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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3章 長孫死

  遠在九蠻的顧明玨也在執筆伏案,但他是在作畫,宋唯嚴在他的案前為他磨著墨,看著紙上逐漸挑開了麵紗的美人,又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眼顧明玨。


  他家主子畫的是他自己的生母,但在宋唯嚴看來,並不如何的像。


  顧明玨照著記憶來畫,更像是照著他自己來畫的,眉眼和麵容尚有七八分相似,但眼中的神采是絕不會出現在這位娘娘眼中的堅韌和自傲。


  最後的幾年時光中,她總是愁思堆滿了眉梢,哀怨灑滿了衣襟,宋唯嚴送顧明玨的書信去時,也從未見她展顏過。


  多年的纏綿病榻讓她被消磨了最後的顏色,去世之時已然瘦得不成人樣,沒了凝脂的皓腕,也沒了明眉皓目,紅顏不及年華催,已是顏衰人老麵。


  她到了最後,沒有了兒子,也沒有了皇帝的恩寵,孤寂地生活在那座失去了華美,斑駁了美景的宮殿中,等來了死亡。


  顧明玨接到的她的許多信中她都不曾提起過這些中的任何一點,字裏行間都是溫溫柔柔的安慰和思念,像是小時候為他塗上藥膏的手。


  但她不說,不代表顧明玨不知道,也不能遮掩小時候他是因為滿身的傷才需要那些藥膏。


  這個女人並沒有保護好她的兒子,也沒有保護好她自己,一輩子都是這麽過去的。


  宋唯嚴受顧明玨囑咐照顧她,但宋唯嚴也看得明白,顧明玨是另一種冷眼旁觀。


  他沒有真的救下她,在她死後將小時候的怨恨勾銷了,才開始愛她。


  “我若是穿上女裝,就該是母妃當年的模樣了。”


  “隻是母妃比我要矮上一些,小時候她是真的很美,是這宮中最美的人。”


  也是這份獨一無二的美,引來了蠻皇的寵愛,和數不清的嫉恨和暗算,給了她孤苦淒涼的早亡結局。


  顧明玨將筆在手中打了個轉,有墨汁飛了出去,落在畫中人的臉上,弄髒了這一副畫。


  “這畫廢了,拿去燒了吧。”


  他丟開筆,坐了下去窩在鋪了厚厚兩層毛絨毯的椅子裏,不願動彈。


  他不冷,屋中的炭火他都讓人撤下了一盆,他隻是喜歡這樣的感覺而已,柔軟又舒適,適合在冬日的夜晚慵懶地讓自己陷在裏麵不出來。


  宋唯嚴聽話地拿著東西去外麵燒,回來時皺著眉向他抱拳。


  “主子,長孫淳又來求見了。”


  “孤不見,都什麽時辰了,還來求見。”


  顧明玨擺了擺手,又垂手到了一旁,指尖在幾盤點心中點選了一番,挑中了一塊桃花狀的點心,拈起咬了一小口。


  宋唯嚴複又出去回絕人,但聽著動靜似乎是不願意走的。


  顧明玨等了一會也沒有見到宋唯嚴回來,起身理了理寬袖和腰絛,攏袖出了房門,在廊下看著在院中糾纏不清的兩個人。


  其實隻是長孫淳在糾纏宋唯嚴,因為不能出現在人前,所以他是翻牆進的大將軍府。


  府中被宋唯嚴打過招呼並沒有攔他,否則在他膽敢靠近府外院牆時就會被人抓住了,更別說走到這裏來。


  他已經來了五次了,這是第六次,顧明玨都沒有見他。


  宋唯嚴轉達過顧明玨的話後就攔在了他的麵前,不論他怎麽叫嚷和硬闖都沒能越過宋唯嚴。


  “你給我讓開!這是我和你主子的事,有你這隻看門狗什麽事!”


  長孫淳氣惱異常,口不擇言地指著宋唯嚴的鼻子罵,可惜宋唯嚴連正眼都不曾給他,隻是守在院中而已。


  被這樣的蔑視之態刺激,他忍不住對宋唯嚴動了手,一掌拍向了宋唯嚴的肩膀。


  總算他還有一點理智尚存,知道不能殺人,也不能下殺手,否則事情才真的是無可挽回了,但今天他也必須要見到顧明玨才行。


  宋唯嚴看似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打,但在那一掌挨到他的肩膀之前,顧明玨懶洋洋地出了聲。


  “你要是打下去,孤今晚就廢掉你的兩隻手和兩隻胳膊,再將你丟出京都。”


  長孫淳生生止住了掌勢,被力量反噬,喉頭一甜又被他壓了下去,他提起唇角露出一個一眼就能看出勉強的笑來。


  “王爺說笑了,我隻是來找王爺商量要事的,怎麽會對宋將軍下手。”


  顧明玨一挑長眉對他的話不置一詞,宋唯嚴走回了他們的身邊。


  長孫淳擠出笑來,在顧明玨似笑非笑的注視下,咬牙行了一個大禮向宋唯嚴賠罪,宋唯嚴依舊沒有看他一眼。


  但顧明玨總算是鬆了口,轉身重新進了房門。


  “行了,進來說吧,孤還能給你兩刻的時間,聽你好好講講你的廢話。”


  長孫淳的眼神陰狠怨毒地投在顧明玨的背上,又在他察覺之前,仿佛隻是隨意一眼地移到了窗戶之上,他深吸一口氣抓緊了時間跟著進去。


  “總壇已經幾次來信,顧王爺若是還想著要合作,便莫要將某逼上絕路。”


  長孫淳坐在書房的凳子上,像是坐著一塊燒得通紅的烙鐵,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顧明玨安然坐在書案之後,一手支在扶手上屈指撐著側臉,一手手指點著膝蓋,看著宋唯嚴倒茶時不急不緩落下的那條茶線,半點不急。


  “顧王爺!”


