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說故事
“有時老頭子也會說起在撿到我之前下過的墓,我不知真假,但他一身下墓的本領不是假的。”
“這輩子他最想要下的就是容貴妃墓,但可惜一直難覓蹤跡,如今倒是知道在哪了,我也沒有再去的心思。”
薛淨悟拿樹枝在地上劃出了簡單的幾道線來,點著在交錯間的一個地方,指向了東方的一座山頭。
“而這裏的墓,是他和我說過的故事裏,我印象最為深刻的一個。”
千年變遷,死去的人不知幾何,認真算起,恐怕除了那些從來人跡罕至之處,每一步都能踏在白骨之上。
大墓小墓也在山水之間、風水福地裏藏了不知道多少。
“耗子”整日裏在地下打著洞,來去穿梭在生死之間,就為了取得那些被帶走的財富,搶來以供自己揮霍。
而這個行當也和其他的行當一樣,想要過得更好,一是有常人不及的能力,二是有個響當當的名聲,若想要證明自己,那就得拿出真的東西來。
越老的、越傳奇的墓,能進去又囫圇個地出來,再拿幾樣足以炫耀的好東西,這名聲也打開了,實力也證明了,錢財也能到手。
“據老頭子自己說,他以前和人賭過氣,兩人立了約,要在半年內各取一樣東西,誰的更好就算誰贏了,輸的那個得拿出自己的一半身家來賠。”
“耗子”是民間的派別,手上的花樣就格外的繁雜,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各家各派到底有多少法門。
“這邊是從京城到大漠的必經之路之一,當時老頭子也沒有走水路,他那個人暈船。”
“要找墓容易,要找個奇墓就難了,誰知道這一趟就真的讓他撞上了這裏。”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先前所說的話,林眉直接就挑了眉。
“去大漠?”
薛淨悟“哎呀”了一聲,揚起了笑臉。
“客官可是問到了點子上。”
“老頭子當時沒和我細說,但恐怕就是去找碎片去了。那個時候焚仙門還沒有進入大漠,薛家的東西也沒有落到他們手裏。”
“金國有碎片的消息是怎麽走漏出來的,小生也並不清楚。”
可以肯定的是,焚仙門早就盯上了金國,否則,金國無墓是共識,“耗子”往金國鑽去能做什麽?
而且想想焚仙門在地宮裏藏起來的那一張記載了神殿的手稿,是否也和他的師父有關?
薛淨悟沒有和他們深究下去,敬職敬業地記著自己現在是在講故事,也把他們的注意力給拉了回來。
“這裏的風水平平無奇,山不算高林不算密,左右村落不近不遠,既無乘風見水,也無青龍盤踞,按理說哪來個大墓會往這麽個地方修。”
“但老頭子在林間穿過時,偶然從一麵看見了一個奇景。”
那時是秋季,夜晚見星,北鬥指西,開陽的那顆輔星,恰巧現於天幕,落在了一山之上。
開陽為武曲,北鬥之內,以此星官性最不定,是因輔星在內,亦正亦邪。
而輔星落處一麵蔥蘢一麵峭壁,同對山成了夾角之勢,本是險煞,中又有飛泉落溪,化了此煞。
老頭子到的時候,隻注意到了中間,而忽略了峭壁背麵。
“峭壁成對,自然看的時候就將他們連在了一起來看,況且又是個小小的化煞局,煞雖廢而氣不聚,似如雞肋,老頭子也沒放在心上。”
“直到晚上看見了星象,他才陡然醒悟。”
這樣的景象,十年才隻一次,居然也被他遇見了,可見是有緣的。
當時他就放棄了先去大漠,而是出了山後去將要用的東西買齊了,又折返回來,點穴下了墓去。
“那墓確實是個大墓,時間不少於一千年,老頭子高興壞了。”
具體的年代不好定論,一千年前,是個很混亂的年代,風俗習慣混雜,明明在同一個時代,卻像是中間差了兩三百年的情況也不出奇。
就像現在的大嶽和九蠻相近,而突厥和西夷就差別極大。
那樣的情況從兩千年前開始,一直到一千二百年前逐漸改變,又用了兩百年來才有了一個穩定的統一的大陸。
兩千年再往前的曆史就真的屬於傳說了。
“那墓是個貴族的墓,按照風格來看應該是舊雍一帶的人。”
“選墓的人懂得星象、陣法、機關,還有生人獻祭,想來至少也是方士,很可能是巫。”
老頭子進了墓裏,一路過去並不容易,一隻眼和一條手都差點廢了。
他還給小時候的薛淨悟看過留在身上的傷,從鎖骨一直劃到了肋下,斜劈而下,真被砍實了,不止是手,人都要葬在那裏。
“巴掌寬,兩個你這麽高的刀,就當頭給我劈下來,不是老頭子躲得快,看誰還能來撿你。”
