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1章 要文鬥不要武鬥
想起家中失了田地;想起去歲家中還豐衣足實,如今背井離鄉淪為丐者;想起了家人、親戚、朋友因反對公田所括田而被杖殺、杖殘;想起無數同因破產而無立錐之地賣無賣女,最後貧病交加死於街頭,一眾流民們的眼睛愈來愈綠……
亂像在持續著,汴都百姓素來喜歡湊熱鬧,聽到南薰門外叫嚷起哄聲連天,城內的百姓也一起出來看熱鬧,看到一起罵楊戩時,為了舒一口惡心或是出於惡做劇的想法,一起加入到起哄的隊伍裏。
此時百人齊罵,千夫所指,對著楊戩的口水橫飛,叫囂之聲不絕於耳,但汴都百姓都是老街滑子,都知道起哄可以,但絕不能動手,一動手事可就鬧的大了。
看到楊戩這等狼狽狀態,樂天忍不住心中發笑,更顯得很是得意,一掃之前在朝堂上鬱悶之態。心中更是想著,今日事情發生之後,恐怕日後史書上更會在記錄自己的那一章上寫著政和二年三月某日,平輿侯斥責權閹百姓呼喝擁之雲雲,足以青史留名為後世所景仰了。
一眾失了土地居無定所的流民可不如汴都百姓這般奸狡,這些流民原本都是來自於民風醇樸之地,素來也膽小懂規矩的很,此刻隻見汴都百姓罵的起勁,顯然又都罵在這些人想要罵,又不能罵的心窩子裏話,之前又挨了一頓鞭打,怒意漸漸升騰了起來。
膿隻有流了出來,瘡才能好。如今便是發了怒火,這些失了土地而背井離鄉的流民們也不能回到從前過的日子,但怒火總是要爆發出來的。
漸漸的這些饑餓的流民開始靠近楊戩的儀仗,眼中凶狠的目光更是沒有半點掩藏。
楊戩儀仗隨從都是隨楊戩下過州縣行過凶做過惡的,死在這些人手裏的百姓也不在少數,雖說這些人不敢拿汴都百姓怎麽樣,但卻不把這些不許進城的流民放在眼中,摁捺不住揪住一個靠近的流民便打。
這一打不要緊,後麵的流民擁了下來,圍住那隨從便打,楊戩其餘隨從見狀立即前來支援,這邊己經綠了眼睛的流民也是一擁而上……
流民人數遠遠大於楊戩隨從的,很快楊戩這些隨從連同楊戩的車輦被圍在了中間。
看到這般景像,方才還得意洋洋的樂天腦子“嗡”的一聲如同炸開了一般。
民|變!
第一時間裏,樂天腦海裏便浮現出這一個詞。
前世有個腦筋急轉彎的題目是這樣說的,青春痘長在哪不影響自己的美觀,答曰是別人的臉上。
楊戩挨打是讓自己喜聞樂見的事情,但不能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呐。然而發生在現在,卻是樂天十分頭大與惶恐的事,因為這次是自己與楊戩對話,怎麽就引發出了民變。
要知道這裏的汴都,是天子腳下,發生了這樣的群體|性事件,自然是要傳達天聽的,弄不好自己還要落得一個煽動民|變的罪名。
“要文鬥,不要武鬥!”前世有位被稱做太祖爺的千古偉人曾在一場罕世之亂中,曾提出“要文鬥,不要武鬥”的口號,這個詞對於現在也是十分的合適呐,樂天在心急之下不由的叫了出來。
