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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不玉客棧 第三十九章 少女逐飛蜓

  不明所以的店小二順子暗自一驚,身邊這位吳老頭雖說待人處事都客客氣氣,至於談吐方麵更是彬彬有禮,但自從他來到客棧之後,也沒見他對誰如此尊敬過,哪怕是對救他回來的徐啞巴。


  而坐在遠處的劉麻子則比順子更加驚訝,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下來,他或多或少的知道這位吳老頭,以前應該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拋開吳老頭待人處事的火候,光是自己某次在後廚磨刀時,吳老頭看似有意無意的說了一些關於劍法的東西,本身刀劍就有類似的之處,雖然吳老頭隻是點到為止,涉及不深,但那番話對劉麻子大有益處。


  如今這位不顯山漏水的吳老頭,驀然對一個看起來比他年輕許多的中年人行大禮,就好比那天徐啞巴變得比自己還要鼓噪一般,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中年儒士輕輕抬起吳念執的兩手,鄭重其事的還了一禮,雖然自己不認識眼前的人,但禮數問題還是要做的滴水不漏。


  吳念執見到中年儒士還禮,激動的不知所措,甚至有些語無倫次,“先生,你見過我不不不,我我曾經見過先生。”


  中年儒士輕輕皺眉,吳念執以為是自己的失態,讓眼前的先生不滿了,當下有些腳軟,心急如焚,滿臉的苦愁,卻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中年儒士知道眼前的人會錯意了,笑道“我不是對你的舉止皺眉,你前陣子受過重傷?”


  得到中年儒士的話,吳念執如釋重負,猛的點頭。


  此時這位老人在中年儒士麵前,拘謹的像一個麵對長輩的稚童,當然如果明白其中內幕,很多人也會理解他的做法。


  在吳念執進入丹霞劍宗之後,潛心修煉劍術、劍意,幾乎不曾踏出山門半步,偶有幾次下山都是懷揣著目的,其中有一次就是到別洲觀禮。


  那時候吳念執才三十歲出頭,血氣方剛,丹霞劍宗受到西賀牛洲桃源宗邀請,參加劍爐開典儀式,老宗主便帶著一行嫡傳弟子赴約,其中就有吳念執。一開始如鑽牛角的吳念執還不肯參加,寧願留在山門練劍,是老宗主說那位十三先生也會參加,一直敬仰先生的吳念執一聽,斷然選擇同行。


  那一趟跨洲觀禮之後,確實讓吳念執覺得不虛此行,而先生更是名不虛傳,自此更加堅定劍心,修煉起來更加專注。


  當日桃源宗劍爐開典,桃源宗主持完儀式,便邀請十三先生完成最後的劍典,隻見十三先生虛空踏步,祭出配劍之後,一身劍意無雙,臨空在那座巨大的山壁之上以劍氣為筆,寫下‘萬象始新,但不遺故’八個大字。


  站在一旁的吳念執,被先生的劍道深深震撼,從此便以先生作為榜樣,日夜苦修。


  一晃幾十年過去,吳念執儼然老去,但先生依舊是當年的模樣,更加不便的是先生身上那股劍意,即便是已經修為散盡的吳念執,依然能在心中泛起共鳴。


  中年儒士一把捏住吳念執的手腕,探量過他的脈搏之後,算是大概摸清了吳念執身上的內傷,轉頭看向一旁的老道士。


  對於殺人一事,十個老道士都不如一個中年儒士,但對於救人一事,百個中年儒士也抵不上半個老道士。


  老道士笑道“這位小友,早前可曾見過一位黑衣青年,他還喂你吃了丹藥?”


  老道士既然能和先生一起走入客棧,當然也算自己的長輩,吳念執同樣施了一禮,不敢隱瞞,“早前與西域番子交手,使出了秘法提升境界才堪堪離開,後來無顏麵對宗門,就打算在這片黃沙中等死,確實是被一位青年所救,吃過他給的丹藥。”


  老道士拍了拍吳念執的肩膀,笑道“巧了巧了,你吃的丹藥正是老道士煉製的。”


  吳念執趕緊拱手答謝道“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老道士一高興就想喝酒,拿起酒葫蘆才發現沒酒了,道“咱們找個地方坐下,慢慢說。小二,上一壇酒,好壞無所謂,隻要是酒。”


  順子也不敢耽擱,一聽這位老道士好像認識徐啞巴,便立馬跑到酒窖拿酒,順便把找個消息告訴老板娘。


  幾人坐下之後,邱不玉急忙從閨房趕來,順子也抱著酒壇子過來,劉麻子也不嫌熱鬧,搬了張凳子坐在後麵。


  邱不玉看到兩個人,一想到可能是徐啞巴的長輩,也不似以往那般江湖氣息濃重,對著兩人側身施禮,自我介紹後坐在一旁。


  老道士和中年儒士對幾人倒也不覺得失禮,在喝完酒之後,老道士才開始替吳念執把脈。


  等其診斷完畢之後,老道士麵色凝重,眾人都屏了一口氣,隻見他突如其來的說了一句,“我沒錢付酒賬。”


