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夜晚,來的比時節想象中的要慢。
當星星點點的光亮投進牢房時,時節也得到了問題的答案。他不疲倦,也不困。他還是和前幾日一樣,隻能感覺到饑餓和無聊,既然能感覺到餓,那就沒理由感覺不到疲倦。
這裏的夜晚是真實的,所以時節能感受到餓,可為什麽身處於真實之中的自己會感覺不到困意呢?難道有人在這裏施了法術叫人能保持精神,然後在清醒中眼看著自己被一點點餓死?這也不大可能,畢竟他之前就幾乎被餓昏過去了。
很多事時節其實已經很難考慮的那麽清楚了,既然想不清,他就拿起碎片來繼續挖牆,他用自己全部的身心來挖這堵牆。
很多時候如果一個問題怎麽都想不透,那不妨換個事做,轉換下思路,再想回來往往都能收獲不錯的效果。
這一夜本該是平靜的,隻應有女人的哭聲和挖牆的窸窣聲陪伴著他。
可惜,偏偏有人不想讓他安靜。
時節盡全力挖牆時,突然感覺到有一隻手搭在了他身上。
無支祁嚇他時,時節蹦了三尺高。這次,他卻完全不敢動,唯有冷汗不住流下。
那隻手的主人沒說話,時節也不敢回頭去看,這人的手有一種奇怪的力道在裏麵,時節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如果亂動,腦袋就會被這隻手給扭下來。
時節整個人僵硬已久,身體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你,直覺很敏銳。”
是個男人,聲音聽起來低沉嘶啞,像是有東西塞在了喉嚨裏一般。
這男人說著,就拿開了按在時節肩頭的手。
時節蹲在原地太久,早已雙腿麻木,心中鬆了口氣後,直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緩了良久,才終於恢複點知覺,費勁扭過身子,靠牆而坐。
轉過身來,時節看清了來人的模樣,這人一身破爛囚服,蓬頭垢麵,但在那亂糟糟的頭發之下,一雙眼睛卻亮的出奇。
“您是?”
時節覺得這人很不簡單,甚至有些危險,沒來由的緊張感,使他不能完全放鬆下來。
“我是這裏的主人,慎伢。”
時節扭動著身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著,“是你派人把我抓來的?”
慎伢雙手負在身後,說道:“不,我已經很久沒來了。”
時節聽著奇怪,“那你現在為何來了?”
“因為我感覺到自己的藏品裏,多了個東西。”
時節沒搭話,他在思索慎伢指的,和他所想的是不是同樣的“東西”。
慎伢見他沒說話,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看樣子你是被我的藏品抓來的?”
果然,慎伢所說的“藏品”和“東西”,都是指的是人。
“是的。”
時節老老實實地回答了慎伢,他清楚眼前這個人不是他能對付的。
“你的心髒很不錯。”
時節困惑起來,怎麽這個人也說了這樣的話。
慎伢看著他,“你沒有驚訝,更多的是疑惑,已經有人和你說過了?”
時節點點頭,回道:“抓我來的女人也說了這話。”
慎伢聞言一笑,撫掌道:“那她為何不取走你的心髒?”
“她說要我同意才行。”時節照實說了。
“看來她還未發覺,火種不在你身上。”
說完慎伢伸出手來掐算了一陣,末了點點頭道:“也快到日子了。”
“到什麽日子?”
時節詫異問道,這些人近來說的話,他都不大懂。
“你倒是很有收藏價值,隻可惜還沒到時候,早了就不值價兒。”
“那……先放我出去?”
慎伢抓了抓他蓬亂的頭發,眼中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亮,“看來,這裏不大能關得住我的藏品了,寶貝不能攥在手裏,就隻有毀了。”
說罷,他望向時節,“你說值錢的東西不肯留在自己手中,是不是毀了也比被別人拿走好?”
時節冷汗直冒,不敢應聲,畢竟這家夥剛剛還在說自己會變得值錢。而自己,是絕對不會願意待在這種鬼地方的。
慎伢忽地一拍手,像是想通了什麽一般的,喃喃道:“是了,就這樣,毀掉!”