隨即樂天又覺得這樣說不合適,忙改口道:“住手……”
嗯,很好。樂天的第一句喊出來有人聽的清楚,但隻明白個鬥字,第二句樂天中氣不足,百姓們聽見了也裝聽不見。
對汴都百姓有些忌憚,但對一群衣衫襤褸的流民,楊戩的這些儀仗隨從們可不畏懼,但在毆打的時候難免不殃及到汴都百姓,汴都百姓又豈是吃虧的主兒,仗著人多勢眾跟著鬧了起來。
汴都百姓雖然沒有受過公田所的欺壓,但自趙佶登基以來物價飛漲,原本買個炊餅隻要兩製錢,後來漲到二十多文,雖經官府平抑物價才降到八文,長期以往汴都百姓們對朝廷也生出了許多怨氣,眼下借著饑民之亂隨之也爆發了出來。
聽得幾聲喝彩,隻見楊戩的儀仗被掀倒在了地上,陸續有楊戩的隨從被打倒在地,負傷,鮮血隨之流了一地……
隨即更有流民搶奪了那些隨從手中的武器兵刃,向著楊戩所在的車輦揮去……
若隻是推搡打罵倒也罷了,搶奪官兵手中兵刃,到了這一步,事態己然變的性質,或是說這不是民變,叫做造反更形像一些。
那邊守著南薰門的差伇禁卒見勢不妙,更知曉這出城的是楊戩,若是出了意外,自己這些人難逃其咎,也顧不得什麽忙衝上前打開一條道路護衛。
差伇、守門禁軍士卒、隨從儀仗與流民、汴都百姓展開一場混戰,眼下以救出楊戩為主,這些差伇、禁軍、隨從們以救人為目的,倒也不敢對人多勢眾的汴都百姓與流民怎樣,護著楊戩打出一條道理向汴都城裏退去。
嗯!便是如此,在混亂中楊戩被撕爛了衣袍,打掉了冠戴露出一頭白發,隨後連發髻在混亂中也被打掉,白發披肩,再後來又迎來一陣石雨,楊公公血灑南薰門外,被架著躲進了開封城中……
楊戩全副儀仗都丟在了南薰門外,散落了一地被砸的亂七八糟,除此外地麵上還橫七豎八的躺著十多個小內侍,一個個皆是重傷,血流了一地,甚至有出氣出進氣少的跡像。
太監畢竟是少了話|兒的變|態者,沒了那東西分泌不出雄|性|激素,不止說話不男不女連力氣也沒有多少,包括被割的那部分括約肌無力,走路連步子都邁不開,步子稍稍邁的大些,便會失|禁尿一褲子,所以這樣的人都是戰五渣的存在,被打倒一地也便不足為奇了。
經過一番哄鬧,此時天色己經擦黑。
打散了楊戩,一眾汴都百姓與流民們仍不解恨,就地點了一把火,將楊戩的馬車與儀仗全部點燃,熊熊的火光映亮了南薰門,散發出的熱量更是烤得那牽著馬車的馬匹噅噅亂叫,好不容易燒斷了韁繩,那幾匹馬才沒被燒死跑了出去。
而此時一眾百姓與流民在高聲歡呼了一陣之後,立時一哄而散,隻留下與樂天麵麵相覷的羅元。
此刻樂天心情沉重,依楊戩的性子逃了回去,免不了惡人先告狀,依著自己有傷跑到趙佶那邊哭訴,十有八|九會參自己一個煽動民變,報複滋事的罪名。
不過樂天又想,人嘴兩麵皮,一樣的事就看在於人怎麽說,楊戩可以在趙佶麵前告自己煽動民變,自己又何嚐不可以參對方一個專橫跋扈,暴虐欺民而生出的民變呢?