  這讓眾人無奈不已,邱不玉哪敢收錢,道“不收錢,不收錢,都是徐啞都是他的長輩,自然不收錢。”


  就連沉穩的中年儒士也哭笑不得,這位老道士實在太混不吝。


  老道士對吳念執道“你的傷很重,生死攸關,畢竟你以一身修為和命數為代價,強行破鏡,你服下的丹藥隻能暫時為你續命,要想根治還得調養,更何況要恢複修為,更需要徐徐圖之。”


  原本吳念執對於生死一事早就看開,因為即使或者再也不能練劍,那還不如不活著,現在一聽還能恢複,吳念執喜出望外。


  老道士道“待我和十三先生去辦完事情,我再慢慢幫你醫治,到時候我寫幾副方子,再搭配我的丹藥,一年之內便可幫你穩固住體魄,要想恢複境界,光是依靠老道士的丹藥,並無可能,還是要靠你自己,至於方法嘛”


  老道士看了一眼十三先生,笑道“我想十三先生會有辦法。”


  見老道士把問題丟給了自己,中年儒士麵色淡定,隻是輕描淡寫的說可以,讓後讓吳念執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部說一遍。


  老道士當然知道,這是十三先生在看,值不值得幫吳念執。


  吳念執對於當日的事情,不算問心無愧,也不算落井下石,於是原原本本的將事情說出。


  邱不玉等人從來沒有問過吳老頭這些事情,隻拿他當一位和藹的長輩相處,見到吳老頭肯說出來,幾人也是滿臉好奇。


  等事情和盤托出之後,邱不玉遲疑了一下,“這個事情,好像也不能怪吳先生吧”


  說完她謹慎的看著中年儒士。


  吳念執則比邱不玉更加緊張,他不怕先生不幫他,而是怕先生瞧不起他。


  中年儒士如同老道士之前那樣,拍了拍吳念執的肩膀,道“雖然有愧,但已經做了能做之事,也並未選擇苟且偷生,對得起劍修二字。”


  吳念執老淚縱橫,聽到先生的誇讚,這比什麽恢複境界都來的實在。


  中年儒士笑道“劍心純粹,人也不會差到哪裏去,你被徐小子所救,你我也算有緣分,老道士幫你重塑體魄,我自然會幫你恢複境界,隻是可能需要的時間不短。”


  吳念執深深抱拳,“願受先生指教。”


  吳念執的事情告一段落,接下來就是老道士和幾人寒暄,問了一些關於徐啞巴的事情。當得知這裏的人都喊徐小子叫徐啞巴,老道士哈哈大笑,說到底是誰想出來的,十分貼切。


  邱不玉報顏害羞,當即點了點頭。


  老道士活了一把歲數,哪會看不出來邱不玉對徐小子的意思,光是聽她敘述徐小子的事情,那份情義做不得假,就連中年儒士也察覺到了。


  老道士和中年儒士宛如兩位性格迥異的長輩,一位活潑開朗,一位沉穩儒雅,相得益彰,讓邱不玉好奇不已,便問了一些關於徐啞巴的過往。


  老道士便撿了一些徐小子年少時的事情來說,比如跟著自己學畫符,跟著中年儒士學刀,關於徐小子的那段師門恩怨有意的避開,那些事情還是他自己來說更合適一些。


  閑談了一段時間,老道士也喝了大半壇子的酒,心滿意足,轉頭問道“十三先生,咱倆先去辦正事?”


  中年儒士點頭。


  與幾人告別後,中年儒士和道士在客棧門口,光天化日之下消失不見,這讓除了吳念執之外的眾人,傻眼不已。


  順子一臉的驚恐,大叫道“娘嘞,真有神仙呐!”


  村莊外,一頭短發的小女孩獨坐在土坡上,遙遙看著遠方,說不上是悲還是喜,她隻覺得心裏空嘮嘮的。


  自從那天裴哥哥離去之後,就再沒回來過了,不知道算不算大人們說的‘不辭而別’。


  她對於那位裴哥哥想念的緊,想著至少也要再見一麵再走。


  女孩的思緒飄到了與裴哥哥相遇那天,不一會兒又想起了摸她配劍那天,好多事情清晰的浮現在腦海裏麵,她突然有些難過,她怕以後再也遇不到那麽好的人了。


  兩道身影出現在小女孩身後,就連不苟言笑的中年儒士也對小女孩報以微笑。


  老道士以心聲傳話,他覺得就這麽出現,可能會嚇到小女孩子,不如從村頭慢慢走進來好了。


  中年儒士點頭。


  下一個瞬間,兩人出現在村頭。


  小女孩阿四第一時間就看到了來人,發現不是裴哥哥後,有些失落,但也立馬跑下土坡,站在矮牆後麵看了許久,確定兩人不是馬賊之後,怯生生的走到前麵。


  “你們是馬賊嗎?”


