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時節還在賣力往山下跑。
這次他不僅跑得不慢,甚至還快得讓人意想不到。
這不是因為他感知到了危險即將來臨,而是這該死的老天忽然下起了雨。
雨水碰上灰燼就變成了滑溜溜的泥巴,時節往往是踩上一腳就能滑出好遠。
這樣趕路的代價實在太大,他自己變成了個泥人不說,全身也被摔得酸疼。
不過好在他對滾有了特殊的經驗,他已經學會了怎麽滾才會使自己受傷最小。
對時節來說這場雨真是幫了他大忙,因為這麽濕滑的泥土簡直是在催著他下山,雖然最後下去的不一定是個大活人,但他好歹是能夠借勢下山。
而對於另一側上山的人來說,這場雨可以說是十分礙事,他們雖然已將繩索釘入了山體,可腳下滑的厲害,難以借力。
當然,時節是不會知道這些情況的,他隻知道自己眼下是渾身酸痛,又臭又髒。
他現在覺得就是這樣摔下山去也不錯,起碼快點下了山他就能換身新衣服。
最近他衣服總是換得很頻繁,但還好他蠻有錢。
時節就這樣一路摔摔滾滾的,從晚上一直滾到了天亮。
托了這場及時雨的福,他不僅已快到山下,而且滿身泥水的衣服簡直和這禿毛不周山融為了一體。
現在就是山上有人再向下望,也絕不會發現這裏有個人。
老天爺是公平的,沒有人能永遠一帆風順。
時節下了山之後才發現事情變得更加難辦了。
不周山周遭荒涼,不要說是賣衣服的地方,這兒連個人家都沒有。這兒下了山,就是一片樹林,鳳凰的火並沒有燒到這裏來,時節抬眼望去,也不知這樹林的盡頭在何處。
一想到自己還要穿著這身泥巴衣服走很遠的路,時節就感覺難受。
他覺得自己可能走不出多遠就會被自己熏吐。
更何況他身上的東西本就不隻是泥土,還有許多是樹木的灰燼和動物的骨灰。
他覺得這些東西真是惡心。
尤其是太陽漸漸升起,經過陽光這麽一曬,當真是臭不可聞。
他想不通為什麽這些灰燼會這麽臭。
可他沒有時間想,他還要繼續趕路。
時節還記得自己看見的那群人,他們一旦上了山就立馬會追來。
因為時節在山上留下了不少蹤跡。
想活命他就隻有繼續走。
時節覺得這個世界變了,自打他從齊禮那兒出來以後就不斷碰上奇怪的事情,而且還總會被人追殺。
他甚至覺得齊禮和無支祁在給他帶來壞運氣。
他隻想在衍生堂安安靜靜的待上一輩子,運氣好的話可能研發一些新丹藥,最普通的情況就是娶個不知誰家,但是肯定門當戶對的姑娘安安穩穩的過上一輩子。
可現在,他就這麽忽然受到了神鳥鳳凰的祝福,這讓人嫉妒的火種會毀了他的一生。
時節真希望這一切隻是一場夢。
可這就算是一場夢,也隻會是一場實實在在的噩夢。
因為不遠處,傳來了聲音。
有人在說話。
“站住!”
那個人正在對時節說話。
時節站住了腳,他知道自己根本跑不掉。
麵對人家這種能憑本事追上來的人,沒本事的時節就隻能等著被抓。
時節呆呆地轉過身去,看到來人一身黑衣勁裝,還蒙著麵。
時節心裏總算是好過了一些,他起碼沒有落在妖怪的手上,因為妖怪是不會蒙著麵的,它們想要個什麽樣子,就可以變化出什麽模樣。
人起碼要比妖怪好一些。
時節是這樣想的。
這時如果無支祁醒著,它一定會有不同的意見。
無支祁不僅恨紀庚辰,它還恨所有凡人。如果它願意,它甚至可以給時節講凡人的可恨之處,這類故事無支祁講上七天七夜都不會重樣。
可惜無支祁不在,所以時節此時還不知道比起妖怪他更要小心凡人。
這蒙麵人看到時節停下後,就衝著時節緩緩走近。
他走著走著就從袖口伸出了一截匕首。
時節這才意識到大事不妙。
這人不僅要搶火種,還要殺人滅口。
時節忍不住開始後退。
那個黑衣人卻在不依不饒地走向他。
這人袖口的匕首已經完全伸了出來。
時節也已經退無可退。
倒不是因為沒路,而是因為他完全逃不掉。
那匕首,已經舉起。
同時舉起的,還有蛇尾。
無支祁醒了。
它被鳳凰傷了元氣,但出手幫一下時節還不算難事。
這黑衣人怎麽也想不到這裏會有妖怪,所以他被無支祁一下子勒住了脖子。
時節看著這人奮力掙紮了一陣,就不動了。
他整個人被嚇呆了。
“小子,快走,發什麽呆。”
無支祁變成一條小蛇鑽入他袖口。
時節聞言拔足便跑,他一邊跑一邊對無支祁道:“你醒多久了?”