在這樣惴惴想像中,樂天回到了家裏。
汴都城城牆方圓六十餘裏,換算一下也就是八裏乘以八裏之數,這個規模在當時是古代最大的城池,放在今日也就是一個邊遠地區低級地級市的市區麵積,甚至還不如現在一個發達省份縣級市的市區大,而且整個汴都城還住著一百五十多萬的常住人口,人口密度之大,消息也便傳的很是迅速。
在楊戩被打的當日夜間,消息便傳遍了汴都的內外城,拍手叫好者有之,愕然無語者有之,甚至還有些人存疑,認為樂天不會去煽動百姓去毆打楊戩,更多的是持著一種看熱鬧的態度,靜悄悄看著事態的發展,楊戩做為內侍三大座之一,吃了這麽大的虧,難免不會伺機報複。
楊戩在汴都城中也是宅子的,隻不過不是在內城而在外城。
此刻的楊戩睡在自家的宅子裏,幾個不當值的禦醫被喚了來,正拿著藥包在胳膊上與頭上都纏著,頭被打破了,臉也破了相,由於年老骨質疏鬆,一隻胳膊在軍卒護衛地脫了臼,另一隻更不幸直接斷成了兩截,崴腳、淤青等小傷更是不必多說。
大宋內侍裏有個規矩,高品宦官可以在宮外有家,不止楊戩、梁師成與童貫這宦官中的三大座,一眾過了五品官職的太監們在宮外皆是有家宅的,楊戩挨打的消息傳出來後,那些有宮外有家宅又不當值的宦官們都被驚動了。
這些品階大小不一的宦官們紛紛圍上來用各種形式來表達自己的孝心,有破口大罵樂天的,有靜靜抹淚的,更有主動請纓去報複樂天的,更有口中阿彌陀佛無量天尊,將漫天神佛求了個遍,來為楊戩祈福的,種種人情百態不一而足。
得知楊戩挨打的消息後,王勾當尋到了譚稹,低聲道:“師父,楊中官被民變傷了,據說是樂侯爺所為,您要不要去看看?”
譚稹是梁師成一手提攜的,用來抵消童貫於軍中的威望,更被視為繼童貫之後徽宗朝第二個領兵的太監,此前曾提舉過皇城司,王勾當也是其一手培養出來的,二人關係自然非尋常人能比,甚至王勾當遇到許多不能決之事也來尋這個師父求助。
“此事……”譚稹聽聞此事,亦是哭笑不得,猶豫片刻後才說道:“我等與楊中官都為內廷之人,有香火情誼的,自然要去探望。”
王勾當隨即又有些猶豫的說道:“師父,我的意思是,如今樂侯爺與梁太傅、楊太傅皆生齷齪,我等……”
“鷸蚌相爭……”譚稹輕笑了一聲,下麵的話並不說出來。
“弟子明白……”王勾當立時言道。
童貫主軍、梁師成主政、楊戩主財,大內內廷三大卒分工明確,似童貫這樣位於宦官第二梯隊為首的,雖然有聖眷卻比排在前麵的三人差了一籌還不止,想要躋身於其中,比登天還要難,正所謂一個蘿卜一個坑,童貫三人也不想再有人分他們的權,而趙佶也覺的用梁師成來掣肘童貫正好。
“你還不明白!”就在王勾當說話的時候,譚稹卻是輕斥了一聲。
聽譚稹這般說話,王勾當忙低頭道:“還請師父賜教!”
“你若是明白我的意思,就不會愚蠢的發問!”譚稹輕哼了一聲,繼續言道:“童、楊、梁三位中貴人都多大年紀了,樂侯爺才多大年紀,童、楊、梁三位都是黃土埋到脖子的人,那樂侯爺不止年紀輕輕,心思更是靈活的很,除了有文官的光環外,更被太子殿下與鄆王殿下拉攏,前程可謂似錦,與之為敵的人都是迷了心竅的。”
“弟子明白!”王勾當忙道,又猶豫著說道:“隻是這一次樂侯爺惹出的亂子著實大了些,官家怕是不會輕易讓樂侯爺過關的!”
“過不了關又如何?你還是看不透!”譚稹又搖了搖頭:“官家最多外放樂侯爺幾年罷了,要不了多久便會起複,何況這次樂侯爺並非慘敗,刷出的聲望就夠滿朝文武羨慕嫉妒的了!”
