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人如鬼六(百合的真實身份...)
他是瘋子嗎?
這是鏡美人忍不住浮起的第一個念頭, 他說著他那麼愛那個叫做百合的女孩兒,但是……他用最殘忍的手段殺死了百合,那種痛苦歷久彌新, 以痛苦形成執念,讓百合魂魄不散。
鏡美人想想,如果有一個人一邊深情款款說愛自己,一邊用最殘忍的手段殺死自己, 那樣的愛, 真的能算是愛嗎?
許是秦山看懂了鏡美人眼中的質疑, 他勃然大怒, 狠狠按住鏡美人的臉:「你知道什麼?如果我不那麼做,她就會徹底死去, 她再也見不到我,她那麼愛美的一個人, 變成一具腐爛的軀體她怎麼受得了?百合不怪我,我殺了她,她也不怪我!」
鏡美人受夠了秦山的瘋魔,她費力別開臉,生氣道:「你怎麼知道她不怪你?這麼痛, 誰會不怪你。」
「你口口聲聲說愛她, 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到底是愛她更多,還是不顧她的意願強留她更多,你只是為了你自己!」
「砰!」
秦山勃然變色,劍意激蕩, 鏡美人光滑的手臂龜裂開來,差一點完全碎掉, 她吃痛,臉色全然蒼白,再不敢多說了。
秦山陰著臉:「這就是你們這些人永遠都不能成為百合的原因。」
秦山認識到這一點,這個鏡美人哪怕要成為百合魂靈的容器,她也永遠不是百合,根本不用和她廢話。
他抬手一揮,鏡美人身體不能自控飄到空中,秦山的手懸在半空,血紅色的靈力從他手中連接到鏡美人的眼睛,鏡美人眼睛一痛。
他在挖她的眼睛。
他想把她的眼睛挖出來,再把百合的眼睛安裝進去。
鏡美人的身體能夠復生,可是,她現在感覺眼球脫出眼眶,沒有新的眼球再生出來,不知秦山到底對她做了什麼。修真界卧虎藏龍,她只是一面鏡子,復生是她的能力,但也有許多辦法可以打破她的能力。
痛……
鏡美人眼眶劇痛,鮮血汩汩流出,就在她以為自己會痛死之際,一道冷冽劍氣傳來,劍氣鋒芒讓鏡美人忍不住瑟縮,一隻修長的手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帶過去,鏡美人投入一個滿是冷香的懷抱。
懷抱非常疏遠,鏡美人從裡面感受不到一點溫度。
她眼睛壞了,不知道來者是誰,卻聽到秦山淡淡的聲音:「我以為是誰,原來是你,你的劍法越發精進了。」
一道微涼的女聲響起:「秦師尊。」
是姜如遇!
鏡美人首先想到姜如遇給她的那一劍,那可真疼,她拼自己拼了整整半個時辰。之前鏡美人恨不得這輩子都不要碰到姜如遇這個殺星,現在卻不爭氣地紅了眼,靠進她懷裡。
姜如遇和這個秦山比起來,實在太好太好了。
秦山微眯雙眼,闊別才多久,他就已經看不出姜如遇的修為:「你叫我一句師尊,與我有半師之誼,現在你要保護這個妖物,來和我作對?」
鏡美人的心提起來,姜如遇和這個老頭有這樣的淵源?
她要拋棄她嗎?
鏡美最知道姜如遇有多冷漠,怕她丟下她,惶恐地抓緊她的衣服:「姜如遇,你不要扔下我,我之後再也不做壞事了,我是你的反面,因為你才有我,你不許拋棄我嗚嗚……」
她想再靠近姜如遇,天旋地轉的,鏡美人跌回床榻上,扶住床畔流蘇才沒摔下去。
姬清晝此刻從隱匿中顯形,他不喜歡鏡美人粘著姜如遇鑽營的模樣,索性讓她離遠些。
秦山見又來了一個自己看不透修為的男人,這男人還從他眼前堂而皇之走出,而在他主動現身前,秦山根本沒發現他。
一個兩個都是他看不透修為的人,秦山的面色忍不住凝重起來。
「秦師尊,我並非要擋你的路,只是這名女子同我有些淵源,我不能把她交給你。」姜如遇有禮有節地回復。
「哼,教會徒弟餓死師父,古來就有的事情。」秦山的手握緊再鬆開,他當然不情願就這麼罷手,鏡美人是他尋了許久才尋到的人,那樣神奇的能復生的身體最適合百合不過,秦山希望百合能永永遠遠地陪著自己。
但現在有姜如遇和這個神秘的男人阻撓,他再僵持下去打鬥起來,萬一誤傷了百合的眼睛和鼻子就不好了。
「你是我的傳人,既然她和你有淵源,我就賣你一個面子。」秦山言,「你也要記得,無論是當初殺凌火道君還是現在放走這個人,都是我對你的情分,之後如果你再敢阻止我,那麼……」
