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州府視查災情
從主簿廨所出來,樂天心中便犯了難。
招待侍俸上官又豈是那般容易的,樂天掰指算來,自己進入縣衙不過三月,遇到官場事情,立時顯現出自己官場底蘊的不足。
官場上迎來送往的那一套,樂天著實不大熟悉,又怕在上官麵前失了禮儀,在縣公館館驛那裏尋了本有關禮儀的書帶在身上,拚著命的惡補了一番,免的在上官的上官麵前出什麽洋相。
樂天所要熟悉的不止是這些迎來送往的禮儀,還要做些別的打算以應付蔡州一眾巡視災情的官員,甚至樂天所要麵對的壓力,比起陳知縣也絲毫不小。
蔡州到平輿不過四十餘裏,坐轎最多半日的路程,火災發生的第三日午前便有驛卒來報,蔡州的幾大老爺己經到了城外十裏,陳知縣等三位老爺帶著衙中一眾吏員,迎在城門前等候。
陳知縣、嚴主簿依舊穿著那身被火焚過的官服,又加上兩日未曾合眼,整個人都顯的憔悴許多。
視查災區,朝廷自有接送、會見、供奉等一眾相宜的禮儀,接送時不講排場,會見時麵色悲慽訴說災情,供奉時隻吃尋常的簡單菜食,更無女伎相陪。
將一眾上官送到縣公館,陳知縣三位縣官便接著投身在抗災賑民的活動中去,以給上官留下一副公事勤勉的印像。
餘下的招待事項,就全部由樂天接下了。為了保證一眾上官老爺的安全,陳知縣特意從縣衙抽調些快伇,保護在縣公館內。
待幾位老爺們用過午飯略做休息,樂天出現在幾位上官老爺的麵前,施過禮滿臉賠笑的說道:“幾位老爺,我平輿遭災,諸多百姓流離失所,所以這縣公館也被安排住下不少災民,使的老爺們居處狹促,實在是失老爺們的體麵!”
之前,樂天將縣公館的吏員屋舍被劃與災民居住,又封了通往前舍的門。
看到樂天模樣年輕,一位清瘦麵黃少須的官老爺笑道:“你平輿沒有老成持眾的吏員們麽,怎麽叫一個半大的小吏來伺俸我等?”
“衙裏經驗老道的吏員俱去賑災濟民了,小人年紀尚輕,隻好留在公館聽候諸位老爺們差遣!”樂天忙回道。
說話間,樂天注意了這位老爺的長相,立時生出幾分眼熟的感覺,隨即想了起來,那杏花樓東家黃達與此人麵容極像,想來便是此人便是那位在蔡州擔任通判一職,黃達的胞兄黃炳了。
“年紀輕輕倒是伶牙利齒!”身為蔡州知州兼任安撫使的柳知州微微一笑:“且在前麵領路,帶本官去視查災情!”
查看災情不過是走個形式,進得平輿便能看到半城化成焦土,不早些趴在案子上向朝廷寫賑災陳情,好換來朝廷免賦免稅的旨意,你查看個屁啊!樂天在心中腹誹道。
樂天不敢違抗,帶著眾位府城老爺出了縣公館。
“這平輿縣本官也是曾來過的,雖說隻是中上之縣,卻也富庶殷實,沒想到好好的一座城,被燒成這副模樣,可見陳知縣尋常防範意識之低下!”出了縣公館,望著遍地焦土,黃通判歎息道。
話音中的意思,是傻子都能聽出來。
“黃通判此言有失偏頗!”葉知州搖頭,又道:“我大宋工商興旺,百姓富足,又無宵禁之令,故而火患時有發生,當今官家每年都過問此事!”
聽言聽音,從葉知州的話音來看,顯然對陳知縣等人沒有任何落井下石的意思。
細端詳這位葉知州,見此人不過四十餘歲,相貌生得儒雅,帶著一股讀書人的氣質,常言道腹有詩書氣自華,想來這便是讀書讀了來的氣質。
片刻後,又有一位隨行官員帶著幾分嘲意說道:“陳知縣赴任平輿不過半年,便逢上了這等大災,難道是在平輿任上施政不明、不得民心,上天有感麽?”
這話說的太惡毒了罷,樂天想道。不過陳知縣不在這裏,自己一個小小押司,也不至於為了一句話來頂撞那些比自己頂頭上司級別還高的官老爺。
同時,樂天也在觀查這些州城老爺們的神色,揣測每人心中想法。
“你這小吏過來!”那位官員說完話後,將目光投向樂天,開口問道:“陳知縣在平輿任上可有什麽不當失職之舉麽?”
隨即,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樂天。
這是摻沙子挖牆角的節奏麽,樂天心道。臉上賠笑對一眾老爺施禮道:“據小人所知,陳父台赴任本縣,洗冤案、革弊鼎新,特別在最近朝廷傳令興修福田院與慈幼局一事上,連同僧道都願資助陳父台一臂之力,陳父台任上功績可窺一斑,小人真不知陳父台有何不當之舉!”
“你這刁鑽賤吏,想是陳淩元培養的心腹,問你也是白問!”那官老爺見樂天如此回答,不由的心頭火起。
自得了大老爺青眼,在平輿何曾有人這般辱罵自己,今日憑白無故遭罵,樂天也是心生怒意,開口道:“這位老爺,小人曾翻看過本朝曆年火情,在我朝明道元年禁中也曾走水,大老爺方才的那番話,豈不有失當之虞!”