……
此時的樂天若是聽到譚稹這樣評價自己,怕是要吐血三升了,這次與楊戩冤家路窄的相遇,直到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是自己沒有意到的,便是遇到了,樂天也沒有狹路相逢勇者勝的想法,奈何英雄出於亂世,時事造就英龍,人又順時勢而為,自己不明不白的就成了暴打楊戩的主角了。
自己早就刷出了不懼內廷宦官的名頭,如今也不需要這個來揚名表示自己的清正了,卻從天而降這麽一大頂帽子落在自己的頭上,樂天感覺很是委屈。
樂天知道楊戩的脾氣稟性,絕對不是吃虧的主兒,說什麽也會向自己報複的,現下自己不僅得罪了內侍童貫、楊戩、梁師成,也開罪了王黼、白時中等人,怕是明日早朝楊戩便會去宮中告狀,然而趙佶會召集自己前去,開始對自己發起訊問批判……
至於是貶謫外放,還是降級處理,再不然就是流放,那就看趙佶的心情了。
此時樂天在想,明日大朝會自己要不要去,但知道無論去不去明日都會有一番風雨。
……
就在樂天心中反複思慮的時候,那邊的楊戩痛的直呲牙咧嘴,不住的倒吸著涼氣,尋常的傷口倒也罷了,脫臼隻是痛一下便可以複原,而斷了手段卻是正骨複位再固定,其間所受的疼痛自然巨大,需要幾個人在旁拉扯固定。
忙了大半夜,才將楊戩身上的傷一一處置好。
在這期間,除了那些低品宦官外,梁師成、譚稹、李彥等人也紛紛前來探望,並且紛紛給楊戩出謀劃策,譚稹隻是說了一堆關心的話,並不曾過多的表達自己的意見。
因為疼痛,楊戩一夜沒有睡好,心中在想著如何在天子麵前狠狠參上樂天一本。
黑暗之中,不知誰家廚房裏養著的公鳴叫了一聲,立時令楊戩興奮了起來,在楊戩的心看來雞叫不僅代表著新的一天,更代表著自己要好好報複樂天的時刻終於到來了。
楊戩忍不住發問:“現在幾時了?”
“回老祖宗的話,現在寅時了!”侍候在一旁的幹兒孫們忙回道。
沒到卯時,令楊戩心中有些氣惱:“還早了些,辰時一刻大朝會的時候,你們一定將咱家抬到垂拱殿下,讓官家看看他的奴婢被外臣欺負成什麽模樣了?”
……
南薰門外楊戩被人打了,據說還是樂天慫恿的,一眾文官們在傍晚間也是從家中下人口中知曉。
一眾文官們人人皆歎樂天是朵奇葩,大宋立國曆代來都是宦官內侍怕文臣,到了本朝卻是顛倒過來,文臣想要升遷要拍中官內侍的馬屁,誰也沒想到如今文官失勢的大宋會出樂天這麽一號猛人,不僅將三大內侍得罪個遍,還將楊戩暴打了一頓,令朝中文官畢是不由的在間中豎起一下大拇指。
便是與樂天有怨的王黼、白時中、胡師文之流也不得服,但又存著看熱鬧的心態,這些人都是讀書人,骨子裏的清高讓他位不願對太監們低頭哈腰,但麵對現實又不得不對梁師成等人阿諛奉承。
同時這些文官也知道,樂天此舉猛是猛矣,卻不能解決本朝宦官得勢的現實,還要將自己折了進去,不由的又要為樂天默哀三分鍾。
辰時到了,樂天卻沒有起身,如原來計劃那般去參加大朝會,而是選擇在家中接著捂被窩。
辰時一刻,大早朝開始,就在值殿小宦官扯著嗓子喊有事早奏無事退朝時,那邊被包的如同木乃伊般的楊戩被一眾小宦官抬到了垂拱殿中,同時口中大呼:“官家,您要為奴婢做主呐……”
昨夜有道士傳了房|中術,趙佶在龍床上歡娛了幾次,此時猶在睡夢之中,忽聽得有淒厲的呼叫,腦海中的困意立時消散開來,瞪著眼睛看一個被包的如同粽子的人被抬到了殿中。
趙佶驚愕,待看出這包的如同粽子的人是楊戩時,才問道:“楊卿,你如何如此?”
哭泣了幾聲,楊戩扯著嗓子才將昨夜在南薰門外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其中添油加醋了一番,聽的趙佶眉頭漸緊。
樂天危險了……
有官員心中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