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指印

  直到我們從商場出來,丁書景都亦步亦趨的、以不遠不近的距離跟著。葛言則跟在他身後,大抵怕他會情緒失控,做出某些不當之舉。


  好在這些擔心都是多餘的,我打車把保姆和洪翼送回家時,而來也剛回來。他們倆就站在玄關處,背在一團陰影裏,低聲而焦灼的交談。


  “老頭子,我看我是沒多少天可活了……”伯母的聲音沒帶哭腔,甚至很平靜。可這是這平靜,更能給人震撼,戳破人心。


  “老婆子,別想這些,我們是一樣的病,說不定會是我先死。”


  伯母對伯父的安慰並不買賬:“我認識你那年,就覺著你很堅強,我不能再接受你先我而去。所以這次讓我再自私一點,讓我先走吧。”


  ……


  任他們說得雲淡風輕,聽者的我們任覺字字誅心。


  我想二老也不想讓我們聽到這些話,便想暗示保姆先下樓待會兒,原本在我懷裏的洪翼卻不合時宜的醒了。他先是眯著眼睛看了我一眼,甜甜的叫了聲:“阿姨。”


  門裏的老人到底是聽到了,眼神相對,我們都很心虛的移開。


  我和二老打了招呼,又指指懷裏的洪翼:“我把他送去床上。”


  洪翼很粘我,我把他放到床上後,他微睜著眼睛抓住我的胳膊:“阿姨,你可不可以別走?”


  想到丁書景,想到二老,想到洪翼簡短卻不太平的生活,我的心就軟了:“小翼很喜歡我嗎?”


  他點點頭。


  “有多喜歡呀?”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就像喜歡媽媽那樣。”


  我的心到底是一酸,他可能連媽媽具體是什麽都沒理解清楚,卻能說出這句話,這從側麵說明他真的很缺愛。


  我把他被汗弄濕的劉海往額頭上拂了拂:“那你想和我住在一起嗎?”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想呀,你要過來嗎?”


  過來,自然是指搬進這裏。他剛會說話,又受了那麽大的刺激,能表達成這個樣子,我真的不止一次在心裏默念阿彌陀佛。


  我想了想,盡量有溫和無刺激又通俗易懂的語言說:“阿姨也有家人要照顧,所以搬來這裏不方便,但你可以去我家裏,我也會抽空帶你來看外公外婆。”


  他似乎對我有很大的信任,脆生生的說好。說著就要下床,說要收拾玩具帶去我家。


  這番殷勤,又讓我滋生出心酸。


  我連忙攔下他:“你先睡,阿姨家現在沒有床,也還沒有和外公外婆商量,等我布置妥當就來接你。”


  他拉住我的手更用力了:“阿姨,你是不是在騙我?就像我曾經的爸爸媽媽一樣?”


  我揉揉眼睛,俯身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下,溫聲細語:“自然不是騙你,你和阿姨見過好多次了,你覺得阿姨會騙你嗎?”


  他猶豫了會兒,到底還是搖頭。


  “那你還有什麽可擔心的,你先睡覺,阿姨過兩天就來。”


  一番安撫,加上他困意正濃,到底還是睡著了。我輕關上門走出去,趁著窗外、陰鬱天氣透進來的光,看到剛才被洪翼抓住的胳膊,竟然留下幾個指甲印來。


  想來小家夥定是有十足的不安全感,才會抓出這麽明顯的疤痕。


  又是一陣歎息,一抬頭就看到二老正坐在沙發客廳等我,似有話要對我說。


  我走過去叫了他們一聲,伯母拍拍她身旁的沙發,示意我坐。


  我坐下去後,家裏靜得很,一點聲響都沒有。短暫的幾十秒卻被拉長得像有幾十分鍾那樣久,我斟酌了一番,到底還是說:“幫忙的保姆呢?”


  “出去買菜了,你晚上就留下來吃晚飯吧。”伯母應道。


  我見他們情緒很低,不知道是因病情,還是我擅自帶洪翼出門,但還是先道歉:“今天我自作主張帶洪翼去逛街,給他買了幾身衣服,希望您們別介意。”


  伯父很沉重的搖搖頭:“你費心了,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別說這見外話。”


  我沉吟一番:“剛才不小心聽到您們的談話,是不是最近的診療效果不理想?”


  很多話題再沉重,也是避不開的坎。麵對苦,逃避更苦,但不如開門見山,正麵出擊。


  伯母未開口就流了淚,伯父再老也是男人,情緒到底內斂些。他說:“都不好,你伯母的指標更糟些。”


  “那醫生有建議你們住院嗎?”


  “醫生是這樣說的,可是我們住院了,誰照顧小翼。”


  我把準備了許久的腹稿說出來:“伯父、伯母,其實我和葛言昨晚也討論過這件事,如果你們放心、信任我們,那我們會撫養洪翼,並把他當親生孩子一般養育。恩威並施,不會因為不是我們的孩子而疏忽大意,也不會因為不是我們的孩子而放之任之。”


  二老聽我這樣一說,眼裏都多了抹光彩,但很快又暗沉下去。伯母說:“你們都要工作,又忙,將來勢必要生二胎,我們還健在,怎麽能麻煩你?就算不再了,也會安排好他後續的事。”


  “伯父,伯母,我們既然商議過,那你們擔心的問題肯定是想過解決之策的。工作再忙,也能騰出必要時間來照顧的;至於二胎葛言也沒強求,畢竟我隻有一顆腎,不是那麽適合生育。”


  伯父看了我好幾眼,到底還是說:“你們有這種想法和決心,我們自是感激,但我還有一件事好奇。”


  “您說。”


  “你們會有這種想法,是出於自願,還是受人之托?”


  這個受人之托所指何人,我自是第一時間就領悟過來的。


  “伯父,伯母,你們擔心的事我清楚。丁書景今天是被放出來了,是我和葛言去接的,中午我們一起吃過飯,我帶洪翼去商場時,他也遠遠的看過。但我們提出撫養旭旭,絕對不是受丁書景指使。”


  我頓了頓,繼續說:“最直觀的原因,是我們已經把你們當成了家人,在你們身體不允許的條件下,我們自然要承擔家人的責任;其二,也是因為丁書景,丁書景其實是葛言同父異母的哥哥,隻是二人沒有相認,但血緣畢竟在,在哥哥不能養育孩子的情況下,他作為弟弟於情於理都得盡責任;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們很喜歡洪翼,我們想把他撫養到成年,等他有選擇能力後,再讓他決定和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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