“天快亮了。”
慎伢眯起眼睛望向鐵窗,“我該走了。”
“你不多待會?”
時節抬起頭,來了精神。
“天一亮可就走不了了。”
慎伢伸出手指,對著牆壁一點,牆壁上便憑空出現了一團黑霧。
“我還會來陪你聊天的。”
慎伢抬腿邁進黑霧中,待他整個人都走進去,黑霧便消散不見了。
慎伢沒有騙人,天,果真很快就變亮了。
就連此地的主人,竟然也怕這裏天亮嗎?
這裏的各種變化,連它的主人都無法控製。時節覺得頭大,這樣說來自己隻有夜晚才有機會出去,可慎伢說他還會再來,那自己連挖洞的時間都沒有了,時節真不知道是該慶幸有人陪他聊天,還是該歎息自己又要浪費好些時光。
“敖克啊敖克,你怎麽還不來。”
妖師家肯定早就發現他不見了,可這麽多天了竟然還沒人找到他,時節的內心不禁變得急躁起來,從慎伢的話語中時節了解到自己已經不可能靠著那個女人逃出去了,慎伢很有可能在今晚過來之前就將那個女人殺掉,那麽自己勢必會被真的困在這裏,無法逃脫。
如今抓時節來的人,竟然成了他的一根救命稻草。
時節膽戰心驚的想了很多事,這一天裏他的腦子都很亂,心煩使他坐立不安,他在牢房中來回踱步,直到日頭高懸於空,又緩緩落下。
夜晚,終究還是來了。
時節調整了很久,才使得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窘迫。
但當黑霧出現在牢房裏時,他的心頭還是忍不住猛跳了幾下。
是女人,還是慎伢?
一隻穿著破舊鞋子的腳邁了進來。
時節又忍不住多了一份擔憂,那個女人,是不是已經被慎伢殺掉了?
“餓了吧。”
慎伢走了進來,手裏拿著個食盒。他隨手一揮,牢房內就多了張桌子。
慎伢將食盒放在桌子上,將裏麵的食物一盤盤取出,擺好。
時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確實是餓,不管誰餓上兩天看到飯菜都會流口水。
“我還沒吃飯,又想來看你,所以隻好拿來吃了。”
慎伢又揮了揮手,變出一把椅子。
他坐在椅子上,拿起筷子,夾菜入口。
時節這才發現,慎伢隻拿了一副碗筷,也就是說自己隻能看著。
“想吃嗎?”
慎伢抬起頭,笑吟吟地看著他。
其實慎伢的臉早已被髒亂的頭發蓋住了,時節根本就看不到,可時節知道,這人一定是在笑。
“想。”
時節也不客氣,他這麽餓,沒功夫客氣。
“你可以吃,也可以走。”
時節看著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代價呢?”
慎伢頭也不抬的又吃了起來。
“去毀掉些不聽話的藏品。”
“怎麽毀?”時節說話的聲音,已微微有些顫抖。
“殺了就好。”
“我不殺人!”
慎伢沒理他,隻是靜靜地夾菜,吃菜。
時節站在一旁,又餓又惱。
慎伢吃的不算快也不算慢,他饞了時節好一陣,待到時節已被怒火壓住了饞欲時,他剛好吃完。
他還是一揮手,桌子、盤子、椅子全都不見了,就像它們從沒出現在這裏一樣,隻有淡淡的香氣能證明這裏有人吃過飯。
“你可以不殺人。”
慎伢開了口,帶著他那獨有的低沉聲,“但我能保證,沒人能找到你,你會活活的餓死在這兒。”
時節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
“你覺得,你不殺他們,他們會感激你,告訴你出去的法子嗎?”
“你還能再餓幾天?”
時節哼了一聲,臉上顯出了輕蔑之意。
慎伢一拍腦門,笑道:“哎呀,我怎麽忘記了,你知道這兒關的藏品裏,隻有你是凡人嗎?”
時節也笑了起來,他當然想過那個女人其實是個女鬼。
“他們若是知道了你心髒裏還沒有火種,會怎麽樣?”
