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
村長家養了鵝, 這是鬱清最近才知道的。不過他不怎麽出門，中間又隔了好幾戶人家，也就沒領教過。
而且村長養來看家的, 買來燉不可能。586的打算是落空了。
不過，鬱清倒是跟劉嬸預訂了幾隻鴨子。稻子收割後，鴨子們在田間覓食, 既能撿食田中遺落的穀粒，還能吃到豐富的水生物，很快就會肥起來。
為此, 他已經提前醃製了檸檬、梅子、辣椒、酸筍，全用透明的玻璃罐子裝著，每天擺在戶外的小廚房外頭曬太陽, 就等著吃鴨子了。
胡二也眼巴巴地數著日子, 有了好吃的期盼，連做事都勤快多了。
鬱清幹啥都被他搶過去，樂得閑著。隻是可惜，他不是陳進，閑下來也不會長蘑菇。
說到蘑菇，他想吃了。剛剛坐下, 便又起身, 打算做些香菇臊子，下麵條。這個胡二就幫不上忙了。
不過這會兒不是飯點，鬱清純粹就是忽然想吃了，想吃就做。做好了叫狐狸, 他連洗碗的活都省了。
吃完麵, 他就出去轉兩圈, 也不遠, 也就從家門口魚塘到石橋這一段路，鬱劉兩家的地界。
橋邊有個青年小夥，蹲在邊邊看著水流發呆。
鬱清真怕他想不開跳河，這河雖小但也是能淹死人的，便咳嗽一聲道：“勞駕讓一下？”
青年回神，茫然看了一下四周，發現了另一邊趕來的牛車，趕緊起身回到大路上，走進了劉家。
原來是劉嬸的客人。
鬱清回到院裏，又琢磨著給葡萄搭個架子，引到院門旁邊去，這樣門口就有塊天然的遮蔭處了。
這些天陽光充足，偶爾才會下雨。也好在如此，否則收回來的穀子無法晾曬，便會發芽壞掉，這一年收成可要毀了。
因為實在太忙，劉嬸這些天都沒空來找他了，直到這天天黑。
“小鬱，你這兒還有電呢？”劉二嬸驚訝道。
“怎麽？停電了嗎？”鬱清奇怪道。
“是啊，我今兒剛回家就發現停了。”劉嬸納悶地道，“你這兒咋還能亮燈呢。”
因為老宅的燈用的是自己收集的太陽能啊！
但鬱清當然不能這麽說，隻能不慌不忙道：“我自己搞了個發電機。”
劉二嬸恍然一悟，羨慕道：“果然有文化就是不一樣呢，我就說了娃還是得念書沒錯。”
鬱清哭笑不得，給她借了充電寶，給客人手機充電。
可沒一會，二嬸又來了，領著個客人，小聲道：“她姑娘家怕黑，這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來，能過你這兒住一晚不？”
鬱清當然沒問題。
一看她身後，女孩原本緊緊拉著二嬸，看了看燈火通明的老宅，放鬆了些，但看了他，又迅速低頭，對二嬸耳語了什麽。
二嬸哈哈大笑：“這不擔心，小鬱家有好幾個姑娘住呢。”
女孩大概麵子薄，被她這麽說出來，急得直拍她。
二嬸道：“放心吧，你換別的人家住我不敢打包票，但在小鬱這兒絕對安全！”
鬱清便叫了何雪出來。
女孩果然安心多了，不好意思道：“我叫田霜，謝謝你啊。”
鬱清邊引路邊道：“你怕黑的話，晚上可以開燈睡覺。”
田霜緊緊跟上他。
鬱清看出來了，這女孩是真怕黑，就連院子裏有路燈，也隻敢盯著地麵，不敢看向其餘黑暗的地方。
不過這沒什麽大不了的，進屋就好了。鬱清心想。在老宅這裏，完全不會有這種困擾。
不過，田霜說的住一晚，結果第二天還是沒來電，就沒走。她真的超級怕黑，就算是在白天，太過陰暗的地方，也必須開燈，不然就會渾身僵硬不敢動，得有人陪著才行。
原來她小時候膽子其實很大。在鄉下時，有一次捉迷藏，躲進了個黑屋子。那裏原本住著一個脾氣很暴躁的老婆婆，所以誰也不敢接近。田霜和最要好的朋友說好了，如果沒人能找到，就由她來提示。結果小夥伴們真的都沒找到，而好朋友也把她給遺忘了。
而她不知道，老婆婆早在幾天前就已經去世了。等她覺得不對勁，想到自己出去時，卻不知道誰鎖了門。她被鎖在裏頭一天，到天黑才因為哭聲被家人找到。這件事成了她一生的陰影，從此以後，她在黑的地方就不行。老覺得黑暗之中，下一刻就會有什麽鑽出來
何雪好奇道：“那你怎麽還自己出來旅遊？”
“本來是兩個人的。”田霜默然道，“我們路上分手了。”
何雪歎息了一聲，道：“那你以後怎麽辦？”
“沒什麽，雖然害怕，但是想想人還是得生存吧，我這麽多年一個人，還不是過來了。”田霜無奈笑笑。
“我平時工作都在白天，沒事。但是一回家，就得把屋裏所有燈打開，晚上關燈睡覺我真不行，完全睡不著，起碼得等我睡著了才能熄燈。”
經曆了這麽一番分手又停電的遭遇，她也沒心情遊玩了，打算訂好票就回家去。
鬱清是想給她推薦勇氣樹洞的，但是對於成年人來說，喊出自己的弱點，會有點羞恥吧。田霜挺害羞的，而且未必會像小孩子一樣信他編的故事。
