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官場老把戲
蔡州米荒告一段落,空缺下來的三位新任簽判、戶曹參軍、司法參軍陸續到職,葉知州又向朝廷奏請減免錢糧的折子,又一邊動用州衙銀錢,向附近州縣購進米糧入倉,眼下隻等著朝廷回話了。
天氣越發的冷了,樂天如今被舉薦進入太學,隻等著明年開年入太學讀書了,最近衙中又沒什麽事務,樂天沒事就來葉知州這裏說話聊天,也便於探知一下朝廷的情況。
這日無事閑坐,葉知州對樂天說道:“眼下你有了太學生的功名,以你的心性,隻要經略得當,他日牧民一方還是有把握的。”
頓了頓,葉知州又說道:“本朝文尊武卑,皇城司雖然在京城之外不顯山不露水,但在京師的名聲卻是十分不堪,你不如將這七品的皇城使辭去,專心讀書獲取功名,免得將來在太學讀書時,被皇城司的惡名牽累,讓太學生們疏遠於你。”
聽葉知州這般說話,樂天心中不禁的一陣肉痛,正七品皇城使的收入與京師赤縣知縣一般,每個月有三十貫錢的收入,還有職田錢與絹帛、衣料可領,讓自己辭了這差事還真心舍不得。
但樂天又想道,若是真因為皇城司的聲名連累自己在太學讀書,當是有些得不償失。畢竟進入太學,自己就有了做官的資質,而且在太學讀書是有米糧可以拿的。
葉知州如官場前輩提攜後輩一般,繼續說道:“日後你有了官身,行事奇僻總不是長久之計,若想在官場上做的久些,尋個老成些的幕僚才是正經。”
聽到葉知州提醒自己辭去皇城司武職一事,樂天心中隻是在盤算那每月的收入,真能聽下去多少便不知道了。
回了住處,樂天反複思慮葉知州的話,認為葉知州所言不無道理,雖說皇城使的俸祿可觀,但為了自己的前程,還是咬牙放棄了,再者說自己在平輿時收取好處又置辦了些田產,這日子倒也過得去,遂提筆寫了封辭職信,令尺七帶與劉金花,再傳至京師。
王、楚、沈三家糧商家主到了家,在家中養了些時日的身體,開始輪流坐莊宴請樂天,
有買才有賣,在蔡州官倉貪腐窩案中,三家糧商隻是被動的運做,所以在量刑上有著很大的空間的自|由發揮度,權憑主官主觀判斷。說來也是樂天運做的得當,三家暗中答應在葉知州出麵後,幫助抑製本地糧價,再幫助葉知州從外地購糧入倉。
有人會問,王、楚、沈三家糧商為何不去尋黃通判,黃通判總攬州衙事務,也有判斷三家糧商的權力。
蔡州官倉貪腐窩案是葉知州判決的,做為王、楚、沈三家糧商的親家翁學正,雖然隻是個學官,然而卻對眼下州衙內的情況門清,眼下葉知州隻不過是為了平叛時殺了那些貪犯,走走形勢的上表自劾給朝中的那些文武們看看罷了,又不是真的是待罪在身,幾天後便沒事了。若是為此事去求黃通判,才是腦袋出了問題。
這日沈家宴請樂天,黃昏後樂天赴宴,上了酒樓,正行至一處雅間之際,隻見那間門未曾關嚴,樂天隻聽得有人在雅間風閑犯,恰好嘴裏出了為官為吏幾字,樂天不由的停下了腳步細聽,也是樂天走的安靜,所以房中人沒有覺察到門外有人在聽自己說話。
一個人問道:“我也是在州衙當差十多年的老人,黃通判在本地上任六年的一舉一動,我皆是看在眼中,隻道黃通判是個精明的人兒,誰知這次怎如此的迷糊。”
“黃通判哪裏是迷糊,黃通判是一時迷了心竅。”又有人說道。
“黃通判在他處做了三年的通判,又在蔡州做了六年的通判,按朝中慣製九年任滿,應當補到一處下等州府中擔任知州,眼下為了出些政績,想要分一處好些的州城,生生的將自己的前程耽誤掉了。”
“你想的簡單了,現在朝中冗官太多,黃通判便是熬足了九年通判的資曆,也未必能馬上熬到一個知州,我大宋現在要補上一個官不知有多難,熙寧年間時一個知縣的位置,在吏部就有一人待選,一人候任,一人在任,等了六年才能當上三年官,若想再謀一任,不知要費多大的精力。”
“不錯,現下選官恐怕比那時更難了些。”
“明知不可為,而硬為之,這黃通判焉能不敗乎。”
……
原來雅間內是州衙幾個吏員在飲酒敘話,樂天隻是一笑,便想要走來。
又有人說道:“現在來個新任簽判,嚴厲的很,我們這些小吏的日子怕是不大好過了。”
在那人聲音落下後,又有人歎息道:“新任簽判有那麽可怕麽,真正可怕之人卻比他可怕百倍罷。”
“你說的是那位……”
“不是那位又是何人?”
