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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煙雨青山(情感番外)

  月魔界雙月同天,  一輪月色勾玉般純白,另一輪月兒如沁著琉璃血色。

  化蛇背生雙翼,翅膀有力捲動,  抱著雙臂看向血月下那名華美的不速之客:「三百年了,年年來這兒送東西,我們月魔界要什麼沒有,難道還會冷落了那位?」

  丹流身著紅火羽衣:「我們羽族需要的東西,  你們不一定拿得出來。」

  丹流手一揮,  看準一個宮殿,  朝裡面投擲一枝綠芽和一把金色的土壤。綠芽落地,  變成亭亭的雪梧桐,雖無靈智,  也足夠乾淨。

  化蛇看著那綠葉:「這東西我們月魔界倒真沒有。不過我可真好奇,現在神界的實力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嗎?連雪梧桐都能被培育出來,  丹流,你在神界過得自在嗎?受沒受那群人的氣。」

  自從天道消亡、姬風申死去,弒神台再度被封印后,神界群英無首。斬殺天道一戰,姜如遇出力最多,  她和人族關係匪淺,  血脈又是最清正的鳳凰,故而神王的大印主動飛到她的體內。

  神魔獸本為上古神魔,如化蛇、玄蜂等月魔界的人本也可以再登臨神界,但他們轉念一想,這麼多年,  神界早飛升了不少人神上去,勢力盤踞,  他們並不樂意再和人神攪在一塊兒。

  免得再惹出神界混戰的大事兒。

  月魔界挺好,更何況,雖然冰鳳實力強,但月魔界這群神魔獸一直追隨姬清晝,他們更信服姬清晝。只要實力強悍,月魔界和神界誰也不管誰就挺好。

  丹流道:「無人敢予我氣受。」

  那群人神的實力並不如他們這些血脈純正的上古神魔,化蛇是因為偏見才覺得他們都難相處,事實上,識時務者為多。

  「陛下近來如何?」丹流問。

  原來,姜如遇得到神王大印,加之斬道劍完全認主以及那場斬殺天道的功德,她無法承受這麼多力量,陷入昏睡,慢慢消化這些力量。

  丹流暫時代姜如遇打理神界,神界不能只有人神,上古神魔也是很重要的力量。月魔界的上古神魔們都追隨姬清晝,丹流要的是其餘神魔獸向神界投誠。他日日忙於這些事,也沒忘了姜如遇,多次親自送來如水繁多的珍寶助姜如遇醒來。

  化蛇談及姜如遇,臉色也正肅許多,對這位陛下,他心中無比尊重。

  這位陛下誕生起就受天道挾制,經歷修為盡廢之事,一路走來到底有多艱險,他大概能想到。化蛇道:「有我們陛下在,她醒來是早晚的事,況且讓她無法醒來的是承載不了這麼多功德氣運,又不是其餘壞事。」

  這麼多的功德氣運,還有神王大印的加持,這樣的機緣化蛇都為之羨慕。

  丹流頷首,抬眼朝掩映著綠樹的宮牆深處看去,宮牆深深,姜如遇就沉睡在裡邊。

  丹流有些想去看看她,這種想念根植在他心中,從一顆綠芽再到枝繁葉茂。化蛇在一旁閑閑道:「想看就去看,扭扭捏捏,像什麼樣子。」

  丹流心如飛弦,腳卻重逾千斤,一張臉隱下神傷道:「我不去了,陛下醒了著人通知我一聲。」

  他不敢去見姜如遇,那些心思到底怎麼隱秘增長的,丹流已經忘記。也許從他傷痕纍纍被姜如遇背著去找傳承開始,也可能更前。可惜  ,姬清晝就像一座巍峨的青山,也像一條盤踞的惡龍,丹流看得出來,他和姜如遇之間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丹流自覺和他一比,就像雪山和溪流的區別。他並不願自取其辱,也不願任情愫滋長,倒覺得這樣就不錯。他是畢方,她是鳳凰,她最信賴他。

  春風如織,遊盪於夢一般的月魔界。

  丹流鼻尖聞到一股極淡的香味,雪梧桐開出淺淡的花,在天穹之下,像聚滿星光。

  雪梧桐怎麼這麼快開花?

