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同門相背
隊伍中誰都沒有說起過晚上不同尋常的事,那些出自王府門下的官員都在進入大漠三天後就適應了環境,其餘的人漸漸能夠自我調節了,對比起來,謝長庸像是格外的嬌弱一樣。
項應都來關心過他兩句,又交代了與他相熟一些的齊北要照顧好他。
一甲三人已經有一個在半路病倒沒能跟著來了,再倒下一個,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和皇帝與王爺交代了。
在大漠裏長途跋涉了九天之後,他們終於走到了金沙關,謝長庸也終於在那天晚上,在城中新修繕的驛站中,有了一次安睡。
孟末帶他們來金沙關是為了與這邊的軍府交代之後的事務,也要留下一些人處理這邊的事情,若是人全都帶去了五裏關,對於東域這邊來說就太不方便了。
謝長庸和齊北都沒有被留下,他們還要跟著去五裏關才行。
大漠裏發生的事也分別呈報給了北境和京城兩處,君留山接到消息後延遲了出發去登宿關的時間,帶著完整的洛亭中的三衛大張旗鼓地出了關去,孟彰與林興修隨行。
林眉和薛淨悟都沒有跟著去,暗三那邊從墓中找了一些東西快要送過來了。
鍾蒼來信說,江湖中人已經集結了起來準備討伐焚仙門了,但現在他們還在尋找焚仙門的藏身之地,一旦找到立刻就會趕過去,林眉和薛淨悟也需要過去與他們匯合。
而京中現在君後辛和岑見都沒有分太多的精力給大漠,那是該君留山那邊去管的事,他們則要應對丞相府中的事。
莫上先生帶著酒兒回到京城之後就向崔俊送去了一封信,約他出來見麵,場地定在了京城一家酒樓三樓的包廂,在約定的時間,崔俊欣然前來赴約了。
“師兄,真是多年不見了,見到你如今的模樣,才感覺時間飛逝啊。”
崔俊一進門就似笑非笑地朝莫上先生一拱手,又將視線落到了酒兒的身上。
“上次就見過這個小姑娘了,說起來還是我的師侄,就是人還小,師兄該多帶在身邊教一教,放任她一個人在外麵一不小心就丟了師門的麵子。”
“崔俊,你不用說這些話來激老夫,老夫今日叫你出來,你當知道是為何。”
莫上先生一拂袖端坐不動,看著崔俊的眼神分外深冷,又有止不住的怒火壓在冰層之下,當崔俊從門口走了進來,身形挺拔地站在他麵前時,又多了一些不為人知的深深失望。
他養這個人的時間和所耗費的精力,其實是遠遠超過了花在酒兒身上的精力的,這個師弟的天賦也遠遠超過了酒兒,但不知不覺間,他們之間就走到了這樣的地步。
崔俊看著還是個文雅的中年人,而他已鬢發半百,他這個白發人現在要親手殺了黑發人,再送走黑發人。
“我自然是知道的,師兄你叫我出來,無非是想要殺了我不是嗎。”
崔俊泰然自若地提擺在桌邊落座,笑意盈盈地拂袖拎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也替莫上先生倒了一杯,像是隻是久別的師兄弟之間坐下來說說閑話而已。
“師兄別這樣,你我多年未見,如今師弟有了這樣的出息,你不應該高興才是嗎。”
“還是師兄嫉妒我了,見不得師弟有現在這般的好,想要除了師弟以維護自己的地位?師兄都一大把年紀,該頤養天年了,這麽多的心思不利於養生。”
莫上先生如何能說得過他,又是暴躁的脾氣,當即氣得臉色鐵青,指著他的手都在發抖,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看得一旁侍立的酒兒心驚膽戰,生怕師父真的被氣出一個好歹來。
但她是不敢與崔俊叫板的,來之前莫上先生也吩咐過她,讓她萬萬不能插手,也不許出聲,崔俊擅毒,不知道手上有些什麽毒藥在。
若是給了崔俊出手的機會,連他都不一定能保證他一定能救得回酒兒來。
莫上先生到底還是沒有與崔俊即刻撕破臉麵,崔俊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也沒有馬上向他們動手。
今日這座酒樓已經被清空了,隻留下他們與王府的暗衛在,莫上先生想要在這裏殺了崔俊,但他們不知道崔俊是怎麽想的。
那杯茶莫上先生沒有去動,自從崔俊進來之後,他的手沒有再觸碰任何一樣他身上之外的東西。
崔俊倒是怡然自得地端起茶盞輕呷了一口,視線在房間中四處打量著,酒兒默默往後退了三步,將自己貼在了牆角,低著頭隻當自己不存在。
莫上先生見他往四處看著,雙手攏在袖中冷哼了一聲。
“不用看了,老夫沒有布置陷阱。”
“也是,師兄是杏林的聖手,還是個風光霽月的君子,怎麽會使用那些下作的手段。”
崔俊被點破心思還正大光明地將房梁之上也看了一眼,才將視線收了回來,坦然地看向了莫上先生。
“但我是個小人,還是個愛用下作手段的人,師兄就請原諒我一二吧。”
“今日師兄要殺我,難不成還是想讓暗衛正麵同我拚殺?”
