讀者大罵挾恩為報。


  最慘的是大後期。書中,薑如遇表麵高高在上,如冰似雪,卻擁有一張豔極的麵孔。那張臉,哪怕是眼波微微流轉,也如多情桃花,一看就不正經。她在失去了身份、修為之後仍然貪戀權勢,靠臉爬上天之驕子男配的床。


  不料,男配深愛薑扶光,卻舍不得薑如遇的身體,二人的床/事被薑扶光撞破後,薑扶光傷心離開,男配痛苦萬分,一怒之下罵薑如遇是個放/蕩的爛貨,並在享用完後送給了自己的表哥。


  薑如遇,這個第一美人就成了被男配們送來送去的侍妾,因為她修為盡廢,連爐鼎都算不上。


  每一個男人都會折磨她,因為她害得薑扶光幼年不幸,她對不住薑扶光。事情傳到薑扶光耳中,薑扶光歎息一聲:“自作孽、不可活……”


  薑如遇就又成了襯托女主自強不息的對照組,下場極其淒慘——她在正魔大戰時,被下了毒送給魔主,妄圖以美色勾引魔主再毒傷他,想也知道,死無全屍。


  薑如遇從夢中驚醒時,天還未全亮,迷蒙的夜色如一雙美人手,像妖妃一般,死死遮攬住天際欲升的勤快朝陽。


  許是做了噩夢的緣故,她後頸上的發已經被汗水打濕。


  薑如遇披上衣服起床,“唰”一聲劃亮火折子,手一揚,也不用看前方,火折子高高拋過去,精準落入燈罩裏,點亮滿室光暈。


  燈亮,鏡子也就跟著亮了。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薑如遇坐到鏡子麵前,睫毛半垂著,鏡子裏的美人睫毛也半垂著。她一抬眸,鏡子裏的美人也抬眸。


  薑如遇還在想那個做了許久的夢。


  夢裏的薑如遇,因為被抱錯身份,享受了不屬於自己的富貴,所以,薑扶光、薑扶光的朋友們……每一個人都可以不分時間、不分場合公開、大聲的肆意嘲笑薑如遇是一個竊賊——夢裏的薑如遇辯解自己也不想那樣,但別人隻一句,你是否享受了你不該享受的利益,就又堂而皇之的蔑視她。


  假千金的身份成了她的原罪,她得為此把全身的鳳凰靈血都給薑扶光,付出血和滿身的修為,換來一個“贖罪”的評價,最後還得死無全屍,才算了卻一生的罪孽。


  薑如遇對著鏡子問自己,願意過這樣的生活嗎?


  不願意。


  她寧願現在就稟告薑家族人,讓他們鋪天蓋地去尋找一個叫薑扶光的姑娘,如果夢中書籍記載為真,等找到薑扶光,她會把一切占據的東西賠償回去,絕不鳩占鵲巢。


  薑如遇蒼白的手扣住鏡前長劍,要去找人商議此事,門一推開,門外腳步聲紛雜,和著星月:“老夫人來了。族裏的族老們也都來了。”


  “陣勢不小。”


  “老夫人叫把家裏所有人都叫起來,快些,你去南院,你們幾個去東院,麻利著點,老夫人說一個人也別漏了。”


  薑如遇的手放在門前,保持著推門狀——老夫人,是薑家現任家主的母親,薑如遇喚她為祖母。她修為高深,習歸風摧火功,已經是返真期的大能,修真界稱“淩火道君”。


  在書裏,正是老夫人領著薑扶光回的薑家,也是這樣浩蕩的陣仗,就連仆人們說的話,也分毫不差。


  薑如遇沉默一瞬,推開門往主院走去,前路未卜,總會使人心生怯意。但她總要麵對這一切,錯開的人生,無論是真千金還是假千金都早些歸位。


  主院燈火璀璨,淩火道君的話誰敢不聽,各院被吵醒的人睡眼惺忪著,連抱怨都不敢,站得標準挺拔。薑家的族老們、說得上話的人也都在這兒。


  老夫人攬著一個衣衫襤褸,看樣子青春靚麗的女子,指著薑夫人唾沫橫飛:“這才是你親女兒,你們個個全都睜眼瞎了,誰是薑家嫡親的血脈都認不得了!讓自己的親女兒在外邊兒受苦,外麵的野種卻在這裏享受榮華!”


  薑夫人和薑家現任家主跪在老夫人麵前,薑夫人顫顫道:“母親,我幾日前剛知道這個事情,我也在全力調查這件事,這姑娘我也好好地安置下來,隻等一切辦好就風風光光接回來。”


  “安置?”老夫人反問,她伸手把那女子胳膊上的衣服給撩起來,胳膊上有道道斑駁的傷痕:“你看看,這就叫安置?”


  又抓起薑扶光身上有些破的衣服:“你看看她穿的是什麽?她和你通過了子母石的檢驗,也通過我們薑家傳承的考驗,還能有假?”


