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樂天辭官
躬身目送徽宗皇帝的車輦消失在夜色中,回頭又安排尺七送蘭姐兒一眾女伎回去,樂天心中又揣測自己今晚去哪裏居住。
回辟雍居住的話,眼下早己過了辟雍閉門的時間,若是去觀橋蘭姐兒一眾女伎那裏居住,卻又有些不大方便。正在思慮間,樂天突然心頭一亮,今夜所遇之事不如當做一樁大禮,送與自己前任上司。
心動不如行動,樂天叫了輛牛車趁著夜色向角門子方向行去,路上又買了些吃食填飽肚子,這一下午幾乎是沒吃什麽東西。
夜色己深,樂天來到角門子附近的一座宅院敲門,陳禦史家的下人才來開門。那下人在平輿時便識得樂天,見樂天夜深來訪心知定是有事,讓樂天在門外稍做等候,連忙回府稟報。
此一時,彼一時。陳禦史如今在汴梁城居住的宅舍,遠不如在平輿做縣太爺時風光,屋舍院子比樂天在平輿的宅院大不了多少,那門子自然不好引樂天入正堂等候。
“夜深尋本官何事?”陳禦史披衣起床會見樂天,依舊還端著還是那般模樣。
樂天見過禮後,偷眼打量陳禦史,見其眼中頗有幾分不滿與不願,想來陳禦史是被從自家小妾的榻上叫起而不大情願。開口道:“下官深夜前來,是來送禦史大人一份大禮的!”
聽樂天這般說話,陳禦史冷哼一聲,斥道:“切莫胡言亂語,本官身為禦史豈是那等貪圖錢物之人!”
禦史言官是什麽人物,那是與給事中、司諫同等的清流官,在朝中自來以清廉自詡,禦史言官們縱是心中喜愛錢物,但絕不能有半點表現,時刻要拿出一副清廉的模樣。
對於陳禦史的斥責,樂天絲毫不以為意,自顧自的說道:“今日有宮中貴人在保康橋瓦肆看戲,開封府尹家的王衙內欲強行挾擄女伎陪酒而驚擾了看戲的宮中貴人。”
“此事當真?”陳禦史聞聽,立時精神起來,原本眼中的那幾分不滿瞬間消失的幹幹淨淨。
眼下朝堂昏暗,奸佞當道,崇寧年間那些敢於直諫的言官們多被貶謫,現在的禦史言官們都成了木雕泥塑,每日都在為如何完成額定時日內的風聞奏事而苦惱,聽樂天這麽說話,陳禦史如何不來了勁頭。上一次對那盛章不痛不癢的彈劾,就讓陳禦史小小的出了個風頭,也順便解決了陳禦史上任聞風彈人的第一道坎,此次這風頭定又是不小。
樂天笑道:“下官敢有欺瞞!”
陳禦史自然樂天不敢有半點欺瞞,但依舊小心翼翼的說道:“你可有確切憑證?”
“那王衙內來保康門瓦肆滋事己不是一次兩次,但這一次更是囂張欲強行挾擄女伎,當時下官正好在場,聽城內人說是驚擾的那位貴人,是侍候在官家近前的梁師成。”樂天不慌不忙的說道。
“當真?”聽樂天說話,陳禦史不由睜大了眼睛。
“千真萬確!”樂天又說道:“當時下官見那老者有五十餘歲,外表愚訥謙卑、老實敦厚,不善於言辭表達,說話時又有些不男不女的陰陽口氣,料知此人定是宮中的人物,沒想到會有恁大背景。”
樂天才不會傻到與陳禦史實話實話,將今日在瓦肆的事情盡數說上一遍,隻是中間被改動了許多,沒有提及自己如何與徽宗趙佶相遇,隻是說在瓦肆間偶然看到梁師成,與其後發生的事情。畢竟文官與宦官不是一條路上的人,眼下雖然朝堂昏暗,但大多數文人還是不願與宦官同流的。
“定是那梁師成無疑了!”聽樂天所言,陳禦史點頭道,又言:“你初入京城,對朝中事情有所不知,這梁師成看上去外表愚訥謙卑、老實敦厚,不善言辭,實際上卻內藏奸詐,善察言觀色,算事老道,若不然如何能量官家的寵信。
當朝人言有三大相爺,蔡京人言‘公相’,經略西北的童貫人言‘媼相’,至於這梁師道嘛,人稱‘隱相’,所以千萬不要被其麵貌所欺瞞了。”
樂天連忙回道:“下官受教了!”
陳禦史又似自言自語的說道:“前任開封府尹盛章與現任王革均是朱勔一黨,朱勔與蔡京、童貫又為一黨,童貫卻又與梁師成不合,借此正好借梁師成之勢打擊王革一係,朝中也少了個奸佞。”
說到這裏,陳禦史又似想起了什麽,忽問道:“你早己辭去皇城使的官職,今日又如何稱起本官來了?”
對樂天被授予特奏名之事,陳禦史也是有所耳聞的,但今年春闈戊戌科的進士們至今尚未授職,樂天口中自稱下官,陳禦史難免會感到驚訝。
樂天回道:“受周老大人的提攜,屬下被官家賜以特奏名,今承蒙聖恩,入了大晟充做府製撰!”