  丹流和化蛇翹首之時,宮牆內的門被打開,吹出飄散的花。一男一女從裡邊走出,男子清冷如謫仙,身姿挺拔,女子容貌絕俗,額上有一冰銀色的印記。

  二人的氣質都超凡脫俗,在靜夜中,連衣服上的光澤也如水一般靈動。

  化蛇早就噤聲,眼觀鼻鼻觀心恭敬而立,丹流獃獃望著二人,朝他們飛去。

  「丹流。」姜如遇剛剛蘇醒,見到丹流后讚美道,「你的修為精進了許多。」

  丹流啞聲:「陛下可康健?」

  姜如遇伸出手,百年沉睡,她手上的劍繭已經消退好些。白皙的手心有一片泛著光澤的羽毛,羽毛最中央封印著神王大印。

  她的聲音和丹流之前聽到的別無二致,讓丹流險些夢回當初二人共同歷險的時候。

  姜如遇道:「我沒什麼事,只是辛苦你了,讓你打理這麼多條條框框之事。」

  丹流心中生暖:「我不累……」

  姜如遇又道:「我剛才在屋裡聽到現在咱們平衡神界的方法還是制衡對嗎?」人神和原本上古神魔之間的局勢,必須得達到一個微妙的平衡點,但光是如此,還不夠。

  得到丹流回應后,姜如遇手心的羽毛印記鬆動,光化消失。

  神王大印脫離她的手心,飄在空中,像在和什麼東西融合,姜如遇道:「無規矩,不成方圓,我在沉睡時想了許多,之前的劫難縱有天道和姬風申之錯,更重要的也在於沒什麼東西可以制約他們的野心。天道消散,姬風申伏誅,對我們來說卻不是終點。」

  「天道消散后,世間也需要新的天道,與其等著世間再孕育出一個不知道什麼東西的天道,我想,不如創造一個天條出來。」

  以天條來制約人神和上古神魔,算是最公平的做法。

  姜如遇操縱神王印,神王印是不弱於斬道劍的神器,哪怕一個普通人得了神王印,都能獲得強大的力量。姜如遇本身就是力量強大的冰鳳,她的威嚴並不需要神王印來加持,因此,她可以把神王印剝開創造天條。

  神王印在空中吸收著能量,姜如遇寫上第一條天條:凡神、人、妖、魔行危害三界和平之舉,輕則永壓幽冥,重則永不超生。

  這還是姜如遇第一次用這麼殘酷的刑法。

  她寫好后,再在上面打上鳳凰族的印記,遞給姬清晝,示意他來寫。

  既然是天條,總不能她一人來寫,各族首領都同意並參加攥寫的天條,才最有說服力。

  姬清晝並不推脫,以指代筆,揮斥方遒,在上邊寫下第二條:各族無故殘害他族者,殺無赦。

  他再在上邊留下自己的龍印。

  龍鳳雙印留在上邊,這天條已經具有極大的威力,連丹流和化蛇都有些受不住。

  姜如遇再將它交給丹流,讓他帶著它去尋其餘首領。

  丹流接過雛形中的天條:「此事太重要……」

  「正因為重要,才讓你去做。」姜如遇道,「這是一場極大的功德,你要讓給別人嗎?丹流,你代我打理過神界事物,無數眼睛都在看著你。」

  厲害的上古神魔或者天賦異稟的人神還有許多,權力的爭奪在哪裡都存在。姜如遇希望丹流徹底獨當一面,才將這機緣給他。

  「是。」丹流想清楚這一點,也不再推託。

  他捧著天條的雛形往月魔界外走,在月亮的下面看見了一個人,清冷不再,孤傲冷淡,不是姬清晝還是誰?

  丹流稍稍皺眉:「陛下。」

  姬清晝手中出現一朵水蓮,水蓮的光華極為清澈,他正眼也沒看丹流:「這是改造后的弒神台,剛才我和如遇說了,將改后的弒神台封印在天條底部,當天條被徹底摧毀,世間大亂禮樂崩壞時,弒神台將再度滅世。」

  水蓮化為花瓣,進入天條內。

  丹流看著它不吭聲。

  姬清晝道::「你是個很得力的人,畢方和鳳凰也的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更難能可貴的是,你是個聰明人。」

  丹流的視線撞在姬清晝的眼裡,他好像被看穿了一般,心中湧起一股冒犯感。

  丹流抓緊天條雛形,冷著臉離開。

  姬清晝也不計較他的冒犯,反而在原地微微一笑,這樣識時務的人最好。

  姬清晝回去見姜如遇,姜如遇沉睡百年,姬清晝一直在旁邊指點她怎麼吸收功德。這百年,姜如遇只能聽到他的聲音。

  二人的關係較之以往,親近許多。

  姜如遇蘇醒不久,並不想這麼快回神界去,她還掛心著那場修真界的混戰,和姬清晝一起前往修真界。

  修真界如今雖然蕭條不少,但一路行來,安穩平靜許多。

  姜如遇前往天南,見到姜天守。

  姜天守告訴她:「如今的天南地域更為廣闊,重新劃分了不少中陸的靈礦和山脈,但相對的,我們仍然承擔守護天南的職責。」

  姜如遇問:「柳溪清他們願意嗎?」

  「願意。」姜天守嘆了一口氣,「那些孩子們曾經那麼激進,不過是被逼急了,其實他們都是好孩子,哪裡不想天下好,只是自己都活不下去了,才想不到天下。現在我們有了礦脈,自己能煉器,丹家也鼎力支持我們,如今天南雖險,卻不窮,更能磨練修士。」

