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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 生無辜

  岑見轉頭看向旁邊院子的方向,沉默了一會,才想到他該怎麽來說。


  “說到底,律法之上,很難斷定他的罪該怎麽去算,對無辜之人他也並未有殘害之舉,反而算得上是受害者之一。”


  “私罪之懲王爺和在下都不打算容情,但在私罪之外,也讓這孩子好過一些吧。”


  薛淨悟一直盯著他的眼睛不放,想在坦然之中找出些更為真實的東西。


  所以他才不想要和朝廷的、王府的人打交道,真的是太過累人。


  岑見也沒有責怪他的警惕的意思,身份所使,況且薛淨悟沒有這份警惕,他也難以活到現在了。


  “我向來明白一件事,身有高低,命無貴賤,鴻毛泰山之別,實在史書之上,不是在生死之前。”


  “冠名堂皇地說犧牲一人之事,在下做不來,不顧他人意願而為他好之事,在下也做不了。”


  君留山在做下決定之前,和他商議過,他們也問過孟明自己的選擇。


  孟明想要繼續活著,想要踏出大漠去看一看,因而毫不在意地接受了他們的提議。


  “我伴著這些苦痛為生,它們對我而言並不值錢,不值錢的物件能換來我所希望得到的東西,還是挺劃算的。”


  少年要人在後麵撐著他才能坐得起來,細瘦的手腕連一碗水的重量都是承受不住的。


  他的眼睛早就沒有了來源於生命和美好的光彩,但他在滿目的黑暗和血色之中,還是想要見一見更多的五彩的顏色。


  一無所有的人並不懼怕再付出什麽代價,死亡雖然美妙,但他還能稍微克製一下自己投向死亡的急切。


  “餘也要多謝薛公子對阿明的關心。”


  哪怕薛淨悟說的隻是為了自己,但若是毫不關心,他就不該把今天的話問出口。


  孟明對他而言連萍水相逢都算不上。


  “物傷其類罷了,看著他,就感覺同病相憐。”


  薛淨悟低頭看著自己被裹得嚴實的手臂,說了一句真話。


  相比孟末現在還沒有好的被傷到的掌心,他的手臂好得快得莫上先生都要稱奇,再過上三天,這些紗布都不用纏了,隻要每日再抹些藥就好。


  他不是多管閑事的性子,更不是給自己惹事的性子,但今天的事,讓他衝動了。


  看著孟明躺在那裏人事不知地任由他們擺弄,全由他們安排,薛淨悟怕自己有一天也要成為那樣的人。


  “不過,孟明也稱得上是罪大惡極了,王爺和岑侯,原來也會同情這樣的人嗎?”


  “並非如此,隻是天意作弄至此,誰又能不同病相憐呢?”


  “我們本該救他,在一切開始之前救他,當時的漠視和思量,才造成之後的一切。”


  岑見也知道君留山為什麽放縱孟明,容許他護著孟明,不過是心中有愧。


  當年孟末將孟明和他的母親帶到他們的麵前,他們就不該漠然地看著,他該讓孟末帶走孟明的。


  生來何辜,何以歸罪。


  君留山自問,他自己亦是吃了出生之苦,他也是生在算計之中,他帶著一身的傷站在孟明的麵前,看著那個和他一樣的孩子,為何當初沒有將他從命運巨石之下推出?


  在他被碾壓之後,又自己努力撐起了巨石之後,他又能高高在上地評判他嗎?

  地宮之下白骨累累,孟明隻是從裏麵爬出來的一具罷了。


  薛淨悟埋下頭捂著臉安靜了許久,突然短促沉悶地笑了一聲,放開手站了起來微微躬身。


  “小生先去休息了,岑侯也早些安寢吧。”


  “薛公子清夢。”


  暗衛終於將溫水和棉被送來,薛淨悟關上了房門,岑見也隨意選了一件廂房進去。


  白巾浸在水中灌滿了水,就這麽拎起來也不扭幹,彎下腰按在臉上,滿滿的熱意把眼耳口鼻全都捂上了,熱水淅淅瀝瀝地往下落著,砸在水盆裏,像是下了一場小小的,範圍極其有限的雨。


  岑見才是其中的局外人,是他主動跳進了局中,在血色的深潭之中,妄圖扯住一隻沉沒的手。


  熱氣熏發了酒氣,他越發的覺得困倦了,但暗衛鋪好床離開之後,他又坐在床榻上從窗戶望向外麵的深藍天幕,睡不下去。


  越接近黎明天色越暗沉,岑見看了一會脫掉鞋襪,在床上盤坐起閉上了眼。


  這一晚睡得最好的就是林眉和君留山,還有依舊在藥效中昏迷的孟明,第二日起來了也隻有他們是顯得神清氣爽的。


  林眉接過君留山遞來的藥碗一口氣喝了,接著就被喂了一顆早就準備好的糖,和之前的口味不同,淡淡的牛乳香氣像是她小時候在孤兒院很喜歡的奶糖。


  “王爺還有第二種糖?”


