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青玉案
天子腳下,燈燭如晝,更是眾目睽睽之中,竟然敢偷竊金杯,這膽子也太大了罷!
“倒是有些意思!”立於宣德樓上與民同樂的徽宗趙佶卻沒有眾人預想中的驚怒,卻隻是一聲輕笑,隨即將目光落了在樂天的身上,道:“樂卿斷案在朝中也是有名的,不妨去斷上一斷!”
“草民……”樂天開口道。
旁邊的鄆王趙楷開口道:“父親英明,此事派樂卿前去處置最為合適!”
“臣遵旨!”樂天原本想說“草民不敢,草民是待罪之身”的怨言,鄆王趙楷打斷樂天的話顯然是有意提醒樂天,樂天聞音知意,向趙楷投了一個很是感激的眼神。
樂天心中明白,鄆王趙楷引自己在上元節登宣德樓定是得了徽宗趙佶的示意,更是種無比的榮耀,似乎在上元佳節得此待遇的官員開朝似乎僅自己一例,當然也不乏徽宗趙佶有讓自己臨時扮做個詞臣助興之意。
回過話,樂天轉身請那小內侍的引領,便欲下樓。
“等等……”突然間趙佶喚住樂天,笑道:“朕也下去看看樂卿如何斷理此案!”說話間,一眾內侍宮女簇擁著趙佶下了宣德樓。
有看官會問,值上元節,梁師成、楊戩或是童貫等人不是官宦麽,怎不侍候在徽宗趙佶的身旁,撇開童貫在西軍撈邊功不提,梁師成與楊戩的官位品秩太高,甚至位於三公九卿之列,雖然在宮中領職處理些事務,但因為本朝祖製高品宦官被視為做外臣了。
上元佳節,為了表示與民同樂皇城的端門是大開的,但以示宮禁森嚴,端門在上元節這幾日又是用隔簾將大內與宮外擋了開來。
此時上元佳節,端門前來討禦酒吃、領官家賞錢的百姓人山人海,眼下又捉了個女賊,引得許多人都在看著熱鬧,畢竟這事算不得小。
下了宣德樓,出了端門,樂天打量著那個因偷竊金杯而被侍衛捉住的年輕女子,樂天問道:“看汝衣妝穿戴並不是貧苦人家出衣,為何要偷盛放禦酒的金杯?”
大過節的,樂天也不想將氣氛弄的特別嚴肅,再說官家還在身後看著,也就沒拿出在錢塘當大老爺時的威風。
那女子被侍衛捉住,顯然是因為不知朝廷如何處置自己而有些慌亂,見樂天來問,又見樂天一襲士子裝扮,英俊而文質彬彬,並不是那些軍伍莽漢,遂將心神寧了寧又向樂天盈盈的施了一禮,回道:“妾身見過大人!”
得到樂天的示意免禮,那年輕女子起身後回道:“妾身的夫君平日管得嚴,妾身今日觀燈又飲了禦賜的禦酒,麵帶酒容,回家後夫君定然會不高興的。所以妾央想將金杯帶回去,做個證物,說是飲了官家禦賜的酒,夫君聽聞便不敢有意見了,更不敢責備妾身。”
好機智的女子,隻是有些小貪心……樂天啞然失笑。
大過年的,因此事將這女子下獄實在不合適,樂天正想著如何減輕這女子責罰時,卻聽後麵的隔簾裏,徽宗趙佶卻是笑出了聲,頓了頓說道:“將金杯送給她罷。”
守在端門前的一眾侍衛雖不知隔簾後麵之人是誰,但可以肯定是宮中派來處置此事的有話語權之人,忙應了一聲,將那金杯送與那女子。
“知道這賜你金杯之人是誰麽?”將樂天引下來的小內侍雙手抱拳對著簾內,尖著噪子對那女子問道,又說:“還不謝過陛下不罪之恩!”
那女子聞言立時伏拜在地謝恩,周圍百姓也是齊喚聖上英明……
聽到萬民齊呼萬歲英明,刷了聲望的徽宗趙佶很是心滿意足,起駕再回宣德樓上與民同樂。
這個故事,可不是筆者為徽宗趙佶洗地,而且記載於宋人萬俟詠《鳳皇枝令》詩的序言中,後來又被改編進話本《宣和遺事》,真實性很強。當然在《宣和遺事》書中,又添枝加葉了許多。
重回宣德樓之上,鄭皇後與一眾嬪妃齊齊聚上來問趙佶是如何處置那偷竊金杯女子的,趙佶很是得意的將處置結果與後宮說了一遍,又是得了樂宮一眾嬪妃的阿諛奉承,就在趙佶心滿意足之際,樂天卻是一聲長歎。
這聲歎息在奉承聲中顯的有幾分刺耳,連鄆王趙楷心中也是為之一驚,一眾嬪妃更是將目光投向樂天。
趙佶聽聞,問道:“今日上元佳節,樂卿何故歎息?”
向趙佶拜了一拜,樂天言道:“今觀陛下對一偷竊婦人的寬厚處置,令臣才知自神宗皇帝朝後知為何朝中臣子有恃無恐、黨同伐異、相互傾軋,究其緣由皆是因官家太過仁慈寬厚!”