“吟詞作賦是你所長,也是人盡其用!”陳禦史點頭,隨即又是眉頭輕慽,“周老大人因不苟合於蔡相,十幾日前己被罷去大晟府提舉一職,己被外放,如今提舉大晟府的是蔡相的長子蔡攸,你是周老大人舉薦之人,且要小心些了。”
聞言,樂天不由的長歎了一聲,心道自己在大晟府內邊緣化的命運己成注定。又想向陳禦史打探些大晟府內部的事情,但陳禦史對大晟府之事也是所知甚少。
夜色己深,樂天不便多做停留,告辭出了陳禦史府第。
一番夜談,臨近子時不遠,樂天隻得尋了家客棧休息。
第二日,樂天早早起床梳理收拾了一番拿著牙牌,直奔大晟府上任去了。
銳意製作,以文太平。這八字是宋史對宋徽宗創立大晟府的解釋,說的明白一些,就是用浮華詞藻來粉飾太平用的,再加上宋徽宗本就是集藝術家與道教信仰者於一體者,這大晟府創立除了粉飾太平之外,更體現了宋徽宗對藝術的無上追求還有對道教的崇拜,甚至有以樂引凰之意。
從前在縣衙裏做小吏,樂天以有自己單獨一間的廡房辦公而曾沾沾自喜過,眼下在京城汴梁也有了自己單獨辦公的一間小屋,心中也是知足了,雖說這裏遠離朝廷中樞,而且小到幾乎不能轉身,更還是一清閑衙門,但自己真真正正踏入了文官的行列。
況且大宋自開朝便以不以言罪人之製,樂天感覺自己再也不必因為擁有好個甚麽七品皇城使的武官頭銜而擔心受怕了,唯一有些不大知足的是,眼下自己這個從九品著實是品階低了些。
就在思維還在四下發散之際,卻聽見有腳步聲傳來,樂天將目光投去,隻見有人連個招呼也不打的進了屋子,很是無禮。
樂天抬頭望去,那人的裝扮與大晟府中的書吏沒有什麽區別,以往一慣使喚小吏的性子使了出來,問道:“你是何人?”
來人神態傲慢道:“區區大司樂近前聽用姓呂單名一個護字,奏大司樂之命,來與製撰做公事安排。”
話說大晟府提舉是負責大晟府總體事務,這大司樂才是負責具體事物,大司樂體麵尊貴身邊自然有人使喚,這小吏呂護的角色便相當於後世領導身邊的秘書一般,與宰相門房七品官一般,地位也是頗為顯著的。
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樂天沒想到自己第一天上任,便受了小吏的節製,而且口氣還這般強橫,心中是有不滿,卻也得強忍下去,開口道:“你來此所為何事?”
那呂小吏說道:“樂製撰初入大晟府,對大晟樂不甚熟悉,區區承大司樂之意,命你每日作詞一首呈與大司樂指正。”
“每日作詞一首?”樂天不由的輕挑眉頭,傲然道:“樂某所作之詞在我大宋廣為傳誦,民間嚐有人以百金貨我詩詞,便是大晟府前任提舉周老大人也是多有讚賞,何以要校閱指正?”
這呂小吏所傳之言,令樂天心中氣憤,小爺我抄襲的詩詞俱都是北宋之後大家們的精品,你這大司樂還好意思前來斧正,莫不是吃錯藥了不成。
那呂小吏嗬嗬冷笑了兩聲,不屑道:“樂製撰出的那桃花庵主詞集,區區也是看過的,細觀之下不過都是些霪詞豔曲,難以登上大雅之堂,怎堪與我大晟府之詩詞相比,大司樂有心提攜與樂製撰,樂製撰莫要不識好歹!”
這明擺著是那大司樂有意整治自己,對於這等小人物,樂天懶得與他計較,拍案斥道:“滾出去,一個賤吏也敢在這裏指手劃腳,若是放在從前,本官定會打你個皮開肉綻,口中討饒!”
“好……好……”那呂小吏咬牙切齒,瞪了樂天一眼,恨然道:“既然樂製撰如此不識抬舉,那休怪區區將方才之言呈與大司樂知曉了。”
“悉聽尊便!”樂天也是冷哼了一聲。
二人的吵嚷聲,立時迎來府內不少人觀望,一眾人不禁連連搖頭對樂天抱以無奈之色。
未過多久,又有腳步聲傳來,隻見一襲綠色官袍的官員走來,向樂天斥道:“聽說你不服大司樂的指令?”
樂天回道:“那傳話的小吏不過一區區賤伇,竟然不分尊卑對下官頤使喝指,著實可惡!”
那官員不以為意,隻是橫眉冷對向樂天逼問道:“本官隻問你是否不尊指令?”
為官以為,許久沒見人對自己這般橫加指責,樂天興起:“你這官員好不曉得道理,不問清紅皂白便對下官橫加指責,豈不有損我官員體麵!”
聽二人爭吵,大晟府中大大小小官員吏伇,齊齊的將目光投向這裏觀望。
“好一張利口!”聽樂天發怒,那官員怒極而笑:“你若不喜歡這剛穿戴上的官袍,那本官可以上言替你奏免!”
“區區從九品的官職,樂某稀罕!”樂天毫不示弱,說話間將頭頂烏紗摘了下來,冷哼道:“就不勞你這庸官的筆墨了,本官自會遞上辭呈。”
“好,好,好!”那官員氣得口中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本官便在這裏候著看你寫出這辭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