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丹爐被火焰燃燒著,發出陣陣劈劈啪啪的聲響。
外麵已是黑夜。
紀庚辰果然守信地一直呆在此間沒有離開,他答應了時節會看好丹藥,就一定不會輕易走開。
時間在一點點地流逝,離慎伢所約定的時間已越來越近。
時節在院中來回踱步,這一天裏他都無法平複自己的心情。
他一直在思考自己為何要拿紀庚辰與慎伢作交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換來的究竟是什麽。
他換來的僅僅是繼續苟延殘喘的時間嗎?
還是這交換本身就是慎伢的陰謀?
如果慎伢不斷地用三個月的時間向他提出各種荒唐的條件,他真的要為了活命而全部答應嗎?
到那時……
時節看向屋中的紀庚辰,在心中慘笑道:“到那時,你的犧牲豈不是顯得十分可笑?”
沒有人不畏懼死亡。
但人若是想成大事就必須克服自己對於死亡的恐懼。
他為什麽要煉製長生藥?
他這樣做的目的不正是為了能讓凡間獲得真正的安寧?
這種事本就比他個人的生死更為重要。
慎伢的要求隻會像一個無法填滿的溝壑,他終有一天會來奪走仙草與火種。時節若是不快些學會與慎伢抗爭,那麽最後他就隻能將凡人的希望拱手相讓。
他絕不能再輕易向人妥協,他絕不能妥協!
時節忽然大喊道:“紀庚辰,快出來!那屋裏有陷阱!”
紀庚辰被時節的叫聲驚到,他疑惑地問道:“什麽?”
子時已到。
一團黑霧驟然出現在紀庚辰身後,僅是輕輕一撲,紀庚辰就被它給罩了個正著。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
時節癱倒在地,他已然沒了主意。
黑霧一罩住紀庚辰,就忽然消失。
紀庚辰方才還在燈火通明的屋中,但眨眼間他就發覺自己掉進了一個地牢。
這地牢的門口,正發出陣陣女人的哭聲。
紀庚辰自言自語道:“現在是晚上……”
他四下看去,這牢房中有一處牆角被挖了個小坑,而他身旁的地上,竟有半截腿骨和一個藥箱。
紀庚辰打開藥箱瞧了瞧,裏麵都是些衍生堂的靈藥。
他疑惑道:“時節也來過這裏?”
他說著便提起藥箱,又拿著腿骨在地上敲擊起來。
他看似在隨意敲擊,但實際上卻是在按照一定的順序在敲擊這些地磚。
一共二十三下。
第二十三下敲完,地磚忽然陷落下去,露出了一條密道。
紀庚辰將腿骨丟在地上,縱身向那密道跳了下去。
密道狹長且黑暗。
紀庚辰的身上帶著火器,但他卻並不想用它們。
他不想用,也用不上。
他對這條密道似乎十分熟悉,這一路他都未觸發任何機關。
很快,他便迎來了密道中的第一條岔路口。
紀庚辰徑直走向了右側的道路,至於左邊的那條路,他連看都沒有看。
這樣的岔路在這密道中有三十六條,但紀庚辰一條都未走錯過。
路的盡頭終於有了光亮。
一道漆黑的大門立在紀庚辰的眼前,黑亮的大門正折射著兩側火焰的光亮。
紀庚辰伸手推開了大門——
“你終於來了。”
慎伢轉過身,對紀庚辰笑著說出了這句話。
紀庚辰皺起眉頭,道:“你想讓我來又何必這麽麻煩?”
慎伢衝著它招了招手道:“許久不見,不陪我喝一杯?”
紀庚辰走到了他身邊,安靜地坐了下來。
桌上有隻兩個酒杯,今夜不會再有其他客人來了。
慎伢提起酒壺為紀庚辰斟滿美酒。
紀庚辰拿起酒杯嗅了嗅,歎道:“果然你這裏的酒從不會差。”
慎伢緩緩道:“但你為什麽不再回來了?”
紀庚辰注視著酒杯,輕聲道:“因為我現在已經不再貪杯了。”
慎伢輕聲道:“是不再貪杯了,還是不再能正視自己的本心了?”
紀庚辰放下了酒杯,他笑道:“看來這杯酒,我還是不喝為妙。”
慎伢道:“你怕有毒?”
紀庚辰笑道:“你要想下手哪裏需要下毒,我隻不過是覺得如此美酒實在不該配著些陳年往事一起下肚,這樣實在是敗興致。”
慎伢歎道:“你果然已經變了。”
紀庚辰道:“是個人都會變的,你總不能指望一個七十歲的老頭子還和他五歲的時候性情一樣,那他就不是個老頭子,而是個老瘋子了。”
慎伢道:“就算變成個老瘋子,那也是他自己選擇的,而你呢?你根本不屬於你自己,自打你父親的卦象一出,你的一生就已沒得選擇。”
慎伢站起身,悠悠道:“無論是齊禮還是時節,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是按照那副卦象而結交的。隻有我不曾存在於卦象中,也隻有我才能打破你的運數。”
他說著,慢慢地走向了門口,又轉首道:“可惜你並不想打破運數,你並不想做你自己。”
紀庚辰的臉色忽然變得煞白。
他比任何人都想打破自己的運數,可他卻無法估量自己所要付出的代價。
他生下來就是要為凡人續命的,可如果他打破了命運,那凡間將會如何?
會不會這世上從此以後就不再有凡人?
紀庚辰默默地端起酒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慎伢在門口站定,他看得出紀庚辰的內心正飽受著煎熬。
他需要紀庚辰煎熬。
紀庚辰很快就會意識到齊禮正和其他人一樣正不斷地抹殺著他的本心。
天降大任,本就是抹殺一個人私心的過程。
這個人從承擔了這份責任起,就已不再屬於他自己。
而慎伢卻需要紀庚辰做回他自己。
他要教紀庚辰如何擺脫這份責任。
尤其是當紀庚辰已經品嚐過自由的甜頭以後,他就會變得更了解一個人為了自己而活是件多麽快樂的事。
這一份快樂,即便是用天下蒼生來換取,也是值得的。
紀庚辰忽然道:“我不會再做從前的那些荒唐事了。”
慎伢笑道:“你可以不做。”
紀庚辰也站起身來,他看著慎伢道:“既然我可以不做,那你為什麽還不放我出去?”
慎伢道:“你好不容易才回來一趟,不想與你的老朋友們敘敘舊嗎?”
他笑了起來,又道:“武小奇一直很想你,你不想去看看他?”
紀庚辰並不想見武小奇,但他知道武小奇一定很想見他。
他也知道,武小奇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得到。
紀庚辰隻得無奈道:“既然他想見我,那我當然會去看看他。”
慎伢點頭道:“你果然還是很在意朋友的,但今晚已快過去,想看武小奇,還是等明晚吧。”
藏庫的白日會使人沉入夢境,而這夢境卻沒有人能拒絕。
紀庚辰又坐了回去,他隻能等待著夜晚再次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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