聞言,徽宗趙佶很是意味深長的看了樂天一眼,並沒有責怪之意,隻是默然不語。陪在一邊的鄭皇後很有深意的看了樂天一眼,也未說話。
鄆王趙楷自然樂天說話的目的,見父親趙佶沒有責怪之意,但又覺得樂天此時說出此話又有些不大合適,出麵向父親徽宗皇帝拜道:“父親,樂天的詩詞之名在我大宋可以喚做一絕的,不若讓樂天吟念一首,以為父親助興如何?”
“二哥兒說的不說!”徽宗趙佶笑了一聲,自是知道趙楷有意緩合氣氛的,將目光投向樂天,戲謔道:“朕曾記得汝在初次上朝之時,曾說過作一詞要收數百金報酬的,朕莫不是要動用公帑來買你的詞?”
趙佶話音落下,連同諸皇子與嬪妃們齊齊笑了出來,一旁的小內侍們也是討喜的陪笑。
每當想起去歲自己向樂天索要詞句,被樂天難為弄的自己哭鼻子之事,茂德帝姬都會暗暗的唾了兩口,不過想起來又帶著幾分笑意,今見得父皇也是這般說話,便向著樂天做了鬼臉,口中說道:“財迷!”
宮中鄭皇後與一眾嬪妃俱都知道,茂德帝姬是皇家二十多個帝姬裏最重徽宗趙佶寵愛的,無不捂口輕笑。
摸著鼻子笑了笑,樂天拜道:“陛下,今日是上元節,臣的詞與陛下賞賜的酒一般,俱是不收錢的!”
瞬間,城樓之上再次笑聲連天。隨即所有人都靜了下來,聽樂天吟念詩句。
停頓了片刻,樂天尋思著心底所餘不多的存貨,抄了首最應景的詞,輕輕念道:“青玉案·元夕。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做藝術家有餘,做皇帝不足的徽宗趙佶品評詩文自是在行,聞罷不禁點了點頭,目光露出讚許之色。
鄆王趙楷做為曆史上身份最高的狀元,也是精通琴棋書畫,對詩詞也是精通,讚道:“婉約詩詞中,我朝以晏殊、柳永為領軍人物,樂修撰這首《青玉案》與他二位相比,著實毫不遜色。”
“樂卿,這詞寫的甚好,也甚是應景的很。”徽宗趙佶先是一笑,後別有意味的說道:“卻別以為朕不知你的那點小心思!”
春閨詞也是婉約詞中的一類,城樓上這些後宮嬪妃們了也是應趣的很,那茂德帝姬聽了樂天的這首青玉案,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心中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自從去歲春日,那蔡鞗雀屏中選,做為小兒女蔡鞗也是得了自家老爹蔡京的授意,時不時的寫幾首春閣體詞作使了銀錢買通宮內宦官悄悄送與茂德帝姬,做為十幾歲小兒女的茂德帝姬麵對年近三十大叔的情感、再加上詩詞攻勢,立時淪陷下來,隻是沒想到大婚在即,那蔡鞗卻背著自己去青|樓僄伎,甚至下半生都要躺在榻上度日了,成了汴梁城去歲最大的醜聞,使的茂德帝姬一時間傷心無比。
眼下聽樂天吟出的這首青玉案,詞才不知比那蔡鞗高上幾倍,人材更是年輕英俊挺撥,二人間根本沒有可比性,又想起去歲二人間初次相識,自己索詞時的吵鬧,麵色微紅,一時間人都醉了幾分。
自本條件本身就夠硬,再加上詩才,樂大人對廝混、依靠風月場上迎來見往討生活的老江胡女伎,都有著無比的殺傷力,更不要說對未經過什麽人事的小姑娘茂德帝姬,更是有著無比的侵徹殺傷力。
眼睛忽閃了幾下,越看樂天心中越是欣喜,茂德帝姬叫旁邊侍俸的宮女去尋筆墨,要將這首青玉案記了下來。
別說是茂德帝姬,便是宮中一眾齒幼,又對情事有幾分懵懂的帝姬們在聽了這首青玉案後,也是目中泛彩的望著樂天。
看到茂德吩咐這般模樣,做為過來的鄭皇後又豈不識的小兒女的心態,隨即看了看樂天,與茂德帝姬吩咐道:“茂德,你且先去那邊看宮外燈景,母親有事與你父皇商議。”
宋代皇室後宮,不管是哪個嬪妃生育了子女,都不得稱喚自己的生母為母親,隻能稱喚皇後一人為母親,茂德帝姬雖心中不願,卻是還是應了聲離去,臨行前不忘回頭再看樂天兩眼。
待茂德帝姬離去後,鄭皇後在趙佶耳旁輕輕的說道:“今日臣妾觀這樂天一表人材,更是腹有經綸,茂德年紀也不小了,而且臣妾觀二人甚是般配,不如適與樂天……”
聞言,趙佶未做回答,但方才茂德帝姬的模樣也是看在了眼中,心中在做思慮。
“父親、母親,不可!”趙楷深得徽宗趙佶寵愛,離趙佶與鄭皇後的距離最近,聽聞連忙勸道。
聞言,鄭皇後很是驚異:“為何?”
趙楷上得前來,也是壓低了聲音稟報道:“母後,這樂天雖然沒有娶妻,家中卻有六房妾室,茂德妹妹嫁過去怕是要受委屈!”
雖然距離稍遠,但樂天的聽覺卻甚是敏銳,將所有話都聽了個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