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一章:下不為例
“我這傷沒有大礙,現在局勢緊張,在此停留久了,不會節外生枝嗎?”
五公子落下白子,迂回圍上鍾蒼的一片黑子。
“無妨無妨,大嶽那些人很快就要自顧不暇了,況且也不會有多少人知道你們在這裏。”
“我倒是聽說藥……藥先生將一樣東西丟了,雖說我家的草藥能為你治眼,卻還是不能缺了那樣東西,還是留在這裏等著東西拿回來了再回去的好。”
“就是怕他們不來,我們不好取回東西。”
鍾蒼把玩著那枚黑子,下意識地抬了眼,“望”向五公子的方向。
焚仙門手中的碎片,是從薛家搶奪過去的,這是他們之前就知道了的事,但依據煉藥人所說,和他在焚仙門中所見,這枚碎片又是出自於這個焚仙門背後的家族。
那麽,到底是有兩枚碎片,還是當初對薛家出手的主謀並不是焚仙門,而是從始至終都是這個家族的人做出的那些事?
薛家若是被這個家族的人所滅,那他的家?鍾家當初到底毀在誰的手中?
鍾蒼一瞬間泄露出的異樣被五公子察覺了,他轉著扇子挑了挑眉,含笑輕柔地問了一句:“怎麽了?”
“我在想,碎片到底是什麽,真的能治好我的眼睛嗎?”
鍾蒼複垂下眼,又將棋子按在了棋盤上,五公子慢慢悠悠地跟在他後麵下了一子,幾乎沒有給自己思考的時間。
“鍾兄你在大嶽攝政王的側妃身邊也有一段日子了,他們這麽著急地尋找著碎片,鍾兄就沒有聽他們說起過嗎?”
“曾有提及,但大部分都是無關緊要的說辭,倒是他們也說過,用碎片,說不定能治好我的眼睛。”
鍾蒼沒有避諱這個話題,也對五公子話中所表露出來的,對自己的了解沒有驚奇。
初見之時他還能被五公子隻是那個勢力中一個養藥人的身份糊弄,但在相處了這麽幾日之後,他越來越能感覺到這個人的深不可測。
這樣一個人,讓所有的護衛都畏懼不已,讓那個煉藥人都要對他低頭俯首,隻會是區區一個養藥的人嗎。
這個人對他十分的有興趣,這些日子雖說瞞著他,但在他的身邊的時候,卻是瞞得極為的漫不經心,越是靠近,越不掩飾他的特別,像是也想要引起他的興趣一樣。
而且這個人不知為何,居然會知道他喜歡下棋,在他目盲之後已經許久都沒有同人下過棋了,但這個人就是看似隨意地端著棋盤敲開了他的門。
“這樣,看來那些人還是對鍾兄頗有防備,居然連這麽重要的事情都不與鍾兄說清楚。”
五公子似是在為鍾蒼惋惜一般搖了搖頭,雖然明知鍾蒼看不見,這些事情上他演起來倒是半點不為自己省力。
“他們想要碎片,是為了救攝政王君留山的命,就算能用碎片為鍾兄治療雙眼,也要排在君留山之後去了。”
“但他們想來也不能確定,在將碎片給君留山用了之後,那些碎片還能不能再次使用,又能不能再治好鍾兄的眼睛,說那樣的話,不過是為了安撫鍾兄,讓鍾兄為他們賣命罷了。”
五公子看著從鍾蒼手指間掉下的那枚棋子,勾起唇角,將聲音放得輕緩了。
“某也明白,鍾兄跟著他們身邊的日子久了,難免會有些情義在,畢竟鍾兄向來是個重情之人。”
“但好叫鍾兄看個明白,那些人,也不過是欺騙鍾兄,為了讓鍾兄給他們賣命罷了。”
鍾蒼彎下腰,摸索著撿回了那枚摔到地上的棋子,再直起身時,臉色有些蒼白,抿緊了唇沒有說話。
這盤棋才下到一半,但五公子的心思已經不在棋上了。
他也不管繼續說下去是不是合適,將扇子輕輕敲在桌上,像是敲在了鍾蒼的心中一般。
“鍾兄這雙眼是為了替他們做事而毀的吧?”
“但是這麽多年了,碎片的事他們也不是今日才知,可有提及一句要替鍾兄治眼?莫上先生替鍾兄看過這麽多次的病,可有說過他們有任何的希望為鍾兄將眼治好?”