  長孫淳提高了聲音提醒他還有這麽個人在這裏,憤恨地想要說些什麽又在顧明玨漫不經心掃來的一眼裏閉上了嘴,繼續坐在“烙鐵”上焦躁不安。


  但這一次他挺直了背脊深深埋下頭,冷汗不斷從額上冒出,又很快被寒風吹幹。


  他的心底已經涼透了,卻不敢離開,也不敢讓顧明玨有機會趕他離開。


  想著若是這一次也被掃出門去他可能會遭遇的那些事,他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起身單膝跪了下去。


  “還請王爺救我一命!”


  顧明玨膝上的手指一頓,抬手安撫下身體緊繃起來的宋唯嚴,他懶散地看著長孫淳想要看看這人能說出個什麽花樣來。


  “王爺也知道,門中九使,以我為最末,但我也是九使之一,王爺想要同其他人合作,不是無我好控製,便是權利並不如我。”


  “此次王爺肯救我一命,我願為王爺效力。”


  就算他落到今日的境地其實都是顧明玨所害,現在顧明玨也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那根浮木。


  長孫淳一手握拳抵在冰涼的地板上,寒意順著他的雙腿直直衝向心髒,也讓他前所未有的冷靜。


  此時的他再沒了和顧明玨初見時的傲慢,隻有卑微地向上方坐著的人低下頭折斷骨,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孤不過一無權無勢的、剛剛擺脫了質子身份的皇子,莫說現在是在九蠻,就算是在大嶽,王爺這個身份也不過是個虛名,半點用都沒有。”


  “哦,也不,還是有一些用處的,至少讓孤活了下來。”


  顧明玨改為托著下巴居高臨下地看著長孫淳,宋唯嚴將茶盞送到了他的另一隻手裏,自己在背後不言不語地垂首侍立。


  長孫淳勉強抬起頭笑了笑,他長得並不好看,笑得顧明玨撇開了目光,不想多看一眼。


  “王爺說笑了,如今九蠻上下誰人不知,王爺雖未入朝,但朝中上下皆歸於王爺掌控。”


  “何況還有宋將軍對王爺赤膽忠心,九蠻之內,何人不避王爺鋒芒,就是蠻皇,不也奈何王爺不得?”


  顧明玨一盞抿了一口,隨手將茶盞放進了托底裏,抬了抬眼,在瓷底碰撞的清脆間隙輕笑了一聲。


  “長孫淳,慎言,何以敢對我父皇如此不敬。”


  “孤對父皇隻有濡慕,絕無半點不敬不尊之意,若再讓本王聽見你胡言亂語,孤就割了你的舌頭,讓你再也說不出話來。”


  宋唯嚴平靜地轉過視線投在跪著的人身上,像是冰涼的凝結在冬日裏的冰霜兜頭將他埋在了下麵,長孫淳手腳都在一瞬間凍僵。


  九蠻冬日不如大嶽寒冷,更不如突厥一到了冬日就是冰天雪地,在大陸之極的雪山,更是沒有半點生命能夠在那裏活下去。


  但這裏的冬日是從骨子裏冷到心底的,冷得像被丟在了雪山頂上,在極度的寂靜之中,血肉都化為冰晶。


  “是小人失言,殿下恕罪。”


  “但殿下留著小人一條命為殿下驅使,比眼看小人喪命更為有用,小人死了,還會有其他的人來同王爺接觸,他們不會放過九蠻的。”


  長孫淳為人不如何,但見風使舵兩麵三刀的本領倒是不錯。


  他識趣地改了口,也讓顧明玨好歹能聽得進去他的兩句話,不再把厭煩和不耐擺在明麵上。


  “所以,你們要從孤手裏拿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顧明玨對這個好奇很久了,長孫淳剛找上他的時候,就說要從九蠻皇宮中取一樣東西,不是權勢不是榮華,隻要一樣東西,為此能將他扶上皇位。


  之後的日子裏他旁敲側擊過,也直白地問出來過,但長孫淳不論如何都咬死了不肯開口。


  “若我說了,今日之舉毫無意義,我必活不過三天。”


  “你來向孤投誠,莫非不是覺得在孤此處不會有泄露言語的風險,才敢將那些話說出口?”


  長孫淳搖了搖頭,閉緊了嘴不肯再多說,垂下眼跪在那裏,隻等著顧明玨的宣判。


  他越是如此,顧明玨的好奇心便越重,但見了他這般像是寧死不屈的模樣,又隻覺得無趣,意興闌珊地抬手讓宋唯嚴扶他起來。


  “罷了,孤也知道了,孤答應你就是了。”


  長孫淳一喜,抬起頭就準備再向顧明玨表一番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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