時節知道無支祁不可能醒來的這麽及時。
“差不多今天一早吧。”
無支祁在時節袖中,探出頭來。
時節聞言大感氣憤,“你早就醒了還讓我在山上摔跟頭?”
無支祁道:“不然呢?我現在也沒法子飛。”
時節驚呼:“你沒法子飛?”
無支祁道:“鳳凰怎麽說都是神獸,它的火焰我區區一個妖怪哪裏吃得?”
無支祁不能飛,這對時節來說是個天大的壞消息,離他成人禮僅剩兩日,如果靠他自己,這兩日是無論如何也趕不回去的。
無支祁瞧著時節為難的樣子,笑道:“我看你懷裏又有了個比季烏妖珠還好的東西,不如你把它給我,隻要我恢複了修為立馬就能送你回家。”
它說著就徑直從時節的袖口鑽到了時節懷裏。
仙草散發著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無支祁想也沒想,對著仙草一口就咬了下去。
這一口,差點要了它的小命。
這草藥終歸是仙物,是個仙物就會有辟邪的功效。
無支祁是妖類,最怕的就是這麽一手辟邪。
時節看著無支祁被仙草彈飛,笑得是直不起腰來。
無支祁吃了個癟,隻能在氣道:“笑什麽笑,快把我撿回去。”
時節一邊笑著,一邊在草堆裏翻找。
時節找到無支祁時,心裏隻想著一件事:無支祁這下彈得是真夠遠的。
無支祁回到時節手中時,算是徹底消停了。
它被鳳凰灼傷,能及時封閉住自己沒被神火吞噬已是不易,方才還在緊急中不顧傷痛幫了時節一把,眼看仙草盡在咫尺又吃不到口,它的心裏是鬱悶極了。
“小子,你要小心,那些追你的不是凡人。”
時節聞言,回道:“不是凡人?難不成是道士?”
無支祁道:“不像,道士很少這麽偷偷摸摸的做事。”
時節忽地笑出聲來,他不知道如果三祖山的人得知自己被妖怪肯定,會是怎樣的表情。
笑歸笑,時節在趕路上還是很認真的。
但再認真的人,也難免會有犯錯的時候。
就比如穿著一身泥巴趕路的時節,忽然看到了一條小溪。
他忍不住想去洗個衣服,洗下澡。
他寧可穿著濕衣服前進,也不想再掛著一身已經幹涸了的泥土。
所以他想都沒想就開始脫衣服。
“你小子!我還在這裏呢!”
無支祁這一輩子雖然漫長,可還真沒見過男人脫衣服。
時節瞧著它,笑道:“正好,你不洗就去幫我把風。”
水流清澈,涼而不寒。
時節將衣服也洗淨後,便爬回岸邊。
“無支祁?”
他呼喚著無支祁。
“來了來了。”
無支祁也在回應他。
可時節卻覺得哪裏不對。
這聲音聽著既像無支祁,又有哪裏不太像。
時節正納悶著,草叢裏就出來了一條蛇。
一條白蛇。
無支祁確實是條白蛇。
但時節卻覺得更奇怪了。
“你別動。”
時節衝著蛇吼出聲來。
那條蛇停下來,對時節道:“怎麽?洗個澡就不認識我了?”
慎伢曾誇過時節直覺敏銳,在這類事情上慎伢還從未判斷錯過。
時節盯著白蛇,這條蛇身上有種說不出的別扭,時節越是看它,就越覺得頭暈。
白蛇看著他,似乎在發笑。
時節竟然覺得自己在這條蛇身上看到了花紋,他揉揉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可他揉了又揉,也隻能瞧見白蛇身上的花紋一會兒出現,一會兒又不見。
時節被這些若隱若現的花紋擾得頭暈,他一個趔趄摔在了地上。
就在他摔倒的一瞬間,他看到那白蛇長出了尖牙,長出了角。
它似乎正在變化為別的東西。
時節覺得它可能一會兒就會長出爪子。
“你原來在這兒!”