姬清晝雪衣微涼,見秦山言語中有威脅之意,不退反進:「之後呢?」
龍壓散發開,秦山面色一變,手探到長劍邊,長劍嚴絲合縫劍不離鞘,他拔不出自己的劍。
姬清晝冷冷看著秦山拔劍的手:「當初你殺凌火,不是為了她吧。」
姬清晝手一抬,秦山的長劍猝不及防飛到他手中,這叫繳械。
姬清晝霸道強勢,步步緊逼,姜如遇倒也不願看到秦山這樣,她主動拉了拉姬清晝的衣服,自己上前道:「秦師尊對我的幫助,我不會相忘。」
「不會相忘,卻也不會阻止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秦山不陰不陽,他已經看出姬清晝來者不善。
姬清晝極淡的一笑:「我剛才取的是你的劍,你猜猜,我馬上要取的是什麼?」
他反掌,修長的手掌朝上,像是在接什麼東西。
裝著百合眼睛的透明罐子忽然狂動,好像要朝姬清晝飛過去一樣,是可忍孰不可忍,秦山狠命按住百合的眼睛,靈壓暴怒,要朝姬清晝攻來。
姜如遇的蘭若劍出鞘,攔住秦山,再攔住姬清晝。
她一個頭兩個大,只能道:「我知道秦師尊當初殺凌火是為了什麼。」
「除了因為我是秦師尊的落花劍法傳人外,還因為秦師尊需要一具聽話的、修為高的傀儡。」姜如遇道,「屍體煉製的傀儡有一個特點是生前修為越高,煉製成傀儡后力量也就越大。」
「秦師尊殺死百合,所以百合的眼睛里殘留了濃重的對秦師尊的怨恨,秦師尊深愛百合,恐怕承受不住心愛之人的怨恨。如果秦師尊再親手殺死即將盛放百合魂靈的容器,那麼,容器怨恨你,也會影響百合對你的觀感。你需要一個替你殺死容器的傀儡。」
姬清晝想想,的確如此。
「這個傀儡的力量得很高才行,因為秦師尊要百合活過來,自然不只要百合陪你百年,你需要的是千年萬年。故此,容器除了美之外,最好修習天賦還很高。可這樣的人,大都作為門派核心被培養,秦師尊的傀儡如果力量不夠,不能為秦師尊辦事。這時凌火道君屢犯眾怒,修為高超,是最好不過的人選。」
姜如遇說完,秦山更知道今日完了。
這二人連他之前的話也聽了去,而他半點沒發現他們。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秦山活在這世上,所念者不過一個百合,如果百合不能復生,他是死是活毫無意義。
他索性承認:「對,如果無來由殺死其餘道君,恐怕要惹得道君背後的家族門派好找,我不怕這些事,但百合怕。凌火作惡多端,死了也活該。」
「我要取其餘人的性命來救百合,也算作惡,今日既然被你們碰上,你們有本事要了我的命就來拿。」秦山調動天地靈氣,已經做好惡戰準備。
「我說過,秦師尊對我的幫助,我不敢相忘。」姜如遇並未想要動手,「我來此,除了因為那名女子和我有些淵源外,更為了救下百合。」
秦山猛然抬頭:「你說什麼?」
姬清晝見已經不用動手,走到一旁坐下。
「我說秦師尊你如果真要以禁魂之法復生百合,才是讓她真正生不如死的事。」姜如遇不想再拖延下去,她短暫地露出法相,額心冰銀色印記浮現,流光溢彩。
秦山恍惚間好像看到眼前站著的是一隻冰雪樣的鳳凰。
姜如遇道:「如你所見,我不是人,我屬於鳳凰一族。百合,其實也不是人。」
「你要說就說清楚。」秦山捏緊手,他的見識不同其他人,不會認為姜如遇說她是鳳凰而覺得荒謬。相反,這些看似荒謬的,反而才是事實真相。
「你手上的是百合的眼睛,我從這上面感知到兩種力量,一種是痛苦死去的怨恨,另一種則是純凈。」姜如遇道,「鳳凰棲梧桐樹,鳳凰族族地中曾經種了一種叫做雪梧桐的神樹,雪梧桐餐清風、飲雪水長大,葉子純白,終年如蓋素雪。」
「雪梧桐,可化人。」姜如遇道:「這是一種精細的樹,一點污濁就能讓它枯死。」
「百合身上有雪梧桐的氣息,她死了這麼久,仍然環繞這樣的氣息,說明她就是雪梧桐化成的人。」姜如遇回想,「百合第一次死時,修為不高,元神卻能不滅,哪怕她對秦師尊你情比金堅,對一個普通修士來說也太難了。我認為,她元神不滅的原因是她是神樹雪梧桐,元神強大。」
「然後呢?」秦山天然相信姜如遇,姜如遇沒理由騙他,他道:「既然她是神樹,她理應復生,不該這麼輕易死去。你是鳳凰,她是鳳凰族栽種的神樹,你這麼了解她,你一定有復活她的辦法。」
「沒有。」姜如遇道。
