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樂大人的第一封彈劾奏疏
餘杭縣胡員外被錢塘知縣樂大人“請”走的消息不徑而走,熟悉內情的人心中都清楚的很,在杭州的地麵上,現下府衙裏的王府尊與廟裏的木雕泥塑沒有任何區別,胡員外可是一直緊抱其大腿的,到了關鍵時候王府尊根本幫不上任何忙。
王府尊、胡員外聯合餘杭一些士紳聯名彈劾樂大人的消息,在杭州府早就被傳的沸沸洋洋,胡員外被請走了,令與其一同署名參駭樂大人的幾個士紳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生怕樂大人想辦法報複自己。畢竟樂大人曾經整治王府尊、還有餘杭士紳的手段,這些士紳們也是見過的,誰知道樂大人到時會使用到什麽手段。
胡員外被“請”到了錢塘縣衙花廳,那差伇便尋尺七稟報去了,坐在椅上的胡員外腦海中閃現出樂大人可能報複自己的各種情節,麵色也是越發的灰白起來。
不多時樂大人一臉笑意的從後宅走了出來,命人奉上茶水,一臉笑意的望著胡員外。
明知自己在樂大人手中落不得好,胡員外也便破罐子破摔索性死扛到底,樂大人畢隻是錢塘的知縣,如何管得了餘杭的事情,微微拱手作禮,冷著一張臉並不多言語。
啜了口茶水,樂大人最先開口說道:“本官今日請胡員外來,是為一樁舊事!”
舊事?舊事不就是自己鼓動錢塘士紳遷居餘杭麽,雖說被樂大人立了案,但被王府尊銷了案;再一樁舊事,無非是自己聯絡餘杭士紳聯名彈劾樂天一事。想到這裏,胡員外稟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精神,直言道:“樂父台,胡某承認彈劾你的奏疏有胡某的一份,但樂父台又豈不認胡某所奏都是事實?”
輕笑了兩聲,樂大人說道:“地方鄉紳有監督、彈劾官員的權力,是我大宋必不可少的環節,本官又豈能堵著住悠悠眾口。”
樂大人的說詞很是出乎胡員外的意料,似乎不打算追究這樁事情,但落在胡員外的耳中,卻是越發的感到不妙起來,因為這與樂大人給人一向心胸狹隘的印像太不相符了,不知樂大人心中到底是個什麽想法。
隻聽樂大人又接著說道:“如果本官沒有記錯的話,今夏朱勔朱老大人幸臨杭州,西湖泛舟之際,胡員外你可是曾拍著胸脯願意出資修建湖心亭一事的!”
聽到樂大人提起這樁舊事,胡員外才想了起來,今夏朱勔遊賞西湖之時,王府尊曾說要要將湖中那塊積淤之地清去,自己與幾個士紳曾拍著胸脯說要出這筆錢的,也是為了討王府尊的好感。在場的樂大人卻提議將那塊積淤之地改造後修成湖心亭,後來王府尊要落實此事,征發錢塘百姓修建湖心亭,府縣相爭,卻被樂大人以修堤之事擋了過去,再來後來誣告樂天買凶製殺蔡鋆案、杭州灣匪患等一幹事務接踵而來,這修建湖心亭之事便被擱置下來。
如今樂大人舊事重提,明著要修建湖心亭,實則是要修理自己。
樂大人的話音落下後,各種顏色在胡員外的麵容上變幻著,心中在想著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雖有些不情願卻還是點頭道:“確有此事!”
見胡員外承認,樂大人再次開口道:“如今時至秋日正值水枯時節,倒是修建湖心亭最好的時機,本官欲修建湖心亭,還請胡員外聯絡那幾家有意出資的商賈,助本官行事!”
原來是這麽回事,胡員外想了想卻是哈哈一笑:“如若胡某沒有記錯的話,修建湖心亭一事是由府尊王老大人主理的,樂父台行事未免有些僭越了,豈不是多此一舉!”
“此言差矣!”樂大人將手一擺,說道:“本官忝為錢塘父母,西湖在我錢塘縣境內,如何做不了這個主?所以還是請胡員外去聯絡今夏那幾個願意出資的員外,早些助本官完成此事,介時本官敲鑼打鼓送上塊匾額,汝等也好風光一番。”
西湖在錢塘境內,樂大人身為錢塘父母,樂大人想要修繕西湖於情於理都站得住腳,胡員外根本沒有任何反駁的理由,不過也不好當麵辯駁樂大人,隻是說道:“此事容小民回去從長計較。”
聞言,樂大人端茶送客,“既然胡員外這般說,本官也便放心了,就等胡員外的佳音了!”
待胡員外離開錢塘縣衙後,尺七湊了上來說道:“這胡員外是王府尊的走狗,又怎麽能替官人做事,說不準這胡員外出了縣衙轉個彎,就去府衙那邊通風報信去了。”
冷冷的笑了一聲,樂大人說道:“本官如何不知,這老狗絕不會替本官做事,但本官就是要惡心惡心這胡老狗還有府衙的那王老狗,要他們知道在本官背後捅刀子,絕對沒有什麽好下場!”
果不出尺七所說,據派出的盯梢胡員外的差役回來稟報,那胡員外出了縣衙後便徑直去了杭州府衙。
……
“豈有此理,此子刷聲望未免有些刷的太多了罷!”聽到樂大人要搶自己的風頭,王府尊怒道。
見勢,胡員外說道:“當初在說修建湖心亭的時候,小民既然說捐過這筆錢,就一定要出,如何能白白便宜那樂天小兒,小民捐到府尊老大人這裏來,替老大人樹個政績!”
