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時節懸著的腳還未落下,他在思索齊禮究竟會叫自己幫什麽忙。
換句話說,齊禮這樣的怪物還需要別人幫忙?
時節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齊禮會叫他對這些事保密。
可自己還活著,活人怎麽能守得住秘密?
所以他就在齊禮的注視下,做了一件齊禮這輩子都想不到的事——時節“噌”地一聲竄了出去。
他沒想到自己可以跑得這麽快。
齊禮也沒想到。
齊禮甚至都沒來得及起身,當然他也不必起身,因為要追一個腳力平平的凡人實在簡單得很。
他既然求於時節,而且還是件非常重要的事,那他必須要在去追時節之前弄清楚是什麽嚇跑了時節。
可時節的性子偏偏像極了他的小徒弟,是既沉著又穩重。這樣一個性格的人,怎麽會忽然就不管不顧拔足便跑?
所以齊禮也陷入了沉思,究竟時節是想到了什麽才會變得如此慌張?
難道……
“他該不會以為我要他幫我保守秘密吧?”
齊禮輕笑出聲,“這孩子,還蠻懂路數呢。”
這時,齊禮才站了起來。
而且,他不單單隻是站了起來。
他還提起了劍。
道士的劍有很多種類,也有很多用途,它最常見的用處就是殺妖,能殺妖的東西自然就能殺人。
時節滿腦子都覺得齊禮是要殺了他,所以他跑起來是又急又快。他一邊跑,一邊祈禱著齊禮不要追來。
跑的太快不是件好事,跑路的時候不專心更不是件好事。
眼前忽然閃過一絲黑影,時節急忙刹住了腳步。
那件事物從天而降,明晃晃的刃上正折射著太陽的光芒。
是劍。
“你們若是實在按捺不住大可直接來找我,何必在這裏躲躲藏藏?”
是齊禮的聲音。
齊禮的劍。
前方果然有人應了齊禮的話,從矮牆後躍了出來。
時節這才注意到自己跑過的這條路有多古怪,這一路上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非但路上沒人,矮牆後麵還藏了不少人。
“自打我殺了季烏以來,你們瞧我就分外眼紅,可我們好歹也是同門,犯不著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吧。“
齊禮瞧了瞧他們,道:“你們要真想試試我的斤兩,大可與我堂堂正正地打上一場。”
這些從矮牆後跳出來的道士們是又驚又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齊禮,你!”
“我覺著你們這樣不妥,不如你們回去和風雷堂的執事們請示下,就說我齊禮請求擇日公開一戰?”
“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
為首的道士惱怒地拂袖而去,其餘的道士也跟著四下散開了。
齊禮看著他們走遠,才將劍從地上拔了起來。
時節瞧著齊禮的劍,卻覺得其中另有文章。他生在神醫家,對刀劍是知之甚少,可有一點他卻是知道的。
劍,絕對不是用來像這樣子拋的。
如果他們真的在埋伏齊禮,齊禮為何要將手中的兵器拋出去呢?
不僅如此,齊禮出來追他,為什麽要帶著劍?
他忽然覺得腿軟。
齊禮瞅了瞅時節,又瞅了瞅自己手裏的劍,他知道時節定然對他產生了諸多誤會,可他卻沒法子在這兒和時節說清。
時節的態度也很明顯,齊禮不解釋清楚,他很難有勇氣再走回去。
他們陷入了僵局。
“你不肯跟我回去?”
“我……”
齊禮一把抓住了時節。
時節感覺自己飛了起來……
人們經常認為自己驚慌的時候會大叫,但事實證明並不是這樣的。時節不僅沒叫出來,甚至還在努力閉上嘴巴。
他實在是感覺頭暈,這種猝不及防拔地而起的感覺,讓他胃裏一陣翻騰。他覺得自己眼下要是張開嘴,就能吐齊禮一院子。
是的,就這麽一瞬間,他們已經飛回了院子裏。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時節癱倒在桌邊的石凳上,正試圖努力著讓自己不要吐出來。
在他眼中,天地還在旋轉。
齊禮了解這種痛苦,所以他在一旁喝起茶,等待時節好轉過來。
“我時常聽人說起這世上沒有比死更容易的事了,可我今天才發現這句話錯了。”
“那大概是因為目前沒有人想叫你死。”
時節聞言呆住了,他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些十分可笑的事。
“我說過,我幫了你的忙。你來我這裏是為了打聽到季烏之死的來龍去脈,所以我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你,你可以把這件事說給任何人聽,無論是你家的人,還是妖師家的人。”
齊禮注視著時節,認真道:“現在我有件事要你幫忙,這件事,才是你真正需要保密的。”
“可我能幫你什麽?從家裏偷兩個藥丸給你?”
