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身價都漲了
“縣尊對先生之恩遇,在平輿官場非等閑之人所能及也!”於若琢說話間合上手中貼子,又言:“為兄本打算近日做東請先生與本地名士為明誠兄送行,沒想到縣尊大人捷足一步了!”
樂天壓低聲音:“於官人的這位趙姓友人,想來是己故宰輔趙公挺之老大人家的公子?”
“賢弟怎知?”於若琢微驚,之前從未公開表明過趙明誠的身份。
樂天笑道:“天下國姓名喚明誠者不知凡幾,但能與於官人興趣相投喜歡金石者卻不多,況且做那趙相公言稱自己詞作不如夫人,讓在下想起了詞名滿天下的李易安!”
“賢弟心思縝密!”於若琢恍然:“既然賢弟知道明誠兄乃趙老大人之後,想來也知道趙老大人為蔡京所陷,以至明誠兄被罷官勒令歸居原藉,所以此次明誠兄來平輿實低調而行,還望賢弟不要聲張!”
“那是自然!”樂天點頭,又低聲道:“於官人之所以不做官,想來是對朝中看的透了!”
於若琢隻是一臉苦笑。
於官人年少時曾在太學念書,出來後按理最差也會補個八品官,隻是後來趙挺之倒了,趙明誠更是被罷官勒令回籍,於官人背了一個趙黨的身份,自是沒甚麽出路,家中富裕的於官人又豈能為了每月幾石米糧做那被打壓受氣的小官,倒不如閑賦故裏自在。
知縣大老爺宴請,二人又怎敢遲到,談論了一會便下樓向縣公館行去。
樂天步行,於若琢怎好乘轎,再者說縣公館又不遠,二人並肩而行。
這縣公館樂天也是來過的,隻不過上次是來接那馮保僄伎,這一次是赴宴。樂天和於若琢一齊進去,便發現公館內己然聚集了些人在那裏高談闊論,看這些人襴衫方巾,大多是讀書人的裝扮,想來是縣學裏的學生。
看到這些人,樂天心中明白,陳知縣宴請自然與於官人不同,於官人宴請趙明誠來的人大多是好友與鄉紳,陳知縣請客自然要請平輿名流官宦,怎少的了縣學學子。
見於若琢走來,這些縣學學生如同見到了師長一般,紛紛上來見禮,誰讓人家於官人曾在太學讀過書,除了本縣父母大老爺外,平輿沒有人讀書的資格比於官人更老,貎似教諭那老學究,也不過隻是考過州試中過舉人,後來補的官而己。(宋代舉人沒有明清舉人牌子硬,資格大抵也就相當於明清時的秀才;又在徽宗年間曾以三舍製取代科舉製,中斷過十數年的科舉後又恢複。)
對於若琢施過禮後,這些讀書人再見到樂天,就顯的尷尬許多了。論讀書的資格,這些人哪個都比樂天牌子老底子厚,隻不過最近樂天詞名遠揚陡然走紅,讓這些自視甚高的家夥顯的越發尷尬。
見到這些人,樂天心中也別扭。融合自己這具身體上任主人的記憶,自己以前的學曆最多也就相當於剛剛掃盲,而眼前這些人都是有希望選去府學乃至於選送太學的優等生。
聽這些人出口明經策論,閉口的文章典故,樂天打心裏就感覺煩。道是為何煩惱,蓋因樂天肚子裏的墨水除了抄些後世的詩詞外,也就不剩些什麽了。
於若琢察顏觀色,立時感覺到樂天心中煩惱,半是同情半是惋惜:“熙寧之前,似樂先生這般詩才,功名唾手可得耳!”
那些麵色有些尷尬的讀書人聞言,也是暗自點頭。
熙寧年間之前,讀書科舉是考校詩賦的,而王荊公熙寧變法後,將詩賦刪去改考為經義,而後在崇寧三年,朝廷又廢去科考而以三舍法取士,自此詩賦作的再好,也不過隻是可以揚名的風花雪月,故而陳知縣會嗬斥樂天詩詞終是小道,經義才是大道。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宋代以三舍法取士己經有現代教育的雛形,隻是當時監管不力以致弊端叢生才被黜落。)
無趣,樂天便尋了處僻靜之地坐下,心下惴測大老爺設宴不會隻是設下些酒菜罷,與縣衙一幫官僚還有幾個讀書人在這裏吃喝,這些飯局又有什麽意思。
想到這裏,樂天心中開始思念起於官人的宴請,其間有酒有色那才叫一個痛快,雖說自己最後被嚴主簿喚走沒沾到葷腥兒,那也是逍遙快活,哪像在這裏麵對著一群儒生泛酸了無趣味。
就在樂天失望之際,忽有鶯鶯燕燕聲傳來。立時將廳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隻見本地的一些名伎歌伎結伴而來。
細數了下這些女伎的人數,樂天心中了然,除了助興的歌舞伎外,侍酒的女伎尚不過足十位,想來主陪的老爺們有女伎侍酒,堂下這些儒生與自己隻有自斟自飲的份。
“先生!”
樂天坐在最不顯眼的地方,一聲輕喚一陣香風撲來,樂天見是那蘭姐兒走到近前,起身便要出言戲耍,二人此時也算熟人了。
未及樂天說話,那蘭姐兒一改以往風搔的模樣,做楚楚可憐狀:“今日大老爺宴請,奴家不似上次可以自做主張陪侍在先生身前,還望先生恕罪!”
樂天啞然,悻悻的應了幾句,這蘭姐兒才離去。
“先生也在這呢!”
