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青蓮臨世
宋代熙寧變法前,科舉以詩、賦、論、策並重,自熙寧王介甫變法之後,廢去明經隻考經義,不再校考詩、賦,使得讀書人為求出仕隻能苦心鑽研經義,詩賦便顯的可有可無,甚至被後世讀書人戲稱為小道。
如此一來,直接產生的後果便是自北宋以後詩詞大家數量銳減,再無唐宋之盛況,北宋末年便有周邦彥、李清照這般的人物,也不過是夕陽殘紅而己。當然會有人覺得此論甚謬,會說還有元曲,但元曲隻流行了不到百年,那也是在元朝政府科舉時廢時立,廣大讀書人不能入仕,在無事可做的情況下,出現元曲、雜劇聊以自娛打發時間罷了,至於明清留給後人的隻有八股文了。
三國魏·曹丕《典論·論文》中有雲:“文人相輕,自古而然。”文人比較自傲,總覺得自己都是好的,總是看到別人的不足,當然就看不起別人,最終就是互相看不起。
雖說樂大人詩詞有名動天下之勢,但卻是躥經太快,缺乏底蘊。沈傑為人生性自負孤傲,又有文人相輕的習性,自然是不大將樂大人放在心裏。沒想到樂大人一上來就是火力十足,瞬間掀翻了兩人,那沈安民也被嚇的怯了場,更讓幾人憋屈的是請來的幾個美人均是向樂大人擠擠挨挨,頻送秋波,視自己這幾個本土士子於無物。
昔有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今日沈傑幾人的謀劃,與周郎妙計有可異哉。
樂大人更是不急,看了昨日黃堪檢給的消息,這幾個人的底細他心中一清二楚,四人分分鍾被自己廢了仨,眼下隻剩下一個沈傑尚未開口釁,隻管以靜製動就可以了。所以樂大人談笑自如,不急不慌的與左右美人說說笑笑倒也逍遙自在,見幾個女伎今晚著實給力,欣喜之餘一人酬了首詞回贈,引得幾個女伎爭相投懷送抱,又是風月無邊。
不得不說,這次夜宴對於本士士子來說很沉悶,倒像是樂大人帶著一眾女伎吃花酒,本土的四個讀書人在一旁弱勢圍觀,又聽得樂大人不知不覺間作了五首詞與在座的五個女伎,腹中本有些打好的詩稿,卻也不敢拿出來賣弄了。
樂大人雖是痛飲花酒,心中也在細細想著曆史上沈晦(沈傑)其人,並沒有什麽叫好的詩詞留下來,所以可以確定,這位北宋末代狀元在詩詞上實在是不給力。
樂天人出門時金烏便己經西沉,到這觀景樓後天際隻剩下幾抹夕陽餘暉,現下廣寒掛於半空,湖中天月映湖月頗有幾分雅意。
樂於刷名士聲望的樂大人看著窗外美景,手拿酒杯,從一眾花叢中起身,踱步來到窗前,眾人見樂大人如此,心中知樂大人又有詩詞出口,均是閉口不言。
心中計較了一番,樂大人口中緩緩念道:“李白前時原有月,惟有李白詩能說。李白如今已仙去,月在青天幾圓缺?今人猶歌李白詩,明月還如李白時。我學李白對明月,白與明月安能知李白能詩複能酒,我今百杯複千首。我愧雖無李白才,料應月不嫌我醜。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長安眠。平輿城外一茅屋,萬樹桃花月滿天。”
聽得樂大人作詞,一眾女伎立時拍手叫好,因為早前的桃花庵歌,世人又送了樂大人一個桃花庵主的雅號,那首桃花庵歌與這首把酒對月歌相映成彰,愈發顯得月下的樂大人卓而不群風流倜儻,手中以杯邀月更是有太白遺風。
此時湖麵有涼風襲來,樂大人一襲翻領直裰被風吹動,恍惚間有如李青蓮臨世一般。
一眾女伎望著樂大人,再望著本地土著四大才子,不由的搖了搖頭。沈傑是三十五、六歲的大叔,沈安民、喻響、薄洪雖然青春年少,顏值比樂大人差了不止一籌,什麽本地四大土著才子,四大土鱉才子還差不多。
聽得樂大人出口成章,又想起樂大人的那首桃花庵歌,一直蓄勢而動的沈傑心中有了計較,起身道:“沈某此前曾聽聞樂縣尊所作的桃花庵歌,今日又聞大人作此詩句,料想樂大人應為隱世不出似介子推那般的名士,而樂大人卻又出仕為官,想來樂大人所作之詩不過是為了揚名爾,實與介子推相雲甚遠!”
挑釁!
所有人都能聽出沈傑話音中的挑釁意味,更能聽得出沈傑這番話與指著樂大人的鼻子直罵樂大人是沽名釣譽之徒沒有什麽兩樣了。
來了,這位北宋末代狀元終於發起進攻了!
聞言,樂大人隻是一笑,問道:“閣下是否為孔孟門徒?”
“然也!”沈傑點頭。
樂大人說道:“《韓非子·顯學篇》中有雲:‘世之顯學,儒墨也。’我儒門弟子為顯學門徒自應出仕上匡扶社稷下安撫黎民,似那等所謂的歸隱之士無非是在家中以詩畫自娛,又在外麵顯擺傳揚,可謂是沽名釣譽,當為士人怕不齒也不屑爾!”