衣衫襤褸的老頭子坦著半邊身子,一邊晃著酒葫蘆一邊誇張地比劃著。
就算他身上確實有這麽一道傷口,聽慣他吹牛的孩子也不怎麽信他,斜睨了他一眼低下頭扒拉著自己的錢袋子,算算打酒又花了多少錢去。
“嗨,你這孩子。”
老頭子搖頭晃腦地又喝了一大口酒,臉上紅得像被刷了一層漆,很難讓人相信他不是在說醉話。
但他臉上再紅,眼神也很清明,後麵也能證明,他很少和薛淨悟說謊話和大話,隻是小孩子還不能明白而已。
就像薛淨悟一直不明白自家師父也不是沒錢,為什麽還就是要穿破衣,睡破屋,帶著他乞討,也不知是什麽奇怪的興趣愛好。
“別不信啊,老頭子可是在裏麵見到了神仙。”
薛淨悟拿起石塊一拍,忘了手下是自己的大腿,一點沒留情地拍了下去。
林眉在旁邊倒是看見了,但擋不住薛公子神偷的手靈巧又迅捷,她隻來得及在薛公子“嗷”地一聲蹦起來的時候,把他拉住免得直接竄上樹。
當時被老頭子耍了一道而悲憤不已的薛淨悟,沒曾想這麽多年之後,他還能被坑上這麽一道,頓時更是悲憤難掩,雙目含淚揉著自己的腿坐了下來。
“他告訴我見到了神仙,我自然是不信的,這世上哪有什麽神仙呢,又有什麽神仙會住到墳墓裏去。”
“修得再富麗堂皇,那裏也是座墳墓,用來埋葬死人的。”
但老頭子瞪著眼把酒葫蘆往腿上一砸,居然難得和他生氣了起來。
“就是神仙!你個小娃娃懂個什麽!”
薛淨悟哪裏相信,看老頭子吹胡子瞪眼的,更是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兩條小短手一抱,比他師父還吊兒郎當地靠到身後的破牆壁上,眉梢高吊。
“神仙都是住在天上的,住天宮、穿華服,離得人間遠遠的,什麽樣的神仙才會被你這麽個老頭子輕易遇見?”
就像突然發脾氣一樣,老頭子聽了他的話又兀地呆愣了起來,酒葫蘆從他手上滑了下去,半葫蘆的酒就這麽從葫蘆口裏流了出來。
他連連叫了幾聲老頭子才回過神來,彎下腰把葫蘆撿起來,晃了晃,還剩下一葫蘆底的酒,一仰頭全給喝了。
最後一點酒似乎真把他給喝醉了,薛淨悟看著他躺下去,呢喃著什麽閉上了眼,翻身把葫蘆抱在懷裏,在破屋裏蜷縮了起來。
薛淨悟猶豫了一會,拿了幹淨的被子想給他蓋上,順便想聽聽老頭子在念著什麽。
“他前麵在念些什麽我沒有聽清,我隻聽到了最後一句。”
將樹枝在指尖轉了個圈,薛淨悟做出一個開扇掩麵的動作,眸子黑沉沉地看著林眉。
“他說:‘我殺了神仙。’”
老頭子說完這句話兀地哭嚎了起來,嚇得薛淨悟一下摔坐到了地上,不知怎麽背上就躥上來了一股寒意。
他是不信老頭子說的神仙,也不信他那些吹牛的大話,但或許是那股悲切太過深沉,他在哭聲中像是溺水的人一樣,突然就抓著衣服大口喘著氣。
眼耳口鼻都被那樣的深沉黑色捂住了,粘稠的淚水化作了沼澤,將他一寸寸吞沒。
老頭子哭得瘋癲又委屈,他死死捂著耳朵也不能擋住那些哭聲。
破屋之中,似有長年飄蕩流連的鬼魂也被他召了出來,哀哭慟泣壓過了風聲回蕩在他耳邊,最後他是生生背過氣暈了的。
“第二天起來我才知道,老頭子不自覺地發泄出了他的內力,把我給震暈了,他要是晚清醒一會,我就能直接去閻王殿前報道了。”
“親眼見見神仙去。”
薛淨悟搖了搖頭,現在還能回想起當時的窒息之感。
“那一晚過得不好,但我對老頭子口中的神仙起了興趣,纏著他要說個清楚。”
“每次說到中途老頭子就會情緒崩潰,這個故事我也是斷斷續續地聽完,而且他應該還瞞了我一些事,現在我有了一些自己的猜測。”
薛淨悟的師父姓段,大名沒人記得,都是諢名隨便叫著,薛淨悟也隻記得他有個名字叫段無影。
“老頭子的輕身功夫能做到不留片影不動微塵,我還比不上他。”
“當時他下了墓,雖然凶險了一些,但好歹是被他闖了過去。”
墓的規格很高,幾乎是他見過的最高,而且布置這個墓的人手段幾乎可化天地為他所用。
整座墓以星辰為基,主墓室落在了紫微星之位,北鬥移位以分四季,墓中諸室位移,生死之機藏於其中。
越往裏走,老頭子越來越心驚,在與主墓室隻有一牆之隔的時候,他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猜測,布置下這裏的人就是墓主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