  “昨日回來的時候去買的,看來是得你喜歡的。”


  君留山把小袋子拿出來給她看,又收回了懷裏,端著空碗回身往外走。


  “快些起來吧,本王答應了你,今日陪你出去走走的,放心,不會再遇上昨日的那種事了。”


  林眉起身下了床,更衣束發,出去後看見了還在和君留山說話的岑見。


  “表嫂早。”


  岑見笑吟吟地行了一禮,林眉回禮,出去拿今日的早飯。


  君留山擰眉沉思著,半晌才對岑見點了點頭。


  “便如你所說地試一試吧,莫上先生那邊,過後本王親自去說。”


  “今日本王和林眉出去,你先去找城中的趙老商議一下祭典之事。”


  “是,隻是表哥先將折思借我用一用。”


  岑見起身,折思剛好進來,聽見這話板著臉看著自家王爺,雖然昨天就已經說好了,但他還是希望在最後王爺能把他從水深火熱裏拯救出來。


  隻是君留山擺了擺手,什麽也沒說的就應允了。


  岑見施禮告退,君留山看向一臉生無可戀的折思,屈指敲了一下桌麵,將他喚回神來。


  “昨晚怎麽了?”


  岑見今日早早就來了,在日月交替時又下了一場小雨,君留山醒來時他的肩頭和鬢發都濕透了。


  昨天白天的事他都和君留山回稟了,關於孟明的事也請君留山拿了主意,雖說看起來一切正常,但君留山將他從小看到大,心裏有沒有事他會看不出來嗎?

  “回王爺,昨晚孟將軍來找侯爺喝了酒,孟將軍醉了,在府中四處走了許久,之後被孟少將軍和孟副將帶走,岑侯將院子讓與他們休息,自己又去了薛公子暫住的院子。”


  “據暗衛言,侯爺和薛公子又在院中說了一會話,但談了什麽暗衛並不知曉。”


  林眉拿著白粥和白餅還有一小碟醃菜進來,揚了揚眉。


  君留山替她拉開凳子,見折思也說不出其他事就讓他下去找岑見了。


  林眉坐下來掰開餅子遞了一半給君留山,見他還是皺著眉又將粥端給了他。


  “王爺在擔心岑侯?要不然我去找薛淨悟問一問?”


  君留山垂眼取過勺子,在粥裏攪合出了一片升騰的白霧,搖了搖頭。


  “隻是很少見微之有心事的時候,不過他不是會瞞著不說的人,本王想知道直接問他便是。”


  “王爺不打算問?”


  林眉咬了一小口餅,慢慢嚼了咽下後又喝了一口粥,聽出了君留山的弦外之音。


  “不問,昨晚他就已經被人輪著拉著談心了,本王再去找他並不合適,他自己有思量,若是真的心中難過,他會來找本王的。”


  君留山換了筷子給林眉夾了一點醃菜,林眉看他淡然的樣子,雖然他們之間隻差了五歲,但君留山就是莫名像是個放養孩子的家長。


  林眉不太懂這樣麵對自己養大的孩子的感覺,隻是想了想最近岑見對待孟明的樣子,又有些了悟。


  吃完了早飯,他們誰也不帶就一起出了門。


  君留山還沒走出林府的大門就光明正大地拉住了林眉的手,林眉轉頭看著他,他也不找其他的借口,就轉過頭來和林眉對視了一眼,又轉回去看著路。


  “本王想牽著了,你若不想,本王就放手。”


  林眉被他拉著的那隻手驀然一僵,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腳下還在跟著他往前走。


  君留山比她快了半步,林眉隻能看見他微微勾起的唇角,半晌泄氣地撇開頭去,幹脆回握住了他。


  他們沒有出城去,就在城中四處走著。


  越臨近除夕,街上越發的熱鬧,各間鋪子難得的麵前排起了長龍,掌櫃跑堂都忙得滿頭是汗。


  城中來往的人也多了,不止是城裏的人,這幾天從其他城池還陸續有人趕來,之前是為了迎接軍隊,現在是為了來購置年貨。


  金沙關作為大關之一,就算是在以前,過年的時候也會格外地熱鬧上一些的。


  林眉被君留山牽著從人群中擠過,街上添了不認識他們的人,認識他們的都有默契地不聲張出來,於是他們就有了像個普通人一樣混在其中的機會。


  隻是兩人本就姿容不俗,就算收斂了一身的氣勢,放在人群之中也絕不可能泯然於眾。


  和他們擦肩而過的人總會忍不住將視線投到他們身上,走過去了也會不住轉過頭來看,直到被人群隔絕視線。


  在這樣接踵摩肩的街上,他們不知不覺就被圍觀了,還有聽見了一兩句話心生好奇,想要擠過來看上一眼的閑人往他們身邊湊。


  君留山越發覺得自己牽著林眉是個很正確的決定,要不然兩人很可能就被擠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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