老宅道：“不要緊的謔，小鬱讓她多住兩天，慢慢就好了。”
鬱清想想也對，老宅這兒可以舒緩心情。而怕黑這種東西，多是心理作用。說不定慢慢的，田霜就不再亂想，自己嚇自己了。
田霜挺容易說服的。因為老宅確實是她的理想型房屋，這裏的氣氛也很輕鬆。
不知為什麽，房裏雖然隻有自己，卻總有種被誰守護著的感覺。早晨的時候，陽光還會灑到她床上，估計她心情好了，帶了濾鏡，總覺得陽光裏，有光點在躍動，有點夢幻。
第三天，她已經能自己下樓，不再需要何雪拉著了。
晚上，她開始敢開著窗睡覺了，因為有許多螢火蟲飛舞，少女心戰勝了一點點對黑暗的恐懼。
看起來是在慢慢變好……鬱清挺高興的。
但他還是沒想到，第四天晚上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那天夜裏……沒有入夜。
晚上八點，天還是沒黑，保持著傍晚暖洋洋的光色。
好在鬱清覺得不對勁，及時就把房客們給哄回房裏了。他想出去問問劉嬸那邊什麽情況，然而剛走出院門，就墮入了黑暗。
外頭的天是正常的！
再回來，院子裏亮得跟做夢一樣。
“謔謔謔……這不是夢。”老宅道，“這是光夜，一種討厭天黑的情緒滋生的。”
鬱清：“……”大意了。田霜最根本的煩惱居然是這個。
也許當初，小女孩剛剛藏在黑屋子裏時，剛開始並不害怕。隻是隨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外頭再也無人走動，也聽不到小夥伴的聲音，萬籟俱寂。等她意識過來天黑了，才開始害怕的……
“那怎麽辦？”鬱清並不想一直限製房客們的活動那會引起懷疑的。
“不擔心謔。”老宅說著，拿出了一麵小鏡子。
鏡子閃了一下，很快有一塊光落在了鬱清身上。
晴時出來了。
鬱清恍然。晴天包括白天黑夜！它能帶來晴天，也能帶來晴朗的夜晚。
“情緒之物間也會相克嗎？”鬱清疑惑道。
“謔……有一定的壓製，但是說不上相克，隻能論強弱，因為它們受主人的情緒影響。現在小姑娘已經睡著了，不會再呼喚光夜，你的情緒占上風，光夜就會退走。”老宅道。
鬱清試著照他說的做，果然，天邊月亮升起，月光漸漸占了上風。四周的暖光以極快的速度退散，最後匯聚了一串金色的光點，跑了。
鬱清注意到，它跑進了田霜的窗子。
“不要緊，她離開之後，一切就會恢複正常的謔。”老宅小心翼翼地把窗子關上了。“光夜是我們世界的產物，在我的領地裏，它可以發揮最強的效果，但是遠離之後，就沒那麽厲害了。”
……
田霜做了個夢。
她夢到了童年時的遊戲，死去老人的黑屋子。
其實她躲在屋子裏時，有悄悄透過門縫偷看。當看到找人的小夥伴沒發現她，使盡了手段也沒能把她騙出去時，心中還有一絲竊喜。但過後不久，她不小心打了一下盹，再看門縫，就發現外邊黑漆漆的，看不到人了。她才知道天黑了！但是門打不開！
恐懼迅速從心底升起，她想起媽媽為了怕她亂跑說過的故事，人販子的車路過時，他們的手會從地上鑽出來，把小孩兒按住，那小孩就不得動彈，被抓走了。
她頓時覺得不光地上，四周隨時都會有可怕的東西鑽出，把她抓走，不禁大哭起來。
小女孩不知道哭了多久，眼淚掉落地上，發著光，光裏站起了一個小人，它好奇地看著自己，拍拍手，灑下了許多光。
[誒，還哭……]
小人撓撓頭，再拍拍手，又是好多光。
再拍手，門開了。
外邊天亮了……
……
田霜坐起來，眼裏還殘留著夢裏的淚在打轉。
但是可惜，那真的是個夢。誰的眼淚會發光啊。
田霜遺憾了一下，收起情緒，伸了個懶腰。
長大後的她盡管還是沒能完全克服陰影，但是總會努力告訴自己，怕黑，有時也挺好的。因為那樣，她就絕對不會在夜裏外出，遭遇危險。
而且，最近何雪還教了她好多壯膽和防狼的辦法呢。
田霜又想想夢裏的小人，覺得心情特別好。
她下樓的時候，何雪一看就湊過來道：“哇，小田今天畫眼妝了嗎？還是戴了美瞳？！”
田霜納悶道：“沒啊。”
“那為什麽你眼睛特別亮！”
“小雪，都叫你別老熬夜看劇了，學學人家早睡早起~你看看你血絲和黑眼圈。”陳進又欠揍地道。
“啊啊啊你把鏡子拿開！”
鬱清發現真的是，田霜整個人都不一樣了，因為她的眼睛裏，好像有……光。
田霜又住了一晚，便決定回家了。
當天晚上，光夜沒有再出現，一切正常。鬱清也就沒挽留她。
田霜沒有夢到小人。
但是，那天她回到家差不多黑了，又害怕得想哭時，眼前的光裏鑽出一個小人，奔跑著給她引路。
它一拍手，就會掉下許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