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廷辯(下)
“中書大人……”聽樂天要自己當場背誦,那禦史麵容立時憋的通紅,對樂天怒目而視,便是其他禦史眼中也是含著怒意。
在諸多朝臣眼中看中,樂天讓那禦史背誦《國語》有羞辱其的味道。究其原因,這國語是明經科進士必讀之物,一是明經科地位又不如進士科,二來樂天的年紀比那張禦史要小上十幾歲,雖然官職比對方高,但羞辱之意也不言自明。
《國語》,又名《春秋外傳》或《左氏外傳》,是華夏最早的一部國別體史書,記事時間自西周中期到春秋戰國之交,前後約五百年的時間,相傳為春秋末期魯國左丘明所撰。相較於《左傳》,《國語》所記事件大都不相連屬,可以當做《春秋》與《左傳》的補充。
“既然這位禦史大人不想背誦,我便也不強人所難!”樂天一笑,接著自顧自的說道:“若樂某沒有記錯的話,‘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為川者,決之使導;為民者,宣之使言。’是國語《召公諫厲王弭謗》中召穆公勸慰周厲王之言。”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是華夏曆史上流傳甚廣的一句話,此言在朝堂上的大臣又豈能不知,周朝的第十代君王周厲王為政貪婪暴虐,百姓紛紛指責他。召穆公對厲王諫言老百姓忍受不了暴政。
但厲王聽了勃然大怒,找到衛國的巫師,讓其去監視批評國君之人,按照衛國的巫師的報告,就殺掉批評國王的人。國人不敢說話,路上相見,以目示意。結果三年後周國百姓無法忍受暴政反抗,將這個暴君放逐到彘地。
借《召化諫厴王弭謗》,樂天顯然是在引經據典、旁征博引。
隨即樂天目光掃視群臣,又接著言道:“繼召公諫厲王弭謗後,先前始皇帝亦禁百姓言國事,讀書人不可議國政,甚至始皇帝為此所殺之人要比周厲王更甚,更有諸位熟知的焚書坑儒之事。
漢高祖皇帝滅秦亡楚後亦曾立過‘妖言令’,凡‘黔首(百姓)’議論朝政者均棄市;漢後魏晉南北諸朝也承襲了兩漢的作風,誹謗朝廷者、百姓議國政者立斬不涉,嚴重者甚至要夷滅三族。”
大家都是讀過書的,樂天說的這些事朝堂袞袞諸公皆是明白的緊,事實上感覺樂天是在說廢話差不多。
“我大宋開國至今,曆代君臣皆君明臣賢,素‘不以言獲罪,不因文入獄。’”樂天拱手向天,對大宋曆代先皇以示尊重。
隨後樂天將目光投向那一眾禦史,同時揚了揚手中的報紙,神色間立時帶著幾分怒意,斥道:“然僅僅是一份於坊間流傳的報紙,諸位禦史大人竟然興師動眾,將其拿到朝堂上遑議,更要將其查封停辦,莫非是要開曆史的倒車,讓我大宋重歸舊時之愚昧,更要令當今聖上蒙上昏聵之名,汝輩是為何等居心?”
樂天的話說的很重,令那一眾三十多個禦史訥訥不能言語。
朝堂上,三省六部三使司諸位官員本身就是來看熱鬧的,自然不會替一眾尋常成天尋自己過錯的禦史說話,隻是在一旁看著事情的繼續發展。
報紙是個新生事務,朝堂上這一眾官員心中在讚歎樂天其思妙想之餘也是忌憚的很,但這份中華日報操控在樂天的手中,便令樂天掌控了輿論權,今日可以在報紙上批評禦史台,明日便可指責自己這些人。
見一眾禦史訥訥不成言語,樂天開始乘勝追擊“周厲王為防止議論朝政,留下了成語‘道路以目’,秦始皇帝為防百姓、儒生、方士議國事,留下成語‘焚書坑儒’,難道爾等要讓陛下做那昏聵虐之君,更要在史上為陛下留下個‘宣和禁報’的成語麽?”
聽得樂天之言,丹墀之上的徽宗趙佶立時間哭笑不得,對於辦報之事自己尚未開口,樂天便為自己準備了偌大的一頂帽子,若自己真的將這報紙停了,這偌大的帽子真的就坐實了。
看到樂天為天子挖了一個大坑,朝中一眾大臣哭笑不得之餘,在心中也是驚歎,樂中書就是樂中書,在朝堂上表現出戰鬥力比之從前更是強悍。
看到樂天僅憑一人之力,將一眾禦史壓在下風,白時中不得不出班指謫樂天,道:“樂中書,你這是在劫持聖意!”
童貫雖然早就看不慣樂天,但在旁邊細觀知道在鬥嘴上,自己絕不是樂天的對手,冒然出言定然會身後其辱,再說自己屬於武臣一類的角色,實不便與樂天這等文臣耍嘴皮子。
做為一眾禦史的後台,而且自己是自己這一黨裏級別最高的文官,白時中自然要出麵了。
“劫持聖意?白大人為下官扣了好大一頂帽子!”樂天聞言挑眉,又言道:“白大人出身於科舉,怎麽見識卻如同蔭封賜下的進士一般!”
