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為誰辛苦為誰忙
下午樂天回大理寺上差,正當無所事事時,在樂天這個人煙稀少、連蒼蠅、螞蟻都見不到幾隻的廨所裏,一個文吏捧著卷宗不情不願的出現在樂天的麵前。
那文吏硬著頭皮向樂天施了一禮,口中說道:“最近案件繁多,大理寺各案的老爺們俱都是繁忙的很,法丞老爺見觀政老爺現下無事,便著小人將這宗案子交與觀政老爺審理!”
觀政的新科進士,都沒有實授官職,按慣例這些吏員們對樂天這類待補官員統稱為觀政老爺。法丞是大理寺丞的別稱。
與其說是觀政,還不如說是自己來大理寺坐冷板凳,何況那大理寺卿與自己還是個仇家,想來交與自己處理的案子,要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要麽就是難以處理的棘手案子。
寺丞應與自己沒有仇怨,想不會安排下來什麽棘手的案子,當然樂天拒絕不了,吩咐道:“且放在這裏罷!”
那文吏應了聲是,將卷宗展開,拿出一張訟狀放在樂天案頭,又說道:“這樁案子的原告就候在外邊,觀政老爺是不是要見見!”
“喚他進來罷!”樂天回道。
那小吏出去片刻,身後領著個人又進得廨所來,口中說道:“觀政老爺,原告帶進來了!”
樂天點頭,那小吏口中告了個罪,也不多停留片刻,逃似的離去了。
待那小吏離去,樂天看清那原告的麵容時,心中吃了一驚,暗罵了自己一聲烏鴉嘴,原來今日上午的那樁侄子狀告叔父霸占家產案果然落在自己的手上。
立於樂天麵前的這個人,正是今早在開封府裏被府衙差伇趕將出去的那個柳公子。
樂天打量這柳公子的同時,這柳公子也在打量著樂天,當看清樂天年紀比自己大不小幾歲,同樣是個少年時,立進一臉失望的模樣。卻是還得按規矩上前見禮:“學生柳之洲拜見觀政老大人!”
樂天示意免禮,這柳之洲與自己年齡相仿,口中卻以老大人稱呼自己,怎麽聽心裏都感覺怪怪的。
細細的看了一遍訴狀上的內容,這名喚柳之洲的柳公子居然還是府學的生員,其中所訴與開封府的那個老吏的說辭完全一樣。
讀罷訴狀,樂天向那柳公子問道:“柳生,你在訴狀上言稱你家叔父霸占你家家產,可有何真憑實據?”
看到樂天這樣年輕,這柳公子未曾上告便己然泄了氣,無奈道:“家父去世時,學生年紀尚幼,自然沒有什麽證據。”
說到這裏,這柳公子又歎了口氣:“如今我那叔你不隻是霸占我家家產,連我這個親侄兒也不認了!”
事情越發的麻煩了,連親緣關係都難以證明,這官司又如何打得,樂天心中歎道。
隨即樂天又問道:“柳生,你真與那被告是嫡親叔侄關係?”
“千真萬確!”柳公子忙回道,不過眼神很快黯淡下來:“隻是學生沒有證據。”
樂天想了想說道:“看你衣著講究,想來也是家境殷實人家,便沒有家中老奴、奶娘與你做證?”
“沒有!”柳公子搖了搖頭,“雙親去世時,學生才三、四歲,又怎記得家中奴仆模樣,想來當初叔父便有霸占家產的想法,這些人早早被我叔父遣散離去,學生又能去哪裏尋找,況且縱是尋到,事隔多年,他們也未必認得學生。”
這官司還真是難辦,樂天長長的歎了口氣,一時心中沒了主意。
思慮了足有盞茶的時間,樂天心中突然有了計較,與這柳公子說道:“你敢不敢打你叔父一頓出氣?”
這柳公子以為聽錯了,神情呆滯了片刻,才叫道:“老大人這般說話是何意思?學生聽不明白!”
“本官是在問你,你敢不敢打你叔父一頓出氣?”樂天又重複了一遍。
柳公子聞言愕然,大聲說道:“大人是讀聖賢書出仕的,豈不知三綱五常人倫,毆打他人本就是重罪,毆打家是長輩更是罪加一等,要加重責罰的!”
“連這等小事都無膽去做,你又怎麽能奪得回家產!”樂天冷哼一聲,又嗤笑道:“依你這般膽子還是回家安生渡日,休要再勞煩官府衙門與你處理什麽案子。”
從叔父那裏奪不回家產,叔父更是對自己狠心的連自己這個親侄子也不認了,這柳之洲心中原本就蓄滿了怒火,更加上少年人的心性火氣,現下又被樂天言語相激,一時間怒發衝冠,憤然說道:“打便打,這家產左右也是要不回來,不如打上一頓心裏落得痛快。”
話音落下,這柳之洲又有些詫異:“大人是說,學生將我家叔父打了,這家產便可奪得回來了?”
“不錯!”樂天點頭。
“大人莫要哄騙學生!”柳之洲說話時,有些不可置信。
“本官乃朝廷命官,又不是老朽昏聵的暮年,有著大好的前程可奔,哄騙於你做甚!”樂天冷哼一聲,又說道:“將你那叔父打了,本官不僅可以保你無罪,還能讓你奪回你被霸占的全部家產!”
