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不在其位也謀其事
來到開元寺前,樂天便做好了吃閉門羹的準備,卻沒想到這開元寺中的和尚居然會這般強橫,更沒想到自己險些被那射橋裏正打了板子,差點斯文掃地。
倘若屁股上真的挨了板子,恐怕自己會成為笑談,與人生若隻是如初見一起傳揚天下了。
坐上來時的牛車,樂天一臉鬱悶的趕回縣城。
回家住了一夜,第二日來縣衙上差,卻沒見到縣衙三大老爺,問同僚原因,那同僚望著樂天的眼中盡是羨慕,將事情道與樂天知曉。
原來昨日有位朝中大員路過蔡州,縣衙的三位老爺齊齊赴蔡州去拜訪了。臨行前知縣大老爺還著人來尋樂天,欲帶樂天一同前往,卻被嚴主簿告之樂天出去辦事,這才做罷。
聞言,樂天懊惱的差些捶胸頓足,自己昨日去什麽開元寺,還險些落得狼狽不堪。不如隨大老爺去那蔡州,見那朝中大員是假,自己再抄上兩首詞才是真,至時恐怕自己的才名會更加響亮幾分。
想起開元寺,樂天便有些頭痛,這開元寺是本縣僧道之首,若是這開元寺肯向縣衙繳納善款,全縣寺院道觀便會紛紛效仿。
“樂先生!”就在樂天心中反複琢磨之際,在刑房擔任孔目的蔣書吏敲門走進屋來。
“何事?”樂天問道。
刑房的蔣孔目樂天自是識的,娶妻李氏,是姐丈家族中的女兒,所以在縣衙內算做是李都頭這一方勢力的人。論起職位,這蔣孔目還高於樂天的。
按宋代官製,主管刑房的押司放在今日相當於法院副院長的職位,這蔣孔目的職位也便相當於法庭庭長。
有看官會問,看古裝電視劇裏什麽案子都是知縣大老爺一手操辦的,其實這就是看官們被電視劇誤導了,那些人口在十數萬以上的大縣,若是連偷雞摸狗撥蒜苗之事都要由大老爺親自過問,這知縣老爺怕是累也累死了,所以是凡不起眼的小案都是由刑房代辦。當然那些人口不過萬把的小縣,則用不到這麽多吏員。
這蔣孔目見左右無人,低聲對樂天說道:“在下聽得線報,順來酒樓私釀酒水,足有數千斤之多!”
“此案歸刑房管轄,為何要說與樂某知曉?”樂天有些驚訝。張押司離職,雖說嚴主簿許自己刑房貼一司,但開元寺籌款之事一日不成,這刑房押司的職位便一日如空中樓閣,可望而不可及!
蔣孔目諂媚的說道:“眼下刑房張押司去職,刑房、事務無人做主,今日縣衙三位老爺都去了蔡州,得到這條線報我等也不敢自做主張,轉念又想樂先生遲早是我等的上司,便來向您通報了!”
頓了頓,蔣孔目又說道:“此前大老爺還曾命先生監管過酒務,此事由先生出麵最為合適不過了!”
蔣孔目這般說話,也是有幾分道理的,緝察私酒也與酒務也著關係,樂天思索了片刻,問道:“這個消息哪裏得來的,是否可靠?”
“消息自是可靠!”蔣孔目點頭應承道,出門張望了一下,關上門與樂天小聲說道:“我朝嚴禁私釀水酒,然菜肴利潤微薄,私釀水酒利潤豐厚,所以私釀酒水在酒肆間早己是公開的秘密,在下的一個遠房舅弟恰在那順來酒樓學廚,時常被掌櫃大師傅打罵責罰,時間久了自然心生怨恨,便將順來酒樓私釀酒水之事說了出來,連藏酒的酒窖在哪裏都指認的出。”
聞言,樂天心想蔣孔目或是想弄些灰色收入,才會提及此事,又想起眼下自己手頭也是緊張,點頭道:“且隨我去尋李都頭,再差人去酒務尋沈吏目,多帶些差伇才好成事!”
蔣孔目點頭應是,隨在樂天身後去尋李都頭。
正在行走間,樂天突然停住腳步,感覺這順來酒樓的名字聽來有幾分熟悉,挑眉問道:“這順來酒樓的東家姓字名誰,又是哪垵人?”
“順來酒樓的東家姓秦,喚做秦老萬,現秦老萬年事漸高,由兒子秦放打理,生意也還說的過去。”蔣書吏應聲答道。
順來酒樓,秦家,秦員外,秦小娘子!
樂天突然想了起來,這順來酒樓便是那秦小娘子家的產業。
“哼哼!秦老頭,秦老匹夫,你出爾反爾三番兩次結親拒親,令樂某人幾近無顏示人,今日樂某人便要你的好看!”樂天暗暗咬牙,臉上漸漸現出陰冷之色。
差尺七去酒務尋沈吏目,自己帶著蔣孔目來到縣衙快班班房。
“什麽風將樂先生吹來了!”見到樂天到來,快班的一眾捕快悉數站起身來,這些人望著樂天這個當初一眾人眼中的後輩,數月間成為平輿的一號人物,心中也是羨慕感歎。
“來此何事?”做為姐丈,李都頭還是要拿幾分架子的。
拱手與捕快們做禮,樂天來到姐丈近前,低聲將順來酒樓私釀水酒之事說了一遍。
在縣衙做差十多年,李都頭經手案子眾多,自是司空見慣:“二郎的意思是?”