“你要真是寧願自己死,也不願殺人,接下來的話就當我沒說過。”
慎伢招出了黑霧,再一次踏進霧中。
“我已將牢門打開了。”
這句話不僅回響在牢房裏,也回響在時節的腦袋裏。
門開著,多誘人的一句話。
是個人就會有好奇心,有好奇心就會想去看看門外的世界。
可他出去了會不會就代表了自己同意為慎伢殺人?時節猶豫著,眼睛已不住地瞟向漆黑的牢門,牢門外是否像它看起來的那樣黑?
不得不說,慎伢很了解凡人,凡人是一種好奇心很重的生物,隻要稍加引導,他們就會嗅著未知之物的氣息乖乖跑進陷阱裏。
當然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哪怕知道前麵有陷阱,凡人也會完全被好奇心掌控住,編出無數理由說服自己一步步走向陷阱。
時節是個凡人,是人就不能違背自己的天性。
“出去看看,說不定能有逃出去的法子。”
時節哄騙著自己,走向牢門,他慢慢地伸出手,推開了門。
牢門“吱呀”一聲開了,外麵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
時節想起了那半截腿骨。
外麵是不是更危險呢?
這樣的想法也隻能暫緩他的腳步,時節最終還是沒有停留,大步地邁了出去。
穿過黑霧,月光傾瀉在時節的身上。
牢門果然是衝著外麵的,之前的風,就是從這邊吹進來的。
時節本以為自己會見到在他門口徹夜哭泣的女鬼,結果卻叫他失望了,這裏根本沒有人。
盡管這哭聲就在他身邊,可他卻見不到半個鬼影,倒是滿地的枯骨令他膽寒。
時節在附近轉了一圈,發覺自己的牢房其實是在一個院落裏,這院子有十多間牢房,兩側牢房中間是一條小路,路的盡頭是一扇上鎖的鐵門。
這扇門並沒有開。
慎伢叫他出來,為什麽不給他將這扇鐵門也打開呢?
時節百思不得其解,他又轉悠了一圈,還是沒看到有別的出路。
“不應該呀……”
時節念叨著回過頭去,這院子的每個角落他都去過了。
剩下的,就隻有那十多間牢房。
時節快步走向離自己最近的一間牢房,伸手一推,牢門應力而開。
果然,牢房的門沒有鎖住。
他又依次推了幾間牢房的門,都很容易的就推開了。
看來慎伢是想讓他去別的牢房轉轉。
時節心道:“難不成這裏還有別人?”
他懷著疑問,向著一間牢房裏走去。
所有的牢房門口都有一層黑霧,時節穿過黑霧,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和他那邊差不多大的牢房。
這間牢房其實和他的那間,沒什麽不同。時節剛要轉身離開,卻被一些細微的聲音給吸引住了。
那是什麽聲音呢?時節忍不住將耳朵貼在牆上,可還是聽不太清,這聲音似乎在他的右邊。
時節趕緊走出來,又進了右側的一間牢房,這間牢房和上一間也沒什麽不同的地方,唯一不同的是,那種聲音更大了一些。
還要再往右一些。
時節就這樣追尋著聲音一直向右尋找,終於稍微聽清了一些。
“衍生堂……”
“你抓他……”
“那就好……”
有人!
這裏還有其他人!
時節像是被火灼傷一般整個人都從牆壁上彈開,這附近竟然有人,而且這人還提到了衍生堂,會不會就是抓他來的那些人呢?這下子他可犯了難,不繼續移動他就聽不清這些人在說什麽,可是太近了又很容易被發現。
至於是遠是近,這個距離時節根本掌握不好。
思索良久,時節決定還是再離近一些看看,因為他無法確定慎伢明天還會不會放他出來。
時節又向右側走了兩三間後,便覺得差不多了,這裏聲音已經比較清楚,但那幾人說話聲稍微輕一些的話他還是有些聽不清。現在隻要再向右一間,他就能完全聽清他們的談話。
他確實又向右走了一間。
可這次裏麵卻不是牢房了。
而是一條長長的走廊。
這走廊中,同樣布滿了牢房。而且那幾人的聲音在這裏聽起來更加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