  薑夫人驚訝地望向薑扶光,她不是早親自給了她全上陵最好的衣裳、最厲害的靈藥,怎麽她現在沒穿也沒用?


  薑扶光清清地回望她的生身母親,她當然不能穿好用好,如果她穿好了用好了,祖母……上陵薑家的人可能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心疼她。


  如果不心疼她,萬一他們不攆走這兒鳩占鵲巢的人可怎麽辦?她可聽說了,那個人樣貌修為都頂尖,她不得不為自己盤算。


  薑扶光淚盈盈看向薑夫人,薑夫人心裏瞬間軟下來,隻要看著薑扶光那和自己相似大半的麵容,就能讓她的心軟成泥。


  薑夫人原本打算妥善安排好一切,接薑扶光回來,沒想到一切提前來了。


  事已至此,看著薑扶光身上縱橫交錯的傷,薑夫人忍不住低泣,一把把薑扶光抱在懷裏:“娘的女兒……”


  薑扶光清麗的麵容上隨之滾落淚珠,回抱薑夫人:“娘……女兒想你,女兒、女兒能這麽叫你嗎?”


  薑夫人心中更是狠狠一抽疼,她的女兒居然連叫她娘都不敢!她哄道:“能……你想怎麽叫怎麽叫。”


  母女二人相擁著互訴衷腸,就連薑家家主,看著自己失散多年的親生女兒也忍不住微紅眼眶。


  薑家族老們看著這場天倫故事,心中唏噓的同時,也得細問薑扶光一些事情,好更確認她的身份。他們詢問薑扶光的名字後。


  “扶光。”一位族老親切道,“你這些年在哪兒?是流落在外,還是被別的父母給收留了?”


  薑扶光眼裏轉著淚水,悲痛道:“我是被另外一戶也姓薑的人給養著了。”她目光轉到薑夫人臉上,哭道:“我們住在黃沙口邊上,我從小就得去驅趕妖狼,好多次,我都差點死在黃沙裏邊。家裏修煉的資源不夠,我也得親自換取,我的手……就是當初被妖狼咬的這麽長一條破口。”


  薑扶光撩開手臂上的衣服,果然露出一條猙獰的舊傷。


  薑夫人心疼壞了,抱著她泣不成聲,薑家家主雖也心痛,還能保存理智,道:“住在黃沙口邊上還姓薑的人家,該就是天南三十二家之一的薑家,當初魔族來襲,夫人和那位薑家夫人一起臨盆,我們一邊抵禦魔族,手忙腳亂間恐怕抱錯了孩子。”


  天南三十二家的薑家,說起來名頭很大,但早就敗落沒了。那個薑家居住在最惡劣的黃沙關隘,守著不許魔族入侵,沒有靈石、沒有妖丹,族內的青年也大都早死在魔獸手中。


  這個落敗的家族,和上陵富貴、人才輩出的薑家不可同日而語。


  大家聽到薑扶光這個薑家的真小姐居然小小年紀,就要去獵殺妖狼,還受了這麽嚴重的傷,都感到心痛無比。


  薑如遇就是在這時進入主院。


  她披著月光而來,過於絕色安靜的容貌氣質和喧囂的住院相比,有些格格不入。


  她一進來,薑扶光忍不住打量她,雪色的錦衣,瀑布一樣柔順的黑發,生得極美,眉眼間的絕色讓她哪怕抬眸看人那一瞬間,波光瀲灩著就讓人覺得她多情勾人,連薑扶光這個女子都覺得媚,但她麵無表情,手持長劍,氣質如冰勝雪,堪堪壓住這樣的極豔。


  薑扶光忍不住去看她的修為,周身靈力已經內蘊,靈秀脫俗,說明她至少已經凝丹期,薑扶光來上陵尋親聽過薑如遇的名聲:上陵第一美人,薑家嫡女,孤高自詡,如冰似雪,無論是容貌還是劍術都是頂尖,都讓人魂牽夢縈。


  薑扶光自己不過明道期,比薑如遇整整低一個境界,她下意識掐緊掌心,如果從小被養在上陵薑家的是她,她有這麽多資源,或許比薑如遇還要強。


  現在……薑扶光掐緊手,薑如遇的修為太高,聽說在整個上陵薑家同輩中她都是第一,這麽個人萬一爹娘舍不得攆走怎麽辦?

  薑扶光思及此,驀地抓緊薑夫人的手,明媚的眼刹那間流下眼淚,她手忙腳亂地去擦淚水,又猝不及防把破衣服和傷口裸在薑夫人眼前。


  她害怕地往薑夫人懷裏鑽,身子忍不住瑟瑟:“娘……別扔下我。”


  薑夫人本不知她發生了什麽,一望她的眼,心中陣痛,扶光分明是害怕來之不易的幸福被搶走,她在怕一個人!