不知道哪裏來的喊聲,時節隻見一個黑色事物直奔白蛇而去,那白蛇還未來得及變回原形就被這飛來的事物戳穿了頭。
這一瞬間,時節忽地清醒了過來。
他也看清了那戳穿了蛇頭的是什麽。
一截樹枝。
“石頭兄,別來無恙啊。”
用樹枝殺妖的,不是那個“道爺”還能是誰?
道士一手拿著樹枝,另一手提著條白蛇。
“無……”
關心則亂,時節忍不住喊出了聲。
道士皺起了眉頭,他將手中的白蛇提起來甩了甩,問道:“你叫它?”
時節愣住了,他答應過齊禮不和任何人說出無支祁的事。
可他這麽一喊,秘密多半是保不住了。
他早就知道活人是守不住秘密的。
“給你。”
道士將白蛇遞了過去,笑道:“你養這寵物蠻特別的。”
他說著又看向時節的胸口,這一看道士的臉色就變得難看起來了。
“你養的……花也,也蠻特別。”
時節接過無支祁,他不知道這個道士都看出了些什麽。
他正覺得尷尬,卻被人解了圍。
這個解圍的人,是一個打扮的和之前那人一樣的黑衣人。
道士瞧了瞧地上化了半個原形的白蛇,又看了看黑衣人,問道:“這是你的?”
黑衣人顯然認識這條蛇。
因為他一看到這條蛇,目光就變得凶狠起來。
“你殺的它?”
黑衣人的聲音有些顫抖。
“是我”
道士卻很鎮定。
黑衣人也不多說,他尖嘯一聲,直奔道士而去。
道士見他來勢洶洶隻好先躲其鋒芒,他一手抓住臨近的樹幹,雙腿一蹬便翻上了樹。
這黑衣人的反映也不慢,他一見道士上樹,便揮掌猛地向樹上拍去!
樹被攔腰拍斷,道士輕輕一躍,又落回了地上。
黑衣人怎能放棄如此好的機會?
就在道士還未落穩時,黑衣人又撲上去猛拍一爪。
道士隻好就地一滾,堪堪躲開了這一下攻擊。
黑衣人見道士不好對付,便從袖中掏出了一枚蛟樣石雕。
道士看著那石雕,問道:“你姓張?”
時節聽聞道士的話,不由得想起陰樂山也曾對自己說過類似的事。
妖師中的張家,就是蛟紋旗幟。
“去!”
黑衣人咬破手指,將血滴於石雕之上,他爆喝一聲,那石雕就動了起來。
這一動,便驚得時節合不攏嘴。
那已不再是個石雕,而是一條一丈多長的黑蛟。
時節覺得要不是這附近的樹林太多,眼前的黑蛟可能會更大。
黑蛟緊盯道士,氣勢洶洶。
“殺了他們。”
黑衣人對黑蛟下了命令。
道士看著這一人一蛟,笑道:“蛟兄,我水下功夫蠻不錯,我們去溪裏打?”
黑蛟從沒聽過這麽好笑的請求,它們蛟類天生便是水中霸主,區區一個凡人居然敢提出這種送死的要求。
黑蛟輕哼一聲,扭動著它碩大的身軀下了溪水。
道士拍拍手,對黑衣人道:“我們倆下水去耍,你可不能在岸上偷襲。”
黑衣人並不理道士,他已將這家夥看作了死人。
沒人在他的黑蛟手下逃生過,在水裏,更不可能!
“那我就當你默許了。”
道士還在笑,他似乎是不知道這其中的危險。
“撲通。”
道士也已入了水。
這溪水不深,道士站在裏麵也不過是剛沒過小腿。
黑蛟騰空於溪水之上,蛟龍戲水原本就不需要完全沉入水底。
隻要有水,黑蛟的法術就會變強。
道士一下水就將手中的樹枝插入水底,他自袖中掏出一方白紙,白紙被他一撮就變為了粉末,道士揚手一撒,粉末盡數落入溪水之中。
時節正覺不解,卻沒料到溪水竟然沸騰了起來。
“水太涼了傷身。”
道士伸手摸了摸沸騰的河水,笑了起來。
他看著岸邊的時節,道:“等著,看道爺煮鍋蛟肉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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