說到這裏,這雅間內悄然沉寂了下來。
原本要挪動腳步離開的樂天,又收住了腳步,眼神裏好奇起來。
“樂……”
就在這時,請客的沈家家主久等樂天不到,便來出門查看,卻見樂天立於一處雅間門前側耳傾聽什麽。
樂天示意沈家家主不要說話,自己繼續聽室內人敘話。
這時隻聽一年紀老些的聲音說道:“新官上任不過三把火是也,過了這三把火的猛頭,這新上任的大人也便沒了勤奮模樣,偃旗息鼓了,而那位卻是不聲不想,有如伏在暗處的猛虎一般,隻要看準了時機與火候,會毫不猶豫的予與一擊。”
“齊前輩說的是那樂皇城使?”有人問道。
“不是此人又是誰?”那道年老的聲音回道:“從糧倉貪腐窩案到士卒嘩變,再到幾日前的糧荒,無不充斥著此人的影子,雖說此人做的都對普通百姓來說都是好事,但對於我等差吏卻未必是好事,隻要有人手腳有些不大幹淨,怕是難逃此人算計。”
“那黃通判在蔡州為官六年,手中能幹淨的了?”有人不服氣。
“黃通判誌不在收受下麵人賂賄,黃通判家人多經商,隻需將官府中的生意轉與家人便可,又何需弄那些不幹淨的黑錢。”那老者說道。
之前那個年輕的聲音說道:“齊前輩,晚輩在簽判廳做事,現在親任簽判嚴厲的很,還望老前輩指個途徑。”
“齊某在州衙為吏多年,見蔡州署衙中來來往往的官員有也百十位之多,新官上任無非是那些老套路;一曰為立威,就像婆婆對新娶進門的兒媳婦兒一般,要立下規矩。特別這些為官者皆是來外人,而我等盡是本地老手,這新任官員如何不要立威警示我等,若是我等怠慢,免不得被他捉住什麽小過錯,或是罰薪水,或是打個幾十板子,以做罰戒,殺一儆百與我等看了。”那齊姓老吏員說到此處嘿嘿笑了一聲,目光掃過在座的幾人:“說不定,這幾日簽判廳便有人倒楣,要挨板子了。”
齊姓老吏員說完後,雅室內陷入一片沉靜,隻聽雅室內傳來幾聲飲水聲,隻聽這齊姓老者又說道:“立威隻不過是第一種手段,這新任官員的第二種手段名為示能。
僅立威是不夠的,新任官員要展示出其的幹練,做出一副熟諳政務,精明能幹的模樣,更要給人留下一副高深莫測,洞悉一切的深刻印像,要讓我等吏員知道這位新任上司,不是容易被蒙騙的主兒。”
這時屋內幾個吏員齊齊吹捧道:“齊老前輩果然觀察入微,令我等佩服。”
“州衙內新任的官員無不是這種套路,隻要熬過這些套路也便沒有什麽新鮮的了。”齊姓老吏說道,隨即聲音又壓低了下來:“隻是有一類人不在此例。”
“何人?”一眾吏員皆是驚疑的問道。
齊姓老吏員說道:“那位名滿天下的桃花郎君,樂皇城使。”
眾人又是一陣沉默,樂天立於雅室之外,無法知道這些吏員眼下是一副什麽表情,但表情絕對很抑鬱。不過樂天暫時心中也很鬱悶,自從自己進入州衙後,倒沒對尋常吏員怎麽樣,為什麽這些人卻畏自己如虎。
沉默了片刻之後,有人說道:“此人是扮豬吃虎的集大成者,不過按理來說,樂皇城使身為七品官,這蔡州是呆不了多久的。”
“聽說最近樂皇城使得了舉薦貢入太學,在蔡州留不得幾日了。”有人說道。
“樂皇城使走了,不知州衙內還有沒有其他皇城司的人物,我等日後定要小心了。”又有吏員說道。
樂天聞言,卻是有些哭笑不得,你們一眾小吏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入得了皇城司探查的眼麽。
最先開口的小吏,又請教道:“齊前輩,那新任簽判上任,我等要如何應對才好?”
“我等自然是態度恭敬、謹慎小心的伺候著,百事細密不得有半點馬虎疏漏,約束自家言行,至於其他事情等過了風頭日後再說。”齊姓才吏回道,又言:“我等這樣並不是手足無措、懦弱畏懼,而是要退避三舍,避敵鋒芒,待天長日久,那新任的官懈怠了,我等也便不需如此小心翼翼了。”
雅室內一眾吏員點頭稱是。
“新簽判上任的這段時日裏,除了立威、示能還是不夠的,還要不時的巡視屬下,說不能什麽時候就會出現在你的麵前,來嚇唬嚇唬我等,偶而再拿捏挑剔些你的過錯,再者來查看我等的態度,這是官員慣用的手段,我等隻需謹言慎行便可,在廨所當差時,諸位千萬不要在在上官背後胡亂議論,顯得上官突然出現在我等身邊。”
樂天輕笑,好精妙的經典論調。這一套新官上任的把戲,從古代到後世,足足玩了幾千年,成了官場文化的一種傳承,甚至後世的一個小股級幹部也是掌握的爐火純青。
想到這裏,樂天手推雅間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