“這個。”
齊禮從懷中取出一件事物,放在石桌上。
是一枚青玉指環,雕得栩栩如生的玉蛇咬著尾巴,成個環形。
“好俊的指環。”
時節拿起指環放在掌心,仔細端詳。
指環冰涼,觸及到肌膚直涼進人心裏。時節把玩一會兒,覺得自己身上直冒冷氣,便將指環放回桌上。
“這指環是個什麽玉石做的,好涼。”
“妖怪做的。”
“妖怪也會做這東西?”
時節再度將指環拿起,手心一寒,便趕緊放回原處,“別說,妖怪的雕工還真不錯。”
雖是放下了指環,可身子還是冷得很,他趕緊拿起茶杯,喝上一囗熱茶。
“不,是用妖怪做的。”
齊禮糾正道。
“噗——”
一口熱茶噴出,時節氣都沒喘勻就連忙說道:“你殺了妖怪還把人家屍骨做成了指環?”
“不,這就是個妖怪。”
齊禮又糾正道。
“咳,咳咳。”
時節第二口茶還沒喝完,就被嗆的直咳嗽,“妖,妖怪?”
“你這孩子。”
齊禮連忙站起來,拍時節的背,“怎麽總趕在這檔口喝茶。”
茶水嗆得時節難受,他又開始相信那句話了,他開始相信死遠比活著要簡單得多。
因為與其叫他帶著個妖怪,他寧願選擇去死。
“這個忙我幫不了。”
時節的答複很幹脆。
齊禮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事實上在他請求裏最難的部分恰恰就是這枚指環。
要人帶上這枚指環難,要這枚指環不害人也難。
他需要這化作指環的妖怪對他足夠畏懼,也需要帶上這枚指環的人足夠信任自己。
前者他已經做到了,殺掉季烏這件事足以令這世間所有的妖怪膽寒,雖是情勢所迫,但確實有效。
至於後者,齊禮慶幸他需要的人正好是時節。
眼前的時節已經急了,可他齊禮卻不能急,他了解時節的脾性,現在他最需要的不是解釋,而是等待。
他要等待時節重新思考這件事。
齊禮在等待,時節也在等待。
時節在等待自己冷靜下來。
他知道齊禮不是個瘋子,不會毫無緣由地塞給自己一個妖怪。他也相信齊禮給他這個東西的時候,就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
可他相信,不代表他會答應。
“你為什麽給我這個東西?”
時節在問,齊禮卻在笑。
齊禮笑時節還是太過年輕,年輕的時節還不知道,想要拒絕別人就不能問人家原因。
因為一旦他問了,就給了對方說服他的機會。
“因為我有事求你,而你也恰好需要。”
這不算是個答案,因為齊禮根本沒有說清任何事。
“我為什麽需要個妖怪?”
這就是時節犯的第二個錯誤,他不僅問了,而且還順著對方的話把事情和自己聯係起來了。
如果他不是這樣的急,就會很容易發現齊禮話中的問題:齊禮在說因為有求於他,所以才會讓他帶上這個戒指。
這也就是說真正的問題並不在這裏,這枚戒指背後還隱藏著更大的秘密。
可他現在已經錯過了這點,齊禮的計劃至少已經成功了一半。
“因為你的成人禮就要到了,一旦衍生堂確定了你未來少主的身份,那你就會變成一個搶手貨,對三祖山和妖師家來說搶手,對妖怪來說也一樣。”
時節並不笨,他很快就能想通其中的利害。
“你以為你父親真的不知道狐侃嗎?”
“我父親知道?”
時節多少有些吃驚,因為衍生堂一向不與妖怪來往,所以即便狐侃是個可靠的狐妖,他還是沒和父親提起過,實際上這件事他和誰都沒提起過。
他不曉得父親和齊禮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他們全都知道,卻又偏偏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時節開始意識到這些老家夥的可怕之處。
“既然你知道我有狐侃,為什麽還要給我一個妖怪?”
他確實想不通,因為狐侃是個天天隻化成半個人形的狐妖,它就這樣像個人形的狐狸一樣活了幾百年,無論是妖師還是道士都拿它沒辦法,時節不覺得會有什麽妖怪比狐侃更厲害。
其他的妖怪都需要一層人皮偽裝,可狐侃從不需要。
“狐侃的確是個讓人摸不清底細的妖怪。”
齊禮肯定了時節對狐侃的看法,“可你隻有一個狐侃,假如有天狐侃恰好不在呢?”
時節想說狐侃不在他也不會有事,他父親從不和妖怪打交道,可這一輩子也沒遇上過什麽無法處理的險境。
可他並不像父親,也不像任何一個神醫家的人。
他骨子裏總有一種願望,他想離開衍生堂,離開那些瓶瓶罐罐,他想走出去,走遍世間的每個角落,他想撰寫一本將天下百草盡記於冊的《百草集》。
這個願望齊禮是知道的,因為時節很早的時候就和他講過。
所以齊禮對這件事很有把握。
“可這妖怪不像狐侃,我對它一點都不了解。”
齊禮又一次笑了。
魚已上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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