  “當然不是。”


  “那你們來這裏幹什麽?”


  “找人。”


  “找誰?”


  “找你。”


  “找我?”


  阿四聞言,立馬拔腿就跑,跑回自家的土屋後,鞋子也沒脫,就拿被窩將自己捂住,她有些害怕了。


  老道士有些尷尬,這小女孩心思玲瓏,難道看不出自己不是壞人?隨即轉頭看向十三先生。


  中年儒士幹咳了一聲,“我也不是。”


  中年儒士拿出一本古樸泛黃的書籍,翻開其中一頁,書頁抬頭赫然是‘徐四’二字,然後在書頁之上出現一副虛空畫麵。


  在沙漠中,有一隊車隊正在趕路,一位婦女懷中抱著一個剛剛睡著的女嬰,而後車隊遭遇馬賊,除了女嬰,一行人被屠殺殆盡,而女嬰沒被立即殺死,是因為不殺她,她也會自然死在這片黃沙中。


  馬賊走後,有個趕著羊子的老人路過,聽到一聲嬰兒啼哭聲,小心翼翼的摸到她身邊,見到了一地的身體,從女人身下救出女嬰,帶她回村撫養。老人的三個孩子都死了,故而給女嬰取名阿四。


  女嬰一天天長大,變成了一個皮膚黑黑的小女孩,雖然日子清苦,但她很開朗,心地善良,直到有天帶她回來的老人死了,原本就難捱的日子更加雪上加霜。


  小女孩沒心沒肺的在村子中苟活著,即便再苦也堅強的像一株沙漠圍牆下的野草,日光再大,風沙再無情,她也慢慢成長。


  中年儒士和老道士細細觀看完這副光陰畫卷,儒士將書籍合上,輕輕歎了一口氣。


  老道士笑道“這孩子和徐小子以前是不是很像?執拗卻心地善良。”


  中年儒士道“我帶走她,你帶走月牙。”


  老道士調侃道“你不怕沾染因果?”


  中年儒士道“怕就不會帶他上山,教他練刀了。這輩子本身糾纏的因果就不少,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再說我也還缺一個半關門弟子。”


  老道士不解問道“一個半?那剩下半個?”


  中年儒士望向遠方。


  老道士跟著望過去,瞬間明了,點頭笑道“確實,她不跟你走,這孩子十有也不會走。那就先恭喜先生收了一個半天賦卓絕的弟子了,幸虧我老道士也撿了漏,找到一個月牙,嘿嘿,董月牙,好名字,誰能想到這荒涼沙漠的小村子,一下子出了兩個天縱奇才。當然還是那個小女孩更加厲害,五月初一,天降異象,劍星入宮,未來可期。”


  老道士和中年儒士慢慢走入村子,村中此時也有些村民,隻是對於兩人好像如同空氣一般,視而不見。


  老道士可沒錢打點村裏人,也不想引來奇怪的目光,索性施展法術,讓其他人看不見自己和十三先生。


  二人來到阿四屋宅前,老道士笑道“你的弟子,你自己去說,我去找董月牙去了。”


  中年儒士站在門前,想起了一段往事,也想起了一個人,站立了大半會兒,推開了房門,輕聲喚著故意裝聽不見聲響的阿四。


  小女孩害怕的冒出小腦袋,直勾勾的看著麵色溫和的中年人。


  中年儒士輕輕坐在貼靠著地麵的床板上,說道“阿四,如果那位裴哥哥也跟著我走,你願不願意給我走,我教你練劍,這樣你可以保護你,保護月牙姐姐,保護裴哥哥。”


  小女孩有些質疑,隨後開口道“真的?”


  中年儒士笑了笑,一柄秀珍飛劍赫然出現在阿四眼前,就像一隻飛舞的蜻蜓,而這柄飛劍通體紅棕色,就真如一隻紅色蜻蜓一般。


  飛劍來回在屋子中轉悠,好不自在。


  小女孩從剛開始冒出半個腦袋,到後來直接坐在床上,最後看了看中年儒士,得到允許後,開始滿屋子追逐飛劍,就差一張捕蜓網,否則真如稚童追逐蜻蜓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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