她知道這樣說有些殘忍,但如果給秦山希望再打破,會更殘忍。
「我聽老門主說過百合的遭遇。」姜如遇道,「雪梧桐需要最極致的乾淨,不只是衣食住行,還在於心。歡鼎樓這樣的地方,根本不適合雪梧桐,你認為百合修習天賦不高,就是因為此。」
秦山想想,她和百合還在凡間的村子里時,百合最聰明,到了歡鼎樓后,百合的確鬱鬱寡歡,人也遲鈍了好些。
後面他帶百合逃離歡鼎樓,一路餐風露宿被人追殺,百合好像還更神采奕奕一些。
「歡鼎樓只是其一,其二是百合死後,元神居然投入一具腐爛的屍體里,你能想象最愛乾淨的人被腐屍包裹、禁錮著的感受嗎?在那裡,百合被徹底污染,幸好你再次殺了她。」
「通過這兩次污染,雪梧桐,也就是百合不再有復生機會。」
秦山不肯相信:「我有禁魂之術,它可以復活百合,只是被你阻止了……」
「禁魂之術導致容器一定會纏繞怨恨,也會導致百合纏繞怨恨,雪梧桐不會接受這樣的怨恨,你強行使用禁魂輪迴術法復活她,只是第三次污染。」姜如遇道。
「我憑什麼相信你?一切都是你口說無憑!」秦山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如果我說,我可以引出百合的魂靈與你對話呢?」姜如遇目光灼灼。
秦山一愣,見到百合……他太久太久沒有見到百合了,他腦子裡百合的音容笑貌好像還留在昨天,可是他的身體騙不了人,他的懷抱空曠太久,早都忘了她的痕迹。
「我可以引來真正的百合,而不是那具死屍。」姜如遇再度重複。
真正的百合啊……秦山一直覺得那具死屍的屍體配不上百合,他忍著嘴皮的哆嗦:「好……我要見她。」
姜如遇是鳳凰,和雪梧桐關係密切。
如今的她鳳凰族氣運在身,功法正統,以最純粹的鳳凰靈力飲向秦山手中的玻璃罐子。
那雙死白的眼睛好像忽然就變得柔美起來,輕煙繚繞,雪光乍現,白色的煙霧漸漸聚集成一個人。
她有一雙非常乾淨的眼睛,柔軟像真正的雲朵,淡黃的衣裙穿在她身上,典雅純粹。她像是能被一眼看透,那雙眼睛好像天生能讓人忘記一切陰謀詭計勾心鬥角。
「百……合。」
「秦郎。」百合笑眼彎彎,對秦山燦然一笑。
秦山此刻忘記了今夕何夕,他幾步並做一步,一把把她揉進懷裡,像是要刻進骨髓。
「百合,原諒我……不,你別原諒我,你打我,罵我也好,你痛不痛。」秦山有太多話想說,他以為自己會說我愛你,沒想脫口而出的卻是道歉。
他哪裡不知道當初殘忍地殺死百合她會痛,他只是受夠了,他看到百合的眼睛有多麼落寞,沒人能忍受自己一天天腐爛下去。
百合眼圈也微微發紅,卻溫柔道:「我身上痛,心裡很快活。」
她抱住秦山,靠在他的胸膛:「這些年其實我也用這雙眼睛在看著你,我一直很想告訴你,卻苦於無法開口。」
「你要說什麼?」
「我身上的怨恨,是因為身體的疼痛自然形成的怨恨,不是我的本意。我一點也不怨你,秦郎,我知道你的苦,就如你知道我不願那般苟活。你不要再自責,這麼大的人了,讓人笑話。」
鏡美人在一旁咋舌,原來秦山沒說錯,百合真的很溫柔,根本不會怪他。
秦山一縮手,自己的手已經老了,百合卻還是膚如凝脂。
他垂淚:「我配不上你。」
話語落寞,一如往昔。
在村子里,他就一直受百合的照拂,他在她面前一直是自卑的。
「你哪裡配不上我了?總說這樣的傻話。」
他們二人旁若無人地說起話來,姬清晝則給姜如遇搬了座位,讓她坐會兒。
姬清晝面無表情,他最不耐煩看這樣的戲碼,但也沒喪心病狂到打斷夫妻重聚。他朝姜如遇秘密傳音:「世間痴男怨女……」
傳到一半,發現姜如遇的目光唯有動容,姬清晝轉念一想,痴男怨女的故事也最容易惹得女子動容。
姬清晝改了話口:「這二人不算容易。」
姜如遇如遇知音給姬清晝傳音:「他們的確很難,我們劍修大都痴情,一生只會有一柄本命劍,也只會有一個愛侶。別看秦師尊手段狠辣,他在百合面前,就只是愛自卑的男子。」
劍修大都痴情?
姬清晝想想,覺得這句話大概是姜如遇美化了劍修,一個人的品性可不能根據功法劍術來定。
不過,他很愉悅。因為這話是姜如遇以己度人,猜測所有劍修都和她一樣了。
姬清晝眼角眉梢都透露著愜意:「恩,劍修痴情。」
「你也是如此。」他輕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