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教養情
重穆先生並未過多和君留山糾纏什麽話題,短暫寒暄之後君留山就叫來了折思。
“折思,你送先生上去休息。狄家主且留下,本王有話同家主說。”
跟著老先生來的書童小跑幾步,和折思笑著作了個揖。
“勞煩這位大人了,不知可否請指後院在何處,小子好去將先生要用的東西拿了。”
折思叫了一個暗衛帶他過去,姓嚴的車夫則跟在老先生的後麵一道往上走,狄素看了一眼君留山的臉色,叫了四個小輩也跟著老先生上去。
“閑著無事,去請你們師祖考校一下功課。”
“學生告退。”
四兄弟知道這是要把他們支開,雖然很想同家主抗議,換個被支開的方式,但還是乖乖應了。
兄弟四人一起向攝政王行禮,得了首肯後也快走幾步跟在了老先生的後麵。
他們上樓時恰好和莫上先生,以及被莫上先生帶出來散步的孟明打了個照麵。
年歲相當的兩位老先生互相笑嗬嗬地拱手施禮,身後的人也就跟著行禮,隻有孟明神情怏怏地站在那裏,扭頭望著牆角,也不知道在神遊那個仙境。
折思也有好些日子沒見到他了,守在客棧的暗衛說,每日就關在屋中不出門,他們都不在,也沒人能管得住他,不能上街每日也該去院子後麵的空地走動一下的。
“先生這是要帶阿明出去?”
“這小子都要在屋中悶出病來了,老夫看著他出去走一走,不會太久的。”
莫上先生是強拉著孟明出來的,少年一截衣袖在他手裏拽著,像是被牽了一條繩子一樣。
折思對少年不情不願的表情視而不見,也對其他人看見少年灰發的驚異視若罔聞,略微頷首讓開了路來。
擦身而過後,一行人順著走廊往收拾好的房間走去,狄十郎不住轉過頭還想要探究看看,被他的大兄一掌按在頭上把腦袋給轉了回來。
不過這樣還紮著總角的孩子好奇心旺盛一下,倒也沒有人去苛責他,折思將人送到了房間門口,在詢問過重穆先生的意思後留下一個暗衛,自己離開了。
現在這座驛站之中不止住著君留山一行和狄家一行,還有各位被邀請而來的大儒名家,都要等著明日一同上京去。
君留山這一次的大手筆消息已經傳回了朝中,沒有了大雪的阻擋,消息傳得比風還要快,但想要將此事鬧出來的人又被上次的事弄得有幾分猶豫。
皇帝如今心性不定,前幾日還在會試期間,突然又下了旨斥責王府,哪怕現在王府的主人不在府上,旨意也送進了王府的大門。
而且上次擅調軍隊他沒斥責,這一次下的理由也是莫名其妙——皇長子就快滿月了,淳榮王府未送禮入宮。
王府倒是接了旨後照樣把門關起來過日子,並未理會皇帝的突然抽風,也選了一份中規中矩的禮物入宮,據說是一枚玉佩。
不論和君留山不對付還是有仇的,聽見這個消息都是一樣的吃驚,還在路上的使團也聽聞了消息,岑見扶著額頭許久沒有說話。
陳顯悉等人也是十分的摸不著頭腦,皇帝是愛和他們王爺作對了一些,但這一次的理由也太……著實讓人無言以對了些。
“這是看著我們要回去了,先給一個下馬威?”
理由再荒唐,皇帝明旨所下,哪怕是攝政王也要受著,便如上次給王爺賜婚一事。
諸位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到一塊去了。
岑見在長久的沉默之後,一言不發地起身走上樓梯回了他自己的房間後,才實在沒有忍住,低著頭垂著眼,哼笑了一聲出來。
其實對於此事,最有發言權的當屬向亭向禦史。
陸柮在朝中,和兵部尚書一樣對這件事情茫然又疑惑,但是皇帝的旨意他們翻來覆去研究了許久,也沒看出個其他意思來。
在禮物送入宮後,皇帝就像是沒有發生這件事情一樣,再也沒有提起過,想要跟風上奏的折子全被壓了下去,丟去檔案庫落灰了。
向亭來陸府蹭吃的時候,信誓旦旦地告訴了陸柮一個答案。
“陛下這是打算向王爺示好了。”
陸柮驚疑不定地看著小師弟,差一點就上手到他頭上去摸一摸了,臉上的表情是明晃晃的對這個答案萬分的不信任。
向亭卻再三同他保證,這道旨意絕對沒有任何的壞心思在裏麵。
“陛下近來有了皇長子殿下,行事越發沉穩,這點是滿朝有目共睹的。”
“或許是有了兒子方知養兒不易,這些日子陛下嘴上還硬著,實則心中早就動搖反思了,想起了當年王爺對他的好來。”
向亭伴著君後辛走過那些日子,陸柮他們不知道的很多事他都看在眼裏。
太後雖說也為皇帝費盡了心思,每日為了皇帝的皇位殫精竭慮,但或許就是太在乎了,又覺得皇帝不成器,對那時的君後辛要求就格外的嚴厲。
母子倆確實相依為命,也確實親近不足。
於是檢查小皇帝課業,在小皇帝生病時來關心安撫,在他害怕時抱著他任他哭,手把手教小皇帝看奏章批奏章的人,都成了君留山。
那時候君留山每日被朝中的事弄得焦頭爛額,每每在朝堂之上和大臣鬥得筋疲力竭了,自己坐下第一件是先喝藥,也要將小皇帝關心著。
一有事情不說第一時間就會出現在小皇帝的身邊,大多數事情也確實是靠著他來解決的。
雖然君後辛天分不足,但當年的君留山其實並未嫌棄過他,隻是盡心盡責地為他守住朝堂和天下。
“大家都是養兒子,陛下養兒子還不如當年的王爺養他。”
由此可見,岑見養孟明,一半是岑家人天生的,一半得是跟著君留山學的,君留山又是跟著老岑侯學的,就是一脈相承下來的。
當然,向亭沒有提他在中間和君後辛念經一樣天天念了多久,又是怎麽差點就在禦書房滾了起來。
大家都說最近向禦史聖寵正濃,日日被皇帝傳召留膳,而鑒於向亭禦史大夫的身份和他對付吏部尚書時不動聲色地雷霆手段,朝中諸人都將心高高提了起來。
對此向亭麵對君後辛的質問時,隻是一臉的無辜。
“陛下明鑒,臣隻是不願天家親親之情受到傷害,故而每日冒死向陛下進諫,他等偏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與臣何幹?”