宮禁失火,你也敢說是不得民心,上天有感麽?樂天雖然臉上帶笑,眼底的神色卻是帶著幾分輕蔑。
話音剛剛落下,樂天心中便後悔了,暗暗責怪自己犯了年輕氣盛的毛病,這一反嘴便得罪了一位上官老爺。
有幾位官員聽樂天出言,也是輕輕一笑。
樂天所說的明道元年禁中走火,是指仁宗年間宮中剛剛修好了文德殿,當夜便發生火災,一路蔓延到崇德殿、長春殿、滋福殿、會慶殿、崇徽殿、天和殿、承明殿堂、延慶殿這八處宮殿,宮室基本被燒毀。
當時已經就寢的宋仁宗和皇太後慌慌張張跑到禦花園避火災。火災後,皇帝沒了處所,隻好移居到延福宮。
“你這小吏倒是牙尖嘴利,口不饒人!”葉知州笑罵,隨即又點了點頭:“這小吏話雖說的刁鑽,卻也不無幾分道理,本朝明道年間宮禁失火,時宦乾置獄治火事,後查明是為宮中裁縫熨鬥失火所致。案件與人犯被下入了開封府,而時任開封府權知府事程琳卻執不同意見,認為後宮人口密集,禦廚裏的鍋碗瓢盆與爐灶俱接近宮殿的木製建築,時間久了,質地又幹燥,很容易起火,這是天災,不是人禍。”
頓了頓葉知州又道:“時任監察禦史蔣堂又與帝言,宮禁大火看不出明顯緣由,或許是上天之意,宮中仆伇皆為弱者,難免不會屈打成招,若君再賜死,那更是加重天譴,我朝仁宗皇帝終寬大處理此事,無人被除死!”
葉知州話說的婉轉,也直接表明了自己對平輿火災的看法。
聽葉知州的話音,樂天為陳知縣捏著的心也算是放了下來。
那被樂天問住的官員,隨即又說道:“陳淩元任上考績如何,當然不能以一小吏口中評價為準,我等當要詢問平輿百姓才是!”
“本官也認為王大人所言極是!”那黃通判如是說道。
聞言,葉知州不可覺察的挑了挑眉頭,其餘隨行官員則緘言不語。
聽話音中的意思,這二位官老爺是明擺著要整治陳知縣啊,樂天不由的眯起了眼睛。隨即想起了陳知縣遞與自己的那份名單,名單上隻有一個姓王的老爺,在蔡州府裏擔任戶曹參軍,想來就是此人。
樂天在前麵帶路,行了不到裏許便來到一處院落。這院落是本縣的一處學堂,臨時被縣衙征用來安置災民。
見有官員來臨,那被字置在院落中災民也是樂意出來看個熱鬧。
未待樂天等人進門,有口訟佛號傳來,樂天等人舉目望去,隻見一隊身披袈裟的僧侶也是向著這處安置災民的院落走來,每人均麵色凝重。
那王參軍挑刺兒的說道:“這個時候不賑濟災民,引來這些和尚卻是做甚?”
等那群和尚近了些,樂天主動上前施禮道:“見過悟和住持!”
這群僧侶帶頭之人正是開元寺住持悟和方丈。
“原來是樂檀樾!”見到樂天,那悟和方丈寄稽首道。悟和方丈本是方外之人,見到州城來的老爺自是不需上前見禮。
“大師何故來此?”樂天忙道。
“貧僧聽聞縣城發生火災,今日特率本寺僧眾送些米糧前來,並為此次火災中罹難的施主超度!”說至此處,悟和方丈與手下的僧眾齊齊的頌了聲法號。
“有勞大師了!”樂天忙回禮道。
“敢問陳父台現在何處?”悟和方丈又問道。
“大師尋縣尊何事?”樂天問道,又言:“大老爺現在正在賑濟安置災民,想來無時間與大師相見!”
悟和方丈點頭道:“若陳父台公事煩忙,貧僧便不急於求見了,還請樂檀樾轉告陳父台,按陳父台的安排,本寺己然將開辦福田院與慈幼局的房舍收拾打掃出來,隨時可以迎孤老寡幼入住;又尋了塊上好的田地做漏澤園以葬遺屍荒野者!”
“大師以慈悲為懷,樂某欽佩之至,代平輿鄉梓向大師致謝了!”說話間,樂天一揖到地。
口誦佛號,悟知方丈忙扶起樂天,道:“出家人當有悲憫之心,樂檀越又何需如此!”
置辦福田院與慈幼局的政令,朝廷己經傳達許久,然而各地因為財力之事而久拖不決,平輿能夠率先完成,自是本縣主官的一大政績,日後升遷有望。
“如此看來平輿置辦福田院與慈幼局,都是佛家的功勞,與那平輿知縣陳淩元又有何幹?”王戶曹參軍撇了撇嘴,隨即又說道:“今日見那陳知縣一身官袍破壞裝扮,不過是在二位老爺麵前沽名賣直罷了!”
就在這王戶曹參軍聲音落下之際,圍觀的難民中有一人聞聲喝道:“是哪個生兒子不長匹眼的,在這裏滿口噴糞,汙蔑我平輿父母老大人!”
這一聲喝罵如同平地驚雷一般,將幾位自蔡州來的老爺驚的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