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萬叢綠中一點紅
次日排衙,排衙在通判廳裏舉行,病愈歸來的樂天赫然站在一眾官員裏,在一群年紀在三、四、五十歲諸年齡段的官員中,那張年輕的臉顯的得特紮眼。
葉知州上表自劾閉門思過,州衙大堂自然便空下來,排衙儀事必然在通判堂上進行。
在黃通判眼中看來,樂天上差,頗有幾分看自己笑話的意思,能給樂天點好臉色才怪。
衙參過後,一眾官員便要各自回衙,隻聽得州衙大門外人聲鼎沸,又響起了哄鬧聲。
坐於通判大堂上的黃通判覺得麵子掛不過去,吩咐一眾快伇班頭道:“今日再有人敢哄鬧州衙,盡管給本官打將出去。”
黃通判卻是失算了,蔡州這等大地方不是鄉野小縣,衙門裏的差伇說上幾句大話,打幾下板子就能把小民嚇的唯唯諾諾,州城裏民眾階層眾多,大宋又法製建全,這些民眾們遇事身來喜歡用打官司來解決,若是遇到州府這等硬碴子又無法解決,保不準就聚眾哄鬧,昨日之事便可見一斑。
待那快伇班頭得了黃通判指令出得門去,在州衙外狐假虎威張揚了一番。
片刻後,隻聽得有百姓叫道:“半月前四百文一石米,眼下米價卻一日三漲,昨日己經漲至一千二百文一石,還讓我等活命否?”
又有百姓說道:“州衙官員毫不做為,也不出麵抑製米價,我等百姓快無生路了。”
……
一時間群情激憤,圍在衙外的百姓個個叫嚷。
被一通口水淹沒的快伇班頭,越聽越是生怒,叫罵道:“你等吃不上糧食,就能怨到州衙麽,要怨你去怨那些哄抬糧價的奸商去,賴在州衙門前,難道糧價就能降下來了?”
有人聽這快伇班頭叫罵,心中立時不服起來:“現下糧米價格恁貴,官倉不糶米濟民抑製糧價,爾等卻說出這樣混賬話,是何道理?”
更有人早就看清了米價上揚的本質原因,怒道:“若非黃通判主政州衙,強行征取蔡州治下各縣米糧,使得本地糧商收不上糧食,也不會讓糧價升到半月前的三倍有餘。”
亂象仍在繼續,此時圍在州衙前百民齊罵、千夫所指,對著那快伇班頭口水橫飛,叫囂不絕。
那快伇班頭在蔡州城裏也算個角色,尋常也是耍強弄橫慣了的,聽得一眾百姓痛罵,立時腦門生怒,昨日百姓鬧衙都是被關在門外的,正所謂眼不見心不煩,今日卻幾乎是指著自己的鼻子罵,心中又豈能願意了,撥出腰刀便要威脅。
看到自己頭頭要動手,其餘的幾個快伇也是按捺不住,各揪住靠前一個正在開口叫罵的小民,便要毆打。
蔡州城的百姓不是鄉間小民,市井習氣濃重,而且多與當地駐軍有些親屬關係,人多勢眾時鬧起事來,越去打反彈越是厲害,因為若是鬧的大了,極有可能牽扯到了軍卒騷|動。
是凡有經驗的官員遇到這樣事情,遇到群體事件大抵都是以安撫為主,至於小規模的另說,拿下幾個首犯,事情也便平息了。
隻是這快伇班頭顯然沒有官員的覺|悟,手下的幾個快伇也都是粗人,沒什麽政||治頭腦,各揪住挨在近前的百姓,暴打了起來,試圖殺一儆百。
而今日聚在州衙門前的百姓中,本地駐軍家屬又有不少,鬧起事來有恃無恐。幾個州衙差伇的白癡行為無疑於火上澆油,立時激起了百姓的民眾氣性,徹底引爆了這些時日對糧價飛漲怨氣。
立時間,州衙大門前一頓拳腳棍棒,化為混亂一片,局麵徹底失了控,一發而不可收拾。
幾個差伇要麽被打翻在地鼻青眼腫,要麽抱頭鼠躥,直奔州衙而去。
“我等去見知州大老爺,求老大人從倉中糶出米糧來抑製糧價,可有人願與我同行?”這時有人叫道。
那人聲音落下後,有人呼道:“我等願去!”
眼下蔡州城米價上揚,帶動著一切物品都是物價飛漲,民眾從以往的一日三餐變成了兩餐,甚至不少人這兩餐都是吃稀度日,餓著肚子的民眾怒火一發不可收拾,口中呼叫著向州衙內堂衝去。
在通判大堂聽著外麵動靜的黃通判,怒不可遏的叫罵道:“豈有此事,這些刁民要造反了不成?”
正在說話間,一眾鬧事百姓衝入到州衙之內。
“爾等目中無國法耶!”看到一眾鬧事百姓衝入州衙,黃通判正了正衣冠,拿出一派官威來。
一眾鬧事百姓中不乏明白人,隻見有人說道:“我等要見知州老大人,求老大人開倉糶糧,抑製米價,與我等有條活路。”
“有事與我說便可,本官用蔡州通判!”黃通判傲然說道。
聽了黃通判的話,有百姓蔑聲道:“你不過是一穿綠袍子的,哪裏做得了知州老大人的主。”
“能做得了一州之主的隻有知州老大人,我等何曾聽說過通判能當得了家的!”