鍾蒼不語,但五公子知道,這些年中,他們給鍾蒼說的,更多的是沒有辦法,這雙眼已經治不好了。
“聽聞岑侯爺身邊有一少年,他們舍得將一枚碎片放在那少年的體內,為他吊命,可卻連碎片如何都不願同鍾兄說清。”
“鍾兄重情,他們卻不一定重義啊。”
鍾蒼的臉色更白了,似乎還因為氣血翻湧而牽動了內傷,兀地一抬手掩在唇前,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五公子起身過去,替鍾蒼拍著背,恍若憐憫地一歎。
“某知道鍾兄憂心雙眼,是以早早就在為鍾兄尋找治療之法,否則鍾兄以為,那位藥先生為何一來便能知道,淬月草能為鍾兄治眼。”
“鍾兄為焚仙門,為我們做事,我們時時都是將鍾兄記在心中的。”
鍾蒼咳嗽不止,有點點血跡濺在了袖上,他弓身抓緊了胸口的衣襟,仿佛極為難受。
五公子終於停下了話頭,焦急地將他半抱半扶地帶到了床上,讓他躺下後就扣住了他的手腕,半晌眯起了眼。
他看向滿頭冷汗緊緊閉著雙眼的鍾蒼,替他將被子搭好,似是安撫地拍了拍鍾蒼的手。
“鍾兄先躺著別動,某去為鍾兄煎藥。”
鍾蒼沒有說話也沒有睜眼,聽見他離開的動靜也是一動不動。
他看出來了,這個人並不像其他的人那樣,以為有了藥控製他,他就真的會是焚仙門的傀儡。
但一直以來他沒有揭穿他,一來是因為對他十分的感興趣,感興趣到這些年將他的事查得清清楚楚,二來是他已經將他視為獵物,並且不覺得他這隻獵物能逃脫。
那位五公子,從一開始就確信自己能夠馴服他。
鍾蒼眉眼在蒼白的膚色襯托下,越發顯得冷漠銳利,他擦去唇邊的血跡,咽回了咳嗽聲。
可惜的是,他向來最為厭惡別人自以為能夠操控他,焚仙門這樣對他,他將焚仙門毀了,而那個家族也不會例外。
這就是壞人和好人的區別了,岑見對他向來都是尊重平等地態度,哪怕他聽命於岑見,岑見還是盡量給了他們足夠的自由和保護。
而這些人,從來想要的都是將他玩弄於鼓掌之間,下藥也好,今日的這番話也好,都是為了讓他聽命於他們而已。
鍾蒼抬手覆上雙眼,覺得有些可笑,他們是覺得他眼睛看不見,所以心也跟著盲目了嗎,但他這個瞎子卻偏偏比許多的正常人都還要看得清。
五公子出了門,卻沒有急著去給鍾蒼煎藥,而是在鍾蒼的門口低頭站了片刻,下樓去敲響了煉藥人的門。
“主子?”
煉藥人打開門,看見門外的人很是驚喜,他連忙一邊扒拉著自己有些散亂的頭發,又將衣服理了理,一邊從門口讓開。
“主子終於來找我了。”
五公子沒有進去,隻是靜靜地看著煉藥人,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看得煉藥人停下了一切的動作,深深地埋下了頭去,不敢再去看他。
護衛聽到了這邊的動靜,但誰也不敢探頭,一個躲得比一個嚴實。
“那些藥,是你給他吃的?”
他沒有說是誰,但煉藥人怎麽會聽不出來,一邊更為心虛,一邊卻又讓妒忌將他的心咬得密密麻麻地疼起來,他把自己臉上的猙獰藏得更深。
“路上沒有多餘的藥草,藥箱又丟了,隻能將就著給他煮藥了……”
“到了這邊有藥了,我還專門給他調製了能拓寬經脈增強氣血的藥,也在給他準備調理身子好治眼睛了……”
五公子似乎笑了一聲,他拿扇子挑起煉藥人的下巴,靠近盯著被嫉妒和仰慕交織糾纏的眼。
“下不為例。”
煉藥人喉頭滾動,臉色陰沉沉地,咬緊了唇撇開了頭,背脊僵直地立在那裏,五公子順手把門給他帶上,轉身去給鍾蒼煎藥去了。
等五公子端著藥碗回來,鍾蒼已經睡著了,他放下藥碗收斂了全部的笑容和表情,沉沉盯著榻上的人,抬手想要去觸碰那張臉,又因為怕驚動鍾蒼而停止。
“你還是這個樣子,一點也沒有變。”
“但你既然自己選擇了留下來,就沒有機會再選擇離開了。我會給你治好眼睛的,也會殺了所有膽敢阻擋我的人,等天下都成為了我的囊中之物,你就會徹底成為我的珍藏了。”
鍾蒼如果上一次跟著那些暗衛離開,那他短時間內不會主動去打攪鍾蒼,就算是看在鍾蒼曾經幫過他的情義的份上。
他隻會在山莊裏等著鍾蒼前來,但那個時候,鍾蒼也就隻會是他的一個新奇的玩具而已。
可鍾蒼不離開,他也主動走到了鍾蒼的身邊,現在這個人已經成了他為自己預定的珍藏了,誰也不要想奪走。
他見識了太多世間,但他親身接觸過的世間,鍾蒼在其中占了很大的比重。
鍾蒼不記得了,他卻牢牢記了下來,在這些年間越記越深。
五公子的目光落在鍾蒼的眼睛上,回憶起了當年鍾蒼還能看見的時候,那雙眼睛有多熠熠生輝。
煉藥人是想要盡快治好鍾蒼,也確實為鍾蒼調理了身體,但這樣的調理是不計後果的,對他而言,隻要達到目的就好,最後鍾蒼卻會受到反噬,這雙眼隻會比現在還慘。
這是他的小心機,平時五公子可以不去與他計較,因為其他的人也無關緊要,隻要在他需要的時候,那些人能為他所用就好。
但這一次,他三申五令讓人不許動鍾蒼,煉藥人卻枉顧了他的命令,還做下這種事,這讓他很不高興,若不是還要留著他……
鍾蒼怎麽也不會想到,當年的一個無心之舉,會給自己帶來現在的這些麻煩和機會,就像薛淨悟也想不到,他為了救人,會害死一個讓他到現在都念念不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