  「而且,每年中陸都需要給我們修繕武器的靈石,如今他們年年都給,將來要是他們好了傷疤忘了疼,不再給我們靈石,又要我們涸澤而漁,那我們不守天南便是!」

  姜如遇點點頭:「早該如此,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天南三十二家出力出人,他們出錢,再合適不過。」

  沒得像之前那樣,讓天南三十二家出錢出力出人,最後天南衰敗,天南三十二家還需要嘗數不盡的白眼。

  姜天守端詳姜如遇:「百年未見,如若不是丹家來人說你還活著,我們都要以為你已經……」

  他眼角似有淚光浮現,姜天守這一生,自認對得起天南也對得起姜家,只這一個姜如遇,他們這些做長輩的,實在負她良多。

  姜天守深吸一口氣:「算了,你平安歸來,我們不說那些。你四叔他們給你準備了接風宴,咱們這就去吧。你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姜如遇知道這頓飯推辭不過,讓隱在暗處的姬清晝現身。

  姜天守見姬清晝氣度不凡,容貌不俗,修士雖不以容貌論年紀,但是他和姜如遇男俊女美,看起來真像一對璧人。

  姜天守心裡犯了嘀咕,面上不顯,好客地問道:「這位是?」

  姜如遇還以為姬清晝會回答和她有婚約,哪想,姬清晝只答:「一介散修。」

  姜如遇見他如此,只能補充:「他幫過我許多次。」

  姬清晝面無表情道:「她也幫過我許多次。」

  二人話一落,一種奇怪的氛圍微妙地浮上,不等二人翻譯過來,姜天守忙打哈哈:「朋友相交,自然該你幫我,我幫你。來來,既是如遇好友,我們倒要多謝你多番照顧如遇。」

  姜天守熱情地帶著二人去席間就坐。

  席間其樂融融自是不必說,姬清晝雖然清高,卻並不是目下完全無塵,給足了姜家人面子。

  又因為他自帶一股疏冷之意,也無人敢灌醉他。

  夜風習習,姬清晝和姜如遇吃完飯走在黃沙關的綠泉旁,姬清晝身上的酒味早已散去,但在月色下,也仍然多了些昏黃的煙火氣。

  他今天的脾氣出離得好,應該說,從姜如遇醒來后,他的脾氣就出離地好。

  姜如遇都忍不住開口:「最近,你好像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姬清晝靜靜走在她旁邊,聞言臉上不辨喜怒:「是嗎?」

  「你更喜歡哪一種模樣?」姬清晝神色正常詢問。

  姜如遇猝不及防被這麼一問,倒有些懵,哪個模樣,哪種模樣不都是姬清晝?

  姬清晝替她分析:「那次大戰前的我,對你來說應該有些輕佻孟浪,或者說過於霸道。現在的我,沒有那樣的咄咄逼人之感。」

  姜如遇想了想:「還好吧,畢竟我知道哪怕你現在這樣,實際上你也是一個強勢的人,並沒那麼溫和。」

  姬清晝:「……」

  他好像有些挫敗,姜如遇繼續問:「但我也很好奇,你怎麼會忽然變成現在的樣子?」

  姬清晝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她:「如果我說,我原本就打算對你如此呢?」

  姬清晝的確是個強勢的人,但對於自己認定的愛人,他也並不想那麼強勢。

  「和天道、姬風申那一戰,其實如果沒有斬道劍,我做的最壞打算是挾所有人族的命,威脅弒神台。那樣做的話,大概率是全界覆滅。」

  姬清晝道:「我如果真那麼做,哪怕我死不了,也會被永世鎮壓。我那樣對你,我也曾猶豫過是對是錯,我只想要你早日知道你心中對我的情感有不同,直到你昏睡不醒,我才想,哪怕你一輩子不明白,我也不想在你心中留下一點孟浪的印象。」

  姜如遇一愣。

  那個在月下沉思,偶爾會故意說幾句挑明二人關係的姬清晝。

  那個和她同住一間房的姬清晝,在他的冷麵之下,有這麼多的愁腸百結千回萬轉  。

  姬清晝的能力是水和星辰,他就像水一樣冰冷細膩,又像星辰一樣面面俱到。

  姜如遇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她面對強壓可以理智如常,別人一旦退讓溫柔,倒讓她有所觸動。