“就是……”
“說的是!”
……
就在那幾個百姓的話音落下後,立時有不少人捧哏起來。
元豐改製以後,宋代六品官以上才能著緋紅衣袍,自七品到九品皆是綠袍,知州做為一州一尊,那襲緋紅官衣自然是煞為惹人注目,如今見了一綠袍官員開口言稱自己做主,百姓中難免會有人不信服的,當然也有人是故意裝做不知州衙暫由黃通判做主,
無論黃通判如何說話,一眾百姓根本不肯聽信,堅稱要見葉知州說話。
眼下到了這種情勢,衙中一眾官曹也是不敢開口多言,級別不夠不說,而且自從出現米荒風波,蔡州的事情都看在眼裏,何況天塌了有大個子頂著,自己這些曹官佐官還是不要摻和的好。
站在一眾官佐中的樂天幸災樂禍的望著黃通判,眼神裏盡是不懷好意。
有了外邊幾個差伇被打的教訓,州衙內的一眾胥伇吏員盡數保持沉默,蔡州米價上漲,不光是升鬥小民,便是這些胥伇也是深有感受的,與其說是何持沉默,還不如是無聲的抗|議。
被一眾百姓圍在中間,便是諸葛再世拿出舌戰群儒的本事,怕也是無法纏弄的清,何況還是一群餓著肚子眼睛發綠的百姓。
樂天相信,若是今日黃通判死硬到底,這些百姓們能把他拆了煮著吃。
事情到了這個程度,總要有個人來出麵收拾殘局。
清了清嗓子,樂天邁步自一眾綠袍官中走了出來,對著一眾百姓說道:“諸位鄉親父老,黃通判說的沒錯,州衙一切事務暫且由黃通判做主。”
不少百姓將目光投向樂天,有人問道:“你是何人?”
“皇城司治下皇城使!”樂天說道。
皇城司大多在京城活動,隻是這兩年才將秘探外派,蔡州的百姓又哪裏知道皇城司是做什麽的,但聽到皇城使這幾字卻是不敢造次起來。
在人率先對樂天施禮道:“老大人,我等要見葉知州葉老大人。”
“知州葉老大人上表自劾在內衙閉門思過,州衙現在由通判黃大人總攬政務。”樂天說道。
聽葉知州暫不署理州衙事務,那人又向樂天請救道:“蔡州米糧半月時間漲了三倍有餘,老大人身為皇家使者,還請老大人奏請朝廷開倉放糧抑製糧價,讓我等百姓能吃個飽飯,有條活路。”
樂天長歎一聲,搖頭道:“本官無奏事之權,實有心無力。”
聽樂天這般說話,一眾百姓哀聲道:“難道老大人就看蔡州百姓食不果腹苦苦掙紮不成?”
“為人臣者,以富樂民為功,以貧苦民為罪,我等為官當為蒼生天下著想,豈能為一己之私,而獨善其身?”
就在樂天無言以對這群百姓時,隻聽得外麵有人重重的說說道。
刹時間,所有人的目樂都向說話的聲音投去,隻見一身緋色官袍在朝陽下紅豔豔的閃光,與通判大堂內的一片綠色相比,有如晚秋中的一片楓葉,顯然尤其的紮眼。
整個蔡州官衙就一人能著緋紅官袍之人,不是知州葉夢得又是何人。典型的紅葉綠花。
“葉老大人,請開倉放糧抑製糧價,讓我等百姓有條活路!”
“葉老大人您發發慈悲……”
……
立時間,一眾百姓向葉夢得圍去,葉知州身邊那幾個吏伇忙將葉知州護了起來。
“為政者,廉以潔已,慈以愛民。”說話間,葉知州將身邊的吏伇斥到一旁,拱手與百姓說道:“葉某身為蔡州父母,卻不想蔡百姓竟落如此境地,今葉某定會吩咐官倉開倉放糧抑製米價,還請諸位鄉親父老請回,聽官倉放糧的消息。”
葉知州聲音落下,一眾闖入州衙的百姓立時喜極而泣,人人禮拜,口中高呼葉青天。
一直醉於政績的黃通判突然有要吐血的感覺,自己苦心積納倉糧,眼下卻被葉知州做了人情。
蔡州署衙的一眾官員望著二人,突然感到這一幕似曾相識。
當下葉知州發了告令,命蔡州倉出糧,蔡州連日高漲的米價終於呈現出回落趨勢。對此蔡州上下也是鬆了口氣,眼下的這道關口算是挺了過去。
做為皇城使,樂天同誌自然有義務有責任將事情的經過向上級匯報,當然其間免不了添油加醋。
蔡州因糧荒而導致民變,黃通判的政|治生涯必將會大受影響,如果沒有大腿可抱的話,這輩子也熬不成四品知州,估計也就以州佐雜官致仕了事。
在樂天上報的內容中,除了蔡州糧荒導致民變外,還有另一個先進典型,那便是葉知州,饑民衝衙、安撫饑民之事,被樂天又大書特書了一番。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州學舉貢樂天進入太學的名額被呈到葉知州那裏,葉知州提舉寫了一個可字,又被轉入到路府提舉學司,加蓋了一個提舉學司學官印綬。
在罰了些許銀錢後,王、楚、沈三家糧商十分低調的被放出了州衙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