“師兄當知道,師弟武功雖然比不上暗衛,但我也能讓他們全都在一瞬間就命喪於此,讓他們就這樣殺我,是天方夜譚。”
莫上先生自然是知道的,他雖然許多年沒有見這個師弟了,但崔俊的手段他還記得,這段時間他也研究了許多出自崔俊手中的毒藥,知道他有能力做到。
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讓其他人來插手,在這裏的人是岑見擔心他才一定要安排過來的,原本他是打算自己帶著酒兒過來就好的。
對於他而言,要殺崔俊很難也很簡單,世上不會有人比他更能輕而易舉地做成這件事了。
“你還記得你剛入門的時候,師父教給你的第一課是什麽?”
“記得,師父說,醫者,仁心也。”
崔俊小時候剛入門的時候,還是有濡慕師父、敬愛師兄的時候,那時候他聽教總是極為認真,那些東西也牢牢刻在了他的腦海中,隻不過被現在的他棄如敝履。
“仁心者,施藥用術,救人為本,當懷天下。醫道求取,總需歸於病患之身,忘者,不成道也。”
“可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什麽醫者,即非醫者,何談仁心,師兄若是想用這個來勸我,還不如直接與我動手來得合適,免得白費力氣。”
莫上先生的神色已經平複了下來,他低垂著眼,隻留下幾分悲憫和失望,輕聲說著不知道是給他還是崔俊聽的話。
“老夫行醫多年,一刻也不敢忘記師父的教誨,也不敢忘記他老人家臨終前的囑托。”
“崔俊,有些事情,對於老夫而言,其實並沒有那麽重要。”
崔俊忽然心中一跳,驀然眯起眼盯緊了莫上先生,但莫上先生依舊端坐不動,也沒有其他的動作。
隻有站在角落的酒兒忽然緩緩貼著牆倒了下去,她閉著眼人事不知,卻像是早有預料一般將自己安置好了,最後滑落坐到了地上,昏癱著隻有微弱的呼吸在。
莫上先生這一次來沒有打算和師弟敘舊情,也沒有打算為他耽擱太多的時間。
崔俊的眼前開始了一陣陣地發黑,在一時驚怒地起身之後又全身無力地跌坐回了凳子上,莫上先生在他的眼中開始變成重影,他憤恨又驚懼地盯著這個人。
“你對我下了毒?你居然對我下了毒?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下的,那封信我明明檢查過了沒有任何問題。”
“莫上先生治病救人了一輩子,終究還是開始殺人了,我就算死了,也死得不冤啊,師兄。”
莫上先生攏在袖中的手一顫,他冷漠地看著目光已經開始潰散的崔俊,知道他現在應該還能勉強看清東西,那他就不能露出絲毫的怯意來。
“那封信、你出門的馬車、這整座樓,還有你麵前的兩個人,都是老夫為你準備的。”
“這也不是毒藥,隻是許多種相克的藥物堆積在了一起,你常年接觸毒藥,體內必然留有藥毒,這是最能激發你體內藥毒的一個方子。”
“崔俊,你難道忘了嗎,老夫的天賦總是要比你高上那麽一些的。”
從來就是藥能救人也能殺人,莫上先生製了許多種無色無味的藥粉,這些藥粉的藥性相克,但對於旁人而言,也至少要個幾天長時間接觸了才能有效果。
但崔俊不同,崔俊平日裏接觸了太多毒藥,這些毒藥始終會有殘餘的毒素留在他的身體中,莫上先生了解自己這個師弟,他一定會選擇強行壓製而不是化解。
他下的這些東西,是引爆火藥的引線,而那盞茶,是點燃引線的火。
莫上先生用帕子包裹著手端起了推到他麵前來的茶盞,輕輕晃了晃看著茶水貼著杯壁打轉,神色莫名地低頭喝了一口。
崔俊從他開始說話就抿緊了唇,模糊見他喝了那碗茶掀起唇角冷哼了一聲,他現在並不如何的難受,隻是沒有力氣,漸漸連自己的身體都感知不到的那種無力,但腦子意外的清醒。
“師兄其實知道,茶中我沒有下毒,我沒有在你的茶中下毒,你卻在我的茶中下了毒。”
“不是毒,這是當年那個村子的解藥。”
崔俊害過一個村子來向師兄和師父挑釁,兜兜轉轉,他們又回到了當年的時候。
“隻是解藥對你而言成為了毒藥而已。”
那是太過久遠的事了,但每次輸給莫上先生的事他都還記得,這一次,他又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