  姬清晝見她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辦,便道:「你不用有任何改變,我們歲月漫長,有許多時間。」

  他不再提當初那場算計來的婚約,神情冷淡,聲音卻格外溫柔。

  姜如遇心裡也流淌著細細的暖意,其實她之前從未認為姬清晝真的孟浪過,他那些所做所為,沒有一處真的冒犯。

  而且……

  姜如遇斂眸,聲音微低:「我一直都很慶幸,這一路走來有你的存在,因為……」

  姬清晝驚訝地聽著姜如遇突如其來的剖白心跡,他正要往後聽時,聽到一聲女子的慘叫。

  姬清晝臉一冷,暗道哪來的慘叫,早不叫晚不叫,難道遇上事情慘叫可以救人嗎?

  果然,姜如遇已循著慘叫聲而去。

  這聲慘叫說來也奇,不長不短,正正一聲,短促的哀嚎后就沒了聲響,姜如遇循著沙漠清泉,來到一處黃沙堆成的洞窟之中。

  洞窟外全是蛇蟲,密密麻麻地擠成一堆。

  姜如遇順著月光看見洞窟里的人――正是那名異蠱門弟子。

  他面色是慘慘的青色,煙霧熏蒸得可怕,面前有一個奇大無比的木桶,裡面露出一個人頭,好像在蒸著什麼東西。

  姜如遇差點以為他墮入邪道,索性現身,蒼山驚覺有人,手中蠱蟲出現,厲聲喝問:「誰?!」

  姜如遇走進裡面。

  蒼山看著這個冰雪似的高貴美人,又落到她腰間的長劍上,心中一凜。此女子雖美,但渾身上下都散發出凜冽的絕頂劍修的意味,不是善茬。

  「你是誰?」蒼山喝問。

  姜如遇幻化出鳳聲的模樣,用鳳聲的聲音道:「是我,蒼山,你沒在落花劍門?」

  此時姬清晝也隨著姜如遇進來,蒼山的洞窟顯得有些擠了。

  當初鳳聲悄悄讓蒼山去落花劍門……蒼山轉瞬知道姜如遇的身份,他眼角噙淚:「原是恩人大駕光臨,蒼山不知,才鬧了這誤會,來,請恩人上座。」

  姜如遇和姬清晝坐下,蒼山才道:「落花劍門的人都很熱情好看,但他們不太能理解蠱蟲。我在那裡,他們會害怕,我無意打擾別人的修行,本想四處漂泊,卻不想姜家人邀我來此處,收留了我。」

  蒼山眼底有一抹深深的感激,卻也有濃濃的悲傷。

  異蠱門的人操縱蠱蟲,絕大多數人都無法理解他們,覺得那些面目醜陋的蠱蟲是異端,操縱蠱蟲的他們更是怪物。

  異蠱門門人親如一家,相互理解,如若沒有當初那起滅門慘禍,蒼山就有家,就不會被人嫌棄,被人收留。

  收留的家雖好,總不是故土。鄉音難改,故土難離,異蠱門是蒼山心中永遠的家。

  死者已逝,姜如遇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只能道:「這是什麼?」

  她指著蒼山面前的木桶。

  蒼山面上出現一絲怨毒神色,還夾雜著一些快慰。緊接著,他拿出脖頸上掛著的骨笛吹奏一聲,木桶里傳來嘻嘻刷刷的響聲,像有什麼東西在遊動。

  木桶上面那個人頭也開始發出哀嚎聲,這聲音姜如遇覺得耳熟。

  她上前想撥開那人頭上的頭髮看,蒼山忙道:「恩人小心被蠱蟲纏上。」

  姜如遇便頓住手,蒼山再一吹骨笛,那人嘴裡「啊啊嗚嗚」的叫著,從耳朵里開始分別爬出全身漆黑髮亮的毒蛇,她放在木桶上的手指指甲處也爬出無數帶血的蟲子。

  這些蛇蟲的出來讓這人很痛苦,連哀嚎聲都小了不少。

  「恩人,木桶里有三千餘種蠱蟲,蠱蟲如若要具有攻擊力,必須經過這關。從人的身體里爬出來的蠱蟲,才靈氣四溢。」

  姜如遇問:「這是邪法?」

  蒼山一頓:「如果放在別人身上,的確是邪法,但放在她身上就不是!」蒼山咬牙切齒:「她害了我們滿門,我想過殺她,可是她只有一條命,怎麼能填我們上下三百多口命?成為蠱人,生不如死,是她最好的歸宿。」