“你……”被樂天當麵說成見識淺薄,令白時中氣惱卻又說不出話來。
蔭賜的進士出身,在學問與見識上自然比不上正經的科舉進士,連同身份與是低的很。事實上樂天也是賜下的進士出身,但樂天是在瓊林宴上得到徽宗當場考較的,而且樂天才名在外,所以沒有人敢拿樂天的出身說事,甚至在所有科舉進士的眼中看來,樂天這個出身與正牌進士毫無二致。
“陛下!”沒理會白時中,樂天向丹墀之上施了一禮,又轉身向朝中文武百官拱手,道:“朝中的諸位大人,樂某雖然才疏學淺,但卻知堵塞言路與國家興衰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
聽樂天這般說話,徽宗趙佶與百官皆是凝神屏息聽樂天說下去。
樂天言道:“自先秦、兩漢、漢末三國乃至魏晉南北朝以來,我華夏於隋代開言禁,終隋朝文皇帝一世,百姓可以暢談無阻議論國事,百官可以直諫皇帝過失,這是華夏曆史上破天荒、也是第一次言論自|由時期,沒有一個文臣是在隋文帝在位時期因為議論國事而殺頭,沒有一個百姓因為品談政治而受牢獄之災。
隋朝文皇帝不但光明磊落允許百官直言皇帝過失,還擔心百姓遭官員欺壓敢怒不敢言,允許百姓直接上|訪向皇帝伸冤奏官員不法情事,每次百姓告官,隋文帝都是站在百姓一邊,凡察屬實情無論被百姓所告官員品級有多高、與皇帝關係有多親密,一律秉公辦理嚴懲不貸。
而且隋文帝還是中國皇帝首創百姓直接上殿告禦狀第一人,鼓即位初年,乃詔:‘申敕四方,敦理辭訟。有枉屈縣不理者,令以次經郡及州,至省仍不理,乃詣闕申訴。有所未愜,聽撾登聞鼓,有司錄狀奏之’。”
隋代的曆史,朝中大臣心中皆是知曉,於朝堂外懸置登聞鼓,允許百姓擊鼓鳴冤,直接向皇帝申訴,便是隋文帝的發明,本朝登聞鼓製亦是延襲之。
說到這裏,樂天瞟了一眼那些上疏禦史,冷笑道:“隋朝文皇帝駕崩後,煬帝何曾效行文皇帝之行,《隋史》數百言皆言其弊,短短的十四年間隋之國祚便斷於其手,爾今汝等身為禦史諫台,卻不思忠言勸諫君上,隻為完成每月任務而應付差事,於小節之事糾彈百官,卻不敢明諫天子,實乃徒耗國帑米糧,為人臣所不齒也!”
雖然樂天將話說得很是平淡,然而聽在一眾禦史耳中卻是心中難受到了極點,肚子裏更是有苦說不出的委屈。
朝中下下誰不知道諫台是個難做的活兒,自唐後藩鎮之亂後,本朝君王防微杜漸,采取強幹弱枝虛外守內之策,使皇權勢愈盛,諫台官給事中們不敢再似前朝一般指謫君王過錯。轉而幹著禦史的活,使諫台製度幾近名存實亡,其間是凡指責過天子過失的諫台官,有不少都被貶謫流放。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這個道理,但眼下是拿大道理來壓人,樂天自然要利用諫台官上的這個漏洞,讓這些禦史們無話可說。
聽聞樂天之言,朝中一眾官員在心中哭笑不得,樂天拿隋史說事某種程度上是在道理上綁架了帝王,至於諫台禦史們更是被樂天罵了個體無完膚。
顯然樂天覺的罵的還不過癮,又接著言道:“禦史台有禦史百餘,然而為何其餘禦史在人不為報紙之事上言,皆因其餘諸位禦史大人皆看清堵塞言路與國家興衰之關聯,豈是汝等鼠目寸光之人所能相及的!”
得!這次罵的更重了,而且樂天罵的是不留一分餘地。
隻罵的那以張禦史為首、聯名上疏要求查封中華日報社的三十多個禦史冷汗直流,卻又不能說什麽。
罵完了,樂天還覺得不解氣,隨即向丹墀上拜奏道:“陛下,臣奏請陛下將這些屍位素餐之禦史貶謫外放,別選用開明正直之朝員充實禦史台,以正我大宋之朝綱!”
以往樂天與朝中大員的爭執上,雖然咄咄逼人但卻是留有餘地的,然今天卻是究追猛打,幾乎不給對方留一絲情麵更不留一分餘地。
細想下來,朝中一眾大臣也是明白過來,這些聯名上疏要查封中華日報的禦史皆是童貫、蔡京一黨舌簧,既然對樂天是不利的,樂天自然樂得棒打落水狗。但在一眾朝臣眼中看來,這是樂天與童貫公然撕破臉皮的表現。
之前還在為樂天的咄咄逼人感到不爽,但一想樂天要對付的是童貫,心中又不禁高興起來,童貫之威令朝野不敢言,細想下來眼下似乎隻有樂天這個奇葩能與之抗衡一二。
看麾下一眾禦史全軍覆沒,胡師文不得不出班奏道:“陛下,臣以為樂中書之人不妥,我朝不以言罪人,禦史大人們也不過是行聞風奏事之權,奏各抒己見之意,縱是言語間有所不當,也不應貶謫外放,若如此朝中還有誰人肯出言上諫?”
樂天也是跟著奏道:“胡大人此言差矣,禦史奏事各抒己見又有何不可,但若有見識淺薄的鼠目寸光之輩混於禦史之中,留於朝中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