“有仇不報非君子!”樂天從牙縫裏吐出幾個字。
知道自家這位內弟一直將被秦家拒親視為平生大恥,李捕頭也點頭表示同意。
當下將李都頭將手下十幾號捕快聚齊,又叫了十幾個幫伇,一齊向順來酒樓奔去。
昨日在開元寺動手後,樂天才發現,那作出人生若隻如初見的桃花庵主與人動手打架的消息,若是傳揚出去,豈不是有自己的斯文,敗壞自己的聲名。看來以後自己要注意了,這查抄順來酒樓之事,樂天也便不親自出麵了,這裏是平輿縣城,做為小有名氣的名士自己更要注意些顏麵,況且再隨這些差伇在一起,不又是自降了身份。
官吏分流,自己名義上還是吏,但在某人的心裏,卻將自己當做是知識分子的一部分。
監管過酒務,樂天對本朝酒務律法也是了解一些的。
宋代的酒務無疑是曆代最為嚴酷的,嚴禁外地酒水進入本境,犯私酒者至四碩以上處死,犯私曲者五十斤以上處理,這還是律法放鬆之下的管控。比之在宋初時犯私酒五鬥處死,私曲二十斤以上處死,己經是大大的放鬆了。
加之榷酒收入大部分歸府縣財賦,本朝各地府衙對榷酒無不盡力,力度也是越來越大。
衙門的高管控便意味著高利潤,酒肆拍戶又怎會都是守法良民,私下釀酒己是不是秘密的秘密。
事實上秦家私釀酒水,某種程度上來還是拜樂天所敇,此前樂天曾支會過沈吏目,將秦家順來酒樓的米酒減半供應,引的秦家酒樓酒水供應不足,再者說酒水利潤高,加大自釀私酒的比例。
蔣孔目無意中知曉這個消息,原本無意多事,然而整個縣衙都風聞不久後樂天將會成為刑房押司,那可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又是大老爺麵前的紅人,雖說自己是李都頭那邊的人,但畢竟親緣關係遠了些,怕是說不上什麽話。
無意間,蔣孔目又聽聞樂天兩次被秦家拒婚之事,心下立時歡喜,正好拿捏住秦家私釀酒水的短處,來向樂天示好。
半個多時辰,李都頭等一行人陸陸續續的回來,隨在這些捕快身後是兩輛牛車,顯然是收獲甚豐,樂天看著車上的酒壇,足足有近兩千斤之多。估算了一下,最少也值個六、七十貫。
看著這些酒水,樂天眯起了眼睛,依律而言,宋初時私犯五十斤酒水便是死刑,距現在百多年己過,雖然律法執行起來放鬆,但這近兩千斤的酒水著實不是個小數字,雖說秦家與自己有怨,卻不是大仇,不必往滅門的程度去整。
除了這些酒水外,還抓到了人犯十多名,這人犯中包括順來酒樓的東家、夥計、大廚還有掌櫃,顯然是一鍋燴的捕了來。
“樂貼司,所有人犯都拿來了!”在眾人麵前,姐丈李都頭不好再喚內弟為二郎,便喊起了官場稱謂。
“老爺,這些人私釀酒水是小人舉報的,小人可不是人犯啊!”未待樂天說話,十多名人犯中一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少年,撲嗵一聲硊在地上,向樂天磕頭道。
聽聞這半大少年說話,那一眾人犯中有個三十多歲的胖廚子眼冒怒火,上前一步揮拳便要打向那少年,口中罵道:“原來是你這小雜種告秘!”
那半大少年嚇的驚呼,向幾個差伇的背後躲去:“老爺救我!”
“人犯不得囂張!”
見那胖廚子欲動粗,樂天朗聲斥道,隨即吩咐道:“將這些人押入牢中審問!”
十多個人犯中,有個二十幾歲的錦衣男子引起樂天的注意,這見這男子眼中帶著幾分怒意的望著那少年與樂天一眼,卻沒有說話。
差伇們應了聲是,便將這十多個人犯押到了刑房。
“那身著錦衣的男子,便是順來酒樓的少東家秦放!”蔣孔目在樂天耳邊說道。
樂天點頭,目光投向自家姐丈,心中有些犯了難:“現下三大老爺俱不在衙中,刑房押司空缺,無人能管得此案!”
李都頭此刻也是有些犯難,從秦家搜出近兩千斤的私釀酒水,按律這順來酒樓的掌櫃與東家,恐怕是性命不保,大家是本地人世代住在平輿,不是世交卻也是世代為鄰,甚至還沾新帶故,若依律而行,還真下不去這手。
樂天也是一臉沉思之色,立在縣衙門口足有盞茶時間,才向縣衙裏走去。
現在的縣衙是山中無老虎,六房押司剩下四房俱管不到刑房,想起昔日最為強勢呂押司的下場,四房押司見到樂天時無不笑臉相對。
衙裏不少人知道秦家曾兩度欲與樂天結親,最後又退去親事,眼下樂天捉了秦家的痛角,且水人證物證俱在,免不了吃頓官司。同時心中又是感歎,在平輿得罪誰都可以,就是千萬別得罪樂貼司。
秦家與呂押司都是前車之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