頓了頓,樂大人又雲:“閣下豈不聞範希文之《嶽陽樓記》中有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歟。似範公才是我等讀書人之楷模。
縱是因故而終身不仕,也應為鄉教化四鄰百姓明知事理其心向善,才為大道也。似介子推那般有報社稷下撫黎民之機遇而不出仕,實為迂不可及也!”
得,樂大人橫說橫有理,豎說豎有理,介子推那般的人物在樂大人的口中也成了不足道哉。
“好……”
事實證明,粉絲的力量是強大的,樂大人的話音剛剛落下,醉海棠一眾女伎為樂大人鼓起了掌來,興奮之色溢於言表。
被樂大人教訓了一頓,沈傑有些掛不住麵子,正想出言辯駁,樂大人從黃堪檢給與的資料中知道此人甚是難纏,又豈肯讓其開口,未待沈傑開口,又問道:“樂某嚐聽人言,說當自言:‘自古及今,天下秀才隻有三個。孔大頭一個,王安石、蘇軾合一個,和晦乃三個也。’可有此事?”
聞言,沈傑心中一驚,怎麽這位樂大人竟然還知道此事。卻又不敢否認,忙點了點頭。
“好生的狂妄!”見沈傑承認,樂大人鼻間冷冷一哼,厲聲說道:“聖人孔子之後儒家分為八派,有子張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顏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會胡仲良氏之儒,有也氏之儒,有樂正氏之儒。
這八派可歸結為西河學派、思孟學派和荀子學派。其中子夏所創的西河學派門下弟子名人眾多,道家的田子方、段幹木、墨家的禽滑厘、法家的李悝、吳起等人都是子夏之弟子。”
說到這裏,樂大人投向沈傑的目光冷峻,又斥道:“試問以你的學問,可比得上諸子百家哪一家?可獨自開宗立派著說麽?竟然敢大言不慚的聲稱天下間隻有三個秀才,自占其一,爾將你叔父叔沈括公老大人置於何處,你叔祖公著《夢溪筆談》都可稱為傳世之作,試問你可有何做為?徒留一被世人痛斥狂妄之名爾!”
沈傑被樂大人罵的張目結舌冷汗淋漓,不知做何解答。
樂大人依舊是得理不饒人,繼續揭沈傑的老底:“汝之狂悖,豈限於此爾?汝坐為人假手,奏案至佑陵榻前,得官家大赦,至今卻不悔過,仍四下賣弄狂悖,實是辱斯文,天下士子當不恥與汝同席!”
幾年前,進士科考時,沈傑幫人代考被抓住了,茲事體大,案件奏報到了皇帝宋徽宗(祐陵)麵前。宋徽宗看過案情通報說:“名見梁四公傳,此人必不凡,可從闊略。”
徽宗皇帝當時賣弄學識,意思是說南朝蕭梁時的四位博學之人,四個人的名字都很詭譎而且學問很高深,其中一位叫“需兔傑”,“傑”字作為人名始見於此,由此來推斷這沈傑名字為傑,定也是普通人,可以從寬處理。
不過此事從側麵來看,徽宗皇帝當時也是很讚賞沈傑的學問,而且還起了愛才之心,要知道科考舞弊是大案,追究起來不掉腦袋也要流放瘴癘之地,徽宗皇帝的處置明顯是輕了,更有些視大宋律法如兒戲,才使得沈傑狂悖如前。
樂大人這般揭沈傑的老底,比打喻響、薄洪的耳光還要厲害。
表演己近結束,樂大又重重的冷哼了一聲,指著沈傑說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汝怕是三十年而未曾自省一次,年過三十有六,汝與三歲孩童有何異哉?”
一番口舌將沈傑罵的頭暈目眩,神色迷茫。
見錢塘四大土著才子徹底變成土鱉才子,樂大人也懂的見好就收的道理,今晚是完美收官,打了個哈欠,慵懶的說道:“天色晚了,本官明日還有公務,且都散了去罷!”
其實從心而論,兩世為人的樂天對這位北宋最後一位狀元是十分不感冒的,此人雖有些才學,但能考上狀元其間多少是有些貓膩。有史料為證,這位沈狀元曾搭上了梁師成的便車,也就是向梁師成送了銀子,如此一來這狀元郎便難免有些水分了。
宣和二年至六年王黼為相,也是王黼他幹爹梁師成權勢最為威赫之時,那幾屆的士子也是水分最大的。
觀景樓外,一眾進出的本城行人望著一個陌生的年輕人偎紅依翠,在胭脂堆中出來,再見這些花花綠綠的女子皆是本城當紅的女伎,立時心中掀起無限的羨慕嫉妒恨。
再見跟著這位年輕人身後出來的,正是本城頗有才名的四大才子,一個個卻是神情沮喪,沒有平日裏半分神采飛揚的氣勢。
本地一眾名伎恨不得將樂大人拉到自己那去,不過樂大人身邊盡是皇城司中的人物,又怎能置樂大人的安危於不顧,生生將樂大人的好事破壞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