柳之洲又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打量著樂天一番,心中揣測道,這個看上去與自己年齡相仿,年輕的不像樣的官員,怎麽會拿大好前程來與自己胡鬧,或許真的如這樂大人所說,劍走偏劍才能險中求勝?
想到這裏,柳之洲點了點頭,咬牙道:“學生一定按老大人吩咐行事,定將我那叔父痛打一頓。”
“記住,要將事情鬧的大些才好,必要時就說是本官要你毆打你家叔父的!”樂在擺了擺手,讓這柳之洲離去。
就在這柳之洲離去時,樂天又叮囑了一句:“希望你不是除了讀書之外,便百無一用!”
柳之洲離去未久,下差的鑼聲響起,想起晚間林靈素約見自己,樂天換了身裝束,向百鶴樓行去。
大宋立國初年朝廷設有律令,官員不得入酒肆行樂,在北宋初期與中期時被嚴格的貫徹執行,隻不過到了崇寧年間以後,皇帝下了朝都微服私訪的穿花街過柳巷,去逛窯|子慰問女伎了,這則律令自然成為廢紙一張。
雖然說這是不少朝中官員知道的事情,但表麵上還要維持朝廷的體麵,樂天才特地換了一身便裝前去赴宴。
一路之上,樂天心中不斷嘀咕,這位皇上麵前最紅的道士,可謂是有權有勢還有錢,自己雖說進過宮麵見過幾次皇上,但在皇帝的眼中最多不過是俳優般的人物,這位最當紅的道士,為何要請自己這麽一個小人物吃酒,貌似自己還沒有那般份量,或是利用價值,讓這位重量級人物拉攏罷。
未到百鶴樓前,樂天遠遠便見到那早上與自己送請柬的道士候在樓下,二人見麵寒暄片刻,那道士便將樂天引到樓上雅室。
進了雅室,隻見這間雅室裏隻有一位道士側臉對著自己盤膝打坐,看側身身形服飾正是自己在街上數次看到的林靈素,目光掃過雅室並沒有看到其他人的存在,貌似這林靈素隻請了自己一人,樂天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
領樂天進門的道士,衝著盤膝打坐的道士揖首施禮道:“師尊,樂大人被請來了!”
隻見那林靈素微微的點了點頭,雙手連續結了個法印,才緩緩起身睜開雙雙眼,將目光向樂天投來,淺淺一笑。
以前隻是遠遠的看過這林靈素,如今林靈素近在眼前,衝著自己一笑,樂天險些被唬了住。隻見這林靈素一半麵孔常人無異,另一半麵孔卻是幹枯的如同帶了層皮的骷髏一般,再加上林靈素的笑容,給人一種奇怪而詭異的感覺。
莫說是樂天,便是任何人初見到這般模樣的人,都難免被嚇了一跳。
不過樂天兩世為人,見過的事情也不為少,隻是神情微怔,隨後又保持正常顏色。
看到林靈素這張臉,樂天突然間想起一個人來,上一任自己看過的武俠小說《天龍八部》,其中那位大理國的枯榮老和尚,想來就是金庸老先生當初讀到宋史時,就是根據林靈素的麵容杜撰出來的人物罷。
有傳言林靈素年輕時與人生氣抽自己耳光,估計用力過猛了些,活活將自己半張臉上的神經肌肉打得壞死,才會變成這般不人不鬼的奇怪模樣。
“見過林道長,下官何德何能,敢勞林道長相請?”樂天連忙拜道。
“樂大人不必多禮!”林靈素來到酒桌旁招呼樂天坐下,又吩咐人上菜,才說道:“樂大人送了貧道偌大的一個人情,今日貧道特地致謝了!”
“人情?”樂天愕然,心裏打了個哆嗦,想來這林靈素要來與自己秋後算賬。
想到這裏,樂天連忙離席拜道:“下官心中一時急於斷案,冒用了道長的名號,又說在道長那裏求了一張神符,此事實在是下官情不得己,還望道長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與下官這等後生計較。”
樂天將身段放的極低。
林靈素擺手,笑道:“樂大人何曾冒用了貧道的名號,分明是樂大人用貧道賜與的符籙請來三清道祖,斷了祥符縣的那樁命案,官家聽了欣喜的很,而且還重重的賞賜了貧道!”
聞言,樂天再次愕然,這林靈素是打蛇順杆上的人物,還是有意在與自己說反話。
見樂天一副驚訝的樣子,林靈素又笑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法理綱常豈能廢之,惡女毒母乃天怒人怨之事,貧道又怎能袖手旁觀?”
樂天愕然之餘,心中突然明白下來,徽宗皇帝喜好鬼神之說,聽林靈素方才之言,自己在祥符縣裝神弄鬼審案之事,己經傳到了徽宗皇帝的耳中,為此徽宗皇帝還賞賜了林靈素。
自己辛辛苦苦走一遭,卻是為誰辛苦為誰忙,臨到末了沒人稱讚自己青天也便罷了,還落個神棍的名頭,更沒想到受益最大的,竟然是自己扯起虎皮做大旗的眼前這位。
吹噓了幾句,林靈素似知樂天心中所想一般,笑道:“樂大人的人情,貧道記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