  那個人就是薑如遇。


  薑夫人心疼地抱緊薑扶光,再見薑如遇,雖然心裏知道這一切也不是薑如遇導致的,但雙眼仍然不可控地流露出一絲對薑如遇的怨懟。


  畢竟是薑如遇占了自己親生女兒那麽久的福分。


  薑夫人喊道:“你站那兒就是了,別過來,扶光有些害怕你……”


  薑如遇腳步微頓,看見薑夫人眼裏的怨,頓悟。她停下來,一點也不過去。


  薑如遇連一點傷心也沒露出來,她也不能露出來——那本書已經用慘烈到死無葬身之地的結局告訴她,身為假千金的她若是對這一切有半點留戀,哪怕隻是對養育之恩的不舍,也會被人盡情辱罵是個偷竊別人人生的竊賊。


  在書裏,她全身血被吸幹,也隻被人稱為贖罪。薑如遇不想過那樣的日子,所以——


  上陵薑家嫡女的身份也好,父母親情也好,修煉資源也好,能還的,全部還回去。


  薑如遇從容站定,朝他們行禮。


  薑如遇一來,這些族老們紛紛皺眉,連帶著薑家家主也是。無他,薑如遇太過優秀,在做薑家女的時間裏,她是上陵同輩人中唯一一個修至凝丹期的人,連上陵薑家的排風劍法她也修至第七層。


  多少修真大宗發函來邀薑如遇做核心弟子,多少修真世家透露意願想定下薑如遇和族中子弟的親事。


  可惜,這麽優秀的薑如遇不是上陵薑家的人,太可惜!


  薑家家主沉吟一瞬,心中已有計較,薑如遇和薑扶光,他都要。薑家家主道:“如遇,你剛來,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嗎?”


  薑家家主目光如炬,盯著薑如遇,薑如遇道:“在外麵都聽到了。”


  聽到了,這也好,不用他說太難聽的話。薑家家主撫須道:“如遇,我們上陵薑家在修真界沉浮已久,是有頭有臉的世家,混淆血脈之事,陰差陽錯能混淆一段時間,卻不能將錯就錯一輩子。”


  “扶光是我的親女兒,我絕不可能看著我的親女兒流落在外受苦,是定要把她接回來的,你……也不能再使用上陵薑家嫡小姐的身份,否則是對扶光的不公平。你覺得呢?”


  薑家家主生怕薑如遇舍不得放棄薑家嫡女這麽高貴的身份,先把醜話說在前麵。


  薑如遇卻也是這麽想的:“理應如此。”


  薑家家主微微皺眉,又很快鬆開:“但你,我們也養育了你這麽久,不可能一絲感情也沒有,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收你為養女,今後你身份雖不如扶光尊貴,卻也是我們薑家的小姐。”


  薑如遇還沒來得及回話,老夫人——淩火道君便怒道:“不可!”


  她戒備地看著薑如遇道:“說是收為養女,不如我們扶光尊貴,但萬一她有什麽歹心呢?她在上陵薑家的養育下,資源比扶光好,修為便比扶光還要高,若是仗著修為明裏暗裏瞧不上扶光,豈不是給扶光添堵?”


  老夫人又把薑扶光給拉過來,抬起薑扶光的小臉:“這孩子從小沒和親爹娘在一塊兒,你還收一個這樣的養女,她難道不害怕嗎?”


  這……


  薑家家主下意識看向薑扶光,薑扶光憔悴的臉上盛著一絲委屈,她好像不想讓自己的委屈被看到給薑家家主添堵,忙別過頭,一別頭又看到了薑如遇。


  這一看,就好似千萬般的愁緒都有了發泄的口子,淚盈盈的眼再包不住淚水,珍珠似的刷刷掉下來。


  老夫人沒好氣道:“看她多擔心!”按照老夫人的想法,薑如遇從此和上陵薑家分道揚鑣是最好的,但她一凝眉,就看到薑如遇那張過於出眾的臉和凝丹期的修為。


  天才、美人、劍修……這能為上陵薑家帶來不小的利益!


  老夫人忽然懂了適才薑家家主要收薑如遇為養女的想法,這麽個人,外流了倒也不好,反正天南薑家也敗落了,靠著收養她的恩情留她下來倒也可以。


  但老夫人始終放不下和自己投緣的薑扶光,她一定要保證薑扶光的利益才是。


  老夫人想了想,她高高在上、頤指氣使慣了,以施舍的語氣,擰眉對薑如遇道:“你要想保留薑家小姐的身份也行,但是你要發心魔誓,你今後永遠也不能越過扶光半步,扶光才是真小姐,這麽些年你欠她的夠多了!這麽著,你趕緊從你那院子搬出來,讓扶光住進去,你的劍、首飾、靈石也全都拿出來,讓扶光挑,那些東西原本就是扶光的,扶光挑剩了,你再拿回去。”


  老夫人沒覺得她的話有什麽不對,上陵薑家是首屈一指的世家,在她看來,能給薑如遇保留一個小姐的身份不錯了,薑如遇該感激涕零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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