向亭在君後辛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和皇長子天真燦爛的笑容中,拱手作禮,痛心疾首地向皇帝進言。
“陛下,朝中諸位臣工,整日裏不思盡職之事,竟疑陛下至此,實在可恨!”
“……朕當初,就不該讓你去當禦史的。”
從小就知道這個人能演會折騰,為什麽要給他發揮成長的空間,自己究竟是有多想不開?
折騰別人就算了,最近為什麽要專盯著自己折騰?
向亭從各種方麵向皇帝陛下證明他的業務能力,讓皇帝也清楚地意識到了朝中的人對他究竟是個什麽態度。
“朕不用你說也知道,你若是真想要向朕證明什麽,就拿出一些能讓朕信服的東西來。”
“那臣就與陛下賭上一次如何?”
暖閣內最近撤下了厚厚的垂簾,但地龍還在燒著,隔著地毯仍舊能感受到淡淡的熱意,隻管往人的心底裏鑽。
今日的天氣不是很好,厚厚的雲層遮蓋住了金輪,狂風悄悄地在天地之間肆虐,一頭撞在殿門上就像是發狂的猛獸,撞了一下還不夠,還要來第二下、第三下……
這樣的天氣裏,君後辛身上都出了一層粘膩的汗,隻有被好好裹著的冬奴才會覺得舒適。
沒有陽光蠻橫地闖進來將地毯曬得暖烘烘的,連帶人都陰鬱了幾分,高柱投下的陰影將半個君後辛擋在了後麵,隻有一半在不動聲色地看著向亭。
半晌,帝王懷抱著嬰兒起身布下台階,足音沒在地毯之中,低垂著頭的緋袍青年隻能瞧見一步步逼近的人影。
陰影的邊緣停留在腳尖前一寸,與往日不同的聲音低沉地砸落在這不算空曠的殿中。
“朕允了。”
出了暖閣,向亭揣著手慢悠悠走在玉石鋪就的宮道上,延綿而去的路被一重重的宮門攔斷,夾在宮牆肅寂下。
春夏秋冬光景變幻,人走在其中依然是那麽的矮小,要努力仰起頭才能看得見簷上的流雲星辰。
看見了,才覺得時間是在走著的,沒有留在同一個地方,將那刻的生命也留在了那麽一刹那。
走出宮道,走上臨乾宮前空曠的廣場,本還隻是在飄蕩不定的微風,驟然狂傲了起來,天地之間盡是它奔騰洶湧的英姿。
向禦史沒有防備之下,衣袍獵獵而卷,卷得人也要乘風直上九重天,飄飄欲去忘凡塵。
當值的侍衛眼疾手快地一把將人扶住,沒讓這位身嬌體弱的向禦史真的被風吹去,依著他這情況,也不是被吹上天,而是要被吹得在平地上滾三滾,跟個葫蘆一樣咕嚕咕嚕的。
向亭借力站穩了眯起眼舉袖擋在眼前遮風,不及和人道謝就悶聲一陣咳嗽,咳得弓起背,袖子上的緋色都像是他咳出來的血一樣。
侍衛虛扶在他背上的手變成了實扶,剛貼上去就能感覺到一層寒氣差點把官袍都凍成了冰,官袍之下厚厚的棉衣沒了半點保暖的作用。
“向禦史,要不我送您去太醫院看一看?”
這位現在是皇帝眼前的大紅人,出了什麽事難說皇帝會不會找旁邊人的麻煩,而且這副樣子怕是走不出禦安門就要往下倒的。
侍衛見向亭都抽不出力氣來答話,連忙叫了另外一個侍衛一起架著人,又托了一個去奉定宮給皇帝報信,兩個人把人淩空架了起來腳下飛快地往太醫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