  蒼山說著,上前一把撩開那個人面前的頭髮,露出一張白腫得像泡了水的發麵饅頭一樣的臉,姜如遇依稀辨認出這是姜扶光。

  姜扶光原本清澈的眼睛變得渾濁,眼皮腫脹遮住眼睛,顯得眼睛像是一條線。

  百年時間,姜扶光修為沒漲,又遭到這樣的折磨,如今蒼老如老嫗。

  「姜……如遇……」姜扶光忽然看到了姜如遇,她渾濁的眼睛像是一下來了神采,開始咒罵起來:「你怎麼還沒死……你這個賤……」

  姜如遇面無表情,蒼山卻看不得姜扶光如此囂張,他敲擊木桶,木桶底下的蛇蟲好像又翻了浪,姜扶光皮膚被撐大,好像有蛇影從她皮膚中游過,她露出窒息之感,說不出話來了。

  蒼山這才對姜如遇道:「此女本性極惡,不知害了多少人,平白一死,簡直便宜了她。請恩人放心,我的蠱蟲也絕不做惡事,蠱能害人,也能救人。」

  姜如遇點點頭,這場景雖然殘忍,可她畢竟不是蒼山。

  蒼山經歷的滅門之禍,他走不出來,無法釋懷,誰能替他原諒?

  姬清晝就更司空見慣這些事。

  蒼山又獻寶似的帶姜如遇去看另一個橫著的木桶,這個木桶只有半人高,極矮,裡面也有一個被這麼泡著的人,頭髮都和鮮血凝結在一起了。

  看樣子,這是個男人。

  姜如遇猜測道:「這是鴉殺堂堂主若風?」

  當日異蠱門被滅門,的確是姜扶光想用邪魔手段提升自己的修為,但殺人的卻是若風。姜扶光只是故作不知地吃下了那人血藥丸。

  只是,姜如遇聽說若風早死了。

  蒼山道:「我救活了他,準確說,他其實沒死透,被埋進土裡,其實胸膛里還有半口氣沒咽下去呢。起初我扒他的墳是因為我的師父同門被曝屍荒野,他憑什麼可以入土?沒想到,我打開墳墓,發現他還能救活,我用各種珍貴的蠱蟲藥草救活了他,然後讓他當我的蠱人。」

  若風身材高大,但是蒼山只給他這麼窄小一個桶,想必他的身體早就廢了。

  蒼山問姜如遇:「你認為我做得怎麼樣?三百多個人,他們怎麼能下得去手……」

  蒼山又往木桶里倒毒蛇,姜如遇看他難受的模樣,沒有打擊他,只道:「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你沒有錯。」

  如果天下做惡事之人都知道自己的下場如此凄涼,做惡事之人至少得少一半。

  姜如遇不再打擾蒼山折磨這二人,從洞窟里出去,姬清晝跟上來。

  他站在姜如遇前面問她:「你剛才沒說完的話是什麼?」

  姜如遇一思考:「我說了什麼?」

  姬清晝眸色深幽,在他發作前,姜如遇露出一個很清淺的笑:「我剛才是想說,我很慶幸認識你,如果沒有你,一路行來我會無比孤獨。」

  她也許仍然能活下來,活得好好的,但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睡夢安恬,她的夢中會盛滿忐忑和孤獨。

  上陵姜家,毀滅姜如遇的最重要的東西從來不是修為和手筋,而是給她注入了不安和孤獨。朝夕相處者,轉眼可以毀滅她,二十年來的愛一夕瓦解,多少人還能再愛?

  姬清晝是她唯一可以說真話的人,可以信賴的人。

  姬清晝心念一動,他忍住想抱緊姜如遇的衝動。姜如遇何嘗不是解救了他的孤獨?

  此時他心有情愫,卻仍擔心孟浪,他總想著時光還長,不能唐突,雙手巋然不動。

  姜如遇卻主動靠近他,仰頭直視:「我知道你對我的想法,也大概知道了我自己的想法,只是我從沒試過那樣溫柔地對待人。」

  她只溫柔地對待過劍。

  她擔心她仍然冷硬剛直,她學會最難的劍法,做過最困難的事,但沒有愛過任何一個人。

  話已至此,姬清晝再不壓制自己,將姜如遇深深抱住:「你不必溫柔。」

  第一,他們二人都不夠溫柔,他們用最本來的模樣吸引對方。

  第二,如果一定要一個人溫柔,主水的姬清晝認為他最精通此道。

  第三,磨難已過,留給愛的時間還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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