又是一聲輕喚伴隨香風而來,樂天立時認出這女伎來,這女伎正是上次助自己破案的沈蟬兒,笑道:“原來是姑娘!”
沈蟬兒笑嘻嘻的向樂天福了一禮:“托先生的福,奴家現在的行情己漲了!”
“那是姑娘越發出色了!”樂天臉上堆笑恭維,心中卻清楚想來是自己上次在沈蟬兒那坐了半宿,讓其揚了聲名。
“蘭姐兒自上次先生贈了詞後,身價也漲了一貫呢!”沈蟬兒又歎,隨後捉住樂天手臂嬌嗲道:“還請先生在席上還奴家詞債,也好讓奴家與那蘭姐兒爭俏一番!”
樂天心中大呼上天不公,自己汙了聲名與這沈蟬兒吃了半夜酒,沈蟬兒的身價漲了,贈(抄)詞與蘭姐兒,蘭姐兒身價也漲了,為何自己到頭來還依舊隻是一月三貫錢的薪水。
與沈蟬兒說話之際,樂天突然感覺到身上有些發寒,忙轉身望去,卻見是盈盈姑娘懷抱琵琶冷視自己,在接觸自己的目光之後,盈盈姑娘陡然轉身不再理會。
聊了兩句,那沈蟬兒也是轉身離去,顯然今晚是不可能陪在樂天身邊的。
不知盈盈姑娘為何對自己如此冷漠,樂天起身走到盈盈姑娘近前,未待說話,便有那翠枝攔住自己:“眼下筵席馬上開始,望先生不要打攪我家姑娘!”
碰了一個大釘子,一時樂天心中鬱悶不己。
樂天這副吃癟模樣,落在與樂天曾有齷齪的有心人眼中,自是有人心裏暗爽了一番。
筵席在歌舞聲中開始,趙明誠與本縣三大老爺、巡檢、教諭還有於若琢皆有女伎侍酒,縣學的酸儒書生雖無女伎侍酒,但能赴父台大老爺席筵心中早已樂開了花,哪裏還顧及上有無女伎,所以席間最是煩惱無趣之人便是樂天。
幾曲歌舞罷了,在嚴主簿身邊侍酒的沈蟬兒起身,對嚴主簿施禮道:“主簿老爺,請為奴家做主!”
席間飲宴正歡,諸人忽聞沈蟬兒此言,心中具是驚訝。
嚴主簿也是有些驚訝,但見沈蟬兒一臉的言笑晏晏,料想隻是戲言:“你有何事要本官做主?”
“回義主簿老爺的話!”沈蟬兒一笑:“本縣樂貼司曾在前幾日欠下了奴家一首詞債,奴家怕那樂貼司不肯認賬,今日奴家想請老爺做主,替奴家討要回來!”
聞言,幾位老爺與趙明誠還有於官人皆是笑出聲來。甚至有沈蟬兒登床之賓暗歎這沈蟬兒挑弄氣氛的本事也漸長。
樂天是如何欠下沈蟬兒詞債的緣由,嚴主簿自是清楚的,為了哄托氣氛,沈蟬兒的這個主自己當然得做,故意板起臉:“你說樂貼司欠你一首詞,可有簽字畫押的憑證?”
沈蟬兒嬌聲道:“樂先生在平輿身具才名,所以奴家不曾讓那樂郎君簽字畫押,常言道君子不能言而無信,今日奴家怕樂先生抵賴,才特意求主簿老爺做主!”
“好!本官就與你做這主!”嚴主簿大手一揮,隨即目光投向樂天:“樂貼司,可有此事?”
沒想到沈蟬兒會用這種方式討要詞債,樂天哭笑不得,隨即一想這又是給自己添加聲望的好機會,隻得從角落裏站起來:“回主簿老爺,是有此事!”
“被當堂告承認!”嚴主簿點了點頭,將目光投向陳知縣:“縣尊大人看此事如何處理?”
陳知縣也是一笑,樂得捧場挑弄氣氛,命道:“本官現在命被告還這小娘子的詞債!”
樂天忙道:“請二位老爺容屬下思索一二!”
在座之人俱知道樂天詞名,一個個眼巴巴的望著樂天,尋常人倒也罷了,縣學裏的幾個學子望著樂天,神色頗為複雜,一邊期望樂天能有妙句出口,一邊又希望樂天出醜,畢竟讓一個半吊子讀書人壓住自己這些自命為真正的讀書人一頭,是非常的沒有麵子。
沉吟片刻,樂天緩緩念道:“寶釵樓上妝梳晚,懶上秋千。閑撥沈煙。金縷衣寬睡髻偏。鱗鴻不寄他鄉信,又是經年。彈淚花前。愁入春風十四弦。”
眾人一聽是生查子的詞牌,也附合樂天一向鶯鶯燕燕風花雪月的風格,雖說不上絕妙,卻也拿捏的住腔調。
“謝先生贈詞!”沈蟬兒先是向樂天福了一福,然後走到樂天身邊為樂天斟了杯酒,才回到嚴主簿身邊。
對於沈蟬兒來說,什麽詞牌都無所謂,隻是要借今日的這個機會為自己揚名罷了,讓自己的身價再漲上幾分而己。
“若非王荊公之故,樂先生憑此詩才功名早己到手!”見樂天吟出這首生查子,嚴主簿出奇的與於官人一個腔調。
“主簿大人之言,學生不敢苟同!”就在嚴主簿話音落下後,從縣學儒生席間立起一人,那人拱手道:“學生嚐聞那柳三變雖身具才名,卻終日混跡於青樓楚館眠花宿柳放浪形骸,且自狂言奉旨填詞,如此來怎堪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