長歎了一聲,王府尊回想自己上任杭州以來,著實未曾留下什麽政績,反倒是連擺了兩次烏龍給朝廷看,而且事事與樂天相關。眼下錢塘縣修建沿江大堤,盡管是剛剛動工,那邊就有百姓稱江堤為樂公堤、青天堤,樂小兒刷政績刷到這種程度,讓自己這位堂堂一府之尊的顏麵往哪裏放。
王府尊狠下心來,說什麽也要讓這湖心亭建成,正所謂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也好讓後人知道自己王府尊主政過杭州,日後百姓郊遊踏青來到江心亭,也好知道自己的姓名,與那千古名臣白樂天、蘇子瞻一般留下名聲。
說幹就幹,送走胡員外後,王府尊喚來通判、司法、司理參軍等等佐官,還有六房押司,開始計議修建湖心亭一事,在做完統籌之後,著書吏接連寫出數封公文並且蓋上知府大印分發出去,要求治下諸縣征發勞伇修建這湖心亭。
王府尊這邊一心要修湖心亭,府衙裏的一眾佐貳官員背地裏卻俱是搖頭,暗道樂大人修補錢塘江堤那是利國利民的政績,政績就意味著刷聲望,你王府尊修湖心亭是什麽,與利國利民有關係麽,連刷聲望也算不上,最多不過留個名號而己,與樂大人一比立時落了下乘。
不過王府尊一直沉湎於此,並未將這些放在心上,若王府尊不行此事,豈不是便宜了樂天,以樂天那個刁鑽的性子,正可以借機將這樁差事攬了下來,倒時置他王府尊顏麵於何處?
曆朝曆代的佐貳官員是什麽?是搖頭老爺,王府尊與樂大人在朝中都是有背景的,傻子才會摻和到二人的政治鬥爭中去,由著他二位鬥法折騰。
再說另一邊,杭州府治下九縣接到王府尊發出的公文,除樂大人以外其餘八位知縣齊齊苦笑,西湖在錢塘縣境內與八縣一點幹係也沒有,征發本縣勞伇去錢塘縣出苦力,百姓聽聞此事會怎麽想?自己這個縣太爺定然會在百姓口中落得一個媚上的口碑,這與自己的政績毫無幹係,又落不得好的差事誰願意接?
再者說樂大人與王府尊鬥得不亦樂乎,自己這些人為什麽要插進去一腳,但若不應了王府尊的差遣,自己幾人的考績評語可握在王府尊的手裏,考績時王府尊手上隻要抖上一抖,自己這個縣太爺可就做到了頭,所以這八縣的縣太爺們皆是為難的很。
就在八位縣太爺左右為難之際,樂大人每一個回了王府尊的公文,對於王府尊的命令,拒絕的很是徹底,理由也是非常的充分,錢塘縣正在修繕錢塘江堤無多餘勞伇征發。
接到樂大人回複的公文,王府尊隻是冷冷一笑,心中根本就沒打算要樂天派出勞伇。
就在王府尊征發勞伇修建湖心亭之際,朝廷派來暗查的官員潛入到杭州城。
前文書說過,王府尊與胡員外等人上了兩封奏疏,在禦前狠狠的告了樂大人一狀,樂大人連立功勳,朝廷要獎賞樂大人但也要顧及到樂大人在錢塘的聲望,若不然樂大人在錢塘的名聲臭不可離,朝廷卻是連連封賞,這不是在打官家的臉麽?
對於州縣地方官員的獎勵,朝廷自然有一套程序,先由台憲官具奏事跡,宰相核準,最後一麵落實獎賞一麵送到吏部考功司填注。
不要忘了,當朝去掉有隱相之稱的梁師成與有媼相之稱的童貫,百官之首是三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蔡京,蔡京與樂大人的恩怨舉朝皆知,何況朝堂之內近三成的人是蔡京黨羽,所以對樂大人功績的考核更要審查的嚴格,恨不能查出樂天的許多過錯出來。
朝廷派來暗查的官員潛入到杭州城的消息,可以瞞得住兩浙路置製司、府衙,卻瞞不住掌握杭州皇城司的樂大人,此時的樂大人可以說是按兵不動,錢塘縣的公務盡數交與洪主簿與方縣尉打理,自己幾乎是日夜吃住在錢塘大堤上督促工程。
刷政績,刷聲望,有誰能比得了樂大人。
那朝廷派來暗查的官員在杭州盤桓數日,臨行前便將在杭州府的見聞寫在了奏章裏,隨即北還汴梁交差。
這邊得了那暗查官員離去的消息,樂大人隻是一笑,事成矣。
燈下,樂大人寫了一封奏疏,奏疏的內容很是簡單,錢塘江每年八月海潮侵蝕江堤嚴重,錢塘以一縣之力修繕江堤,然而杭州知府王漢之不助錢塘縣修堤也便罷了,反而征發杭州治下其餘八縣勞伇,勞民傷財來修繕於國於民無多少實際利益的西湖,此舉甚是不妥。
寫完,樂大人反複閱讀幾遍,又潤了潤色,一篇彈劾的奏疏便完成了,這可是樂大人為官以來寫的第一封專門用於彈劾的奏疏,在言辭上並不如何猛烈,然而在軟噠噠的言語之後,卻是最具攻擊性的。
當然,以一己之力這封奏疏雖然能掀起些漣漪,但絕不能說是風浪,若蔡京有意偏袒王漢之,說不定自己的這封奏疏就完全前功盡棄了。想到這裏,樂大人繼續揮毫潑墨,連夜給王黼等人寫信,有了王黼等人的推波助瀾,自己這封彈劾奏疏雖然不成為強風暴,但也夠王漢之風雨飄搖一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