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生非易
孟明雖然陰鬱了些,現在又瘦得皮包骨頭,長得也高挑,但好歹現在還是個正正經經的少年郎。
而且他做不出什麽表情來,就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看著人,褪去了狠厲和嗜血,直白地看著人的時候,就莫名有種不諳世事的感覺。
薛淨悟這樣的時候,林眉就隻想一巴掌打到他的頭上。
林眉的眼神明明白白表示出了她的意願,薛淨悟幹咳了一聲,收回了那副作態坐直了身體。
“別這樣啊側王妃殿下,您不是來關心我的嗎?”
“小生如今肝腸寸斷,長刻年月本為劍,一朝拍岸見在舟。”
薛淨悟長歎著搖了搖頭,托著自己的下頜。
“想我這前半輩子過得也算跌宕,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氣的後起之秀。”
“如今一朝被戳破了那些相安無事,我卻連真假都無所分辨。”
真真假假的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他看不清的前半生,總要給他一些緩和捋順的時間。
他倒是沒有哭鼻子,但也要連連歎上幾口氣,按著頭疼得要死。
林眉沉默了下來,在他的肩上重重按了一下。
兩人一起無言了許久,直到門外傳來了孟明和岑見嚷嚷著想要出去玩的聲音,她才又捏了一下薛淨悟的肩,笑著挑起了眉。
“要我給你說一聲節哀順變嗎?”
“不了,沒有什麽可節哀的對象,也不需要順變了。”
薛淨悟抹了一把臉,把所有難過的神情都收了起來。
岑見輕敲了三下門,林眉出去給他們打開了門。
今早起來又咳了好大一攤血的孟明沒精打采地聳拉著頭被岑見背著,還在嚷著想要出去玩。
林眉看了看他們,莫上先生帶著酒兒站在後麵,眯著眼看著手裏一張寫滿了字的紙。
酒兒抱著藥箱興高采烈地和林眉打招呼,兩下就蹦了過來。
“側王妃,你也要在這邊和師父他們一起嗎?”
“嗯,我有些事需要弄清楚,先生不讓你跟著?”
林眉在酒兒頭上揉了一下,莫上先生捋著胡子從後麵走上來,把藥箱拿來自己提著,擺了擺手讓酒兒離開。
“這事凶險,還是等老夫有了底了再來教她,免得真傷著了。”
酒兒有些不樂意,但莫上先生不容反駁地已經鎮壓過她了,這時對著林眉她也沒能再給自己爭取一下,隻能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酒兒到底也是醫者,這樣的機會難得,先生既然打算將她帶在身邊好好教導了,何不讓她從這一次就跟著?”
岑見好不容易才把孟明安撫下來,答應了他等晚上人少了之後帶他出去,回過頭來替酒兒叫了一句冤。
莫上先生自然也知道這一次是個好不容易才能見到的病例,也是個教導徒弟的好時候,但他又有什麽辦法?
“若是能保證她安全無虞,老夫倒是也想讓她跟著多學學。”
“但那些事是能讓她知道的嗎?”
林眉不得不提醒一下吹胡子瞪眼的老神醫。
“酒兒跟在王爺身邊的日子久了,許多事恐怕知道得比先生您還清楚。”
莫上先生捂住自己有些泛疼的胃,盯著林眉不說話了。
他怎麽不知道,他家的小徒弟,腦袋上都掛上了攝政王的名號了。
林眉忍著笑退開一步,將他們讓進院子。
薛淨悟也因為他們在門口遲遲沒有進來,單腳蹦到了門邊,正扶著門框往外看。
孟明進了院子後就從岑見的背上爬了下去,被岑見扶著慢慢往裏麵走。
莫上先生不想看見這幾個讓他心梗的人,單手拎著藥箱子快步越過他們走了進去。
他把藥箱在軟榻上攤開,銀光閃閃的一卷銀針就被攤了開來,再拿出一卷,就是各式各樣的小刀也是寒意攝人。
薛淨悟不小心看見他拿起一把裏麵最長也最利的小刀,當即就是一個寒顫,手臂還在隱隱作痛。
但好在今天他們是要討論碎片的事,就算要動刀子,對象也是作為主要配合人士的孟明,而不是他這個無辜地被壓迫的傷患。
孟明倒是很自覺地就讓岑見扶著他坐了過去,還配合地把自己的衣服給解開了。
少年袒露出來的胸膛已經凹陷了下去,幾根肋骨支撐著薄薄一層皮肉,莫上先生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些骨頭已經脆了。
“你們想要怎麽樣嚐試都可以,但不要和我爹爹和哥哥他們說喲。”
“這幾天爹爹就已經不想看見我了,要是被他知道了我現在更醜了,他一定不會再來見我的。”
孟明低頭看著自己現在的樣子,隔著一層皮摸了摸還在跳動著的心髒,苦惱地皺起了眉。
“我也不知道還能堅持幾天,你們想要做什麽也要抓緊一點時間才行。”
莫上先生帶上手套把他按倒在了軟榻上,抽出一把小刀來。
玉戒被交給了岑見,林眉和薛淨悟在旁邊看著。
想要知道碎片能做到哪一步,最好的辦法就是一步一步地嚐試。
孟明很習慣這樣的生活,但莫上先生他們又不是胡老。
循序漸進的試驗之中,莫上先生做的事都十分的克製而謹慎,更多的還是徹底檢查一下孟明的身體究竟怎麽樣了。
君留山需要的也不是療傷的東西,而是能起死回生的神器。
為了減少痛苦,孟明被莫上先生用麻藥弄暈了,能讓他好好睡上一天的量。
“時間太短了,很難看出什麽明顯的變化。”
莫上先生用木夾將玉戒從孟明的傷口上移開,丟進一邊的水裏。
“倒是對他體內的毒有克製的作用,幾乎是立竿見影。”
“之前我們見過有人將碎片浸泡在水裏,給生病的人喝下,就能讓他們立刻熬過發作的時候。”
薛淨悟翻著岑見帶過來的卷軸,岑見看著林眉拿出來的冊子,兩個人都在埋頭思索著。
林眉站在莫上先生的身邊,湊近了屏息觀察著孟明手臂上被劃開的那一道小口子。
那些得了“瘟疫”的人喝了用碎片泡出來的血水之後,身上出現的顯性症狀很快就會消退下去,但剛才各種方法試過之後,在孟明身上卻隻能減少一點點的出血量。
也不知道是他們用的方法不對,還是因為孟明的體質特殊,才會效果如此的不明顯。
其實相比起試驗之事,他們還想找出能暫時保下孟明性命的方法。
“孟世兄不願見孟明慘死,但也無法留他活在世上。”
岑見一邊將玉戒擦幹淨放進藥膏裏,一邊試圖辨認出鬼畫符中的一段文字。
“但表哥的意思是,留著孟明還有些用處,不論是從焚仙門的角度,還是為蠱毒考慮。”
“既然罪孽深重,活著也能盡力彌補一些。”
莫上先生的手按在孟明的腹部,通過聽音辨別著五髒的情況。
他不看好救孟明這件事,就算救下來,也還是日日都受著折磨,也日日都在腐爛下去。
他們的“救人”,不過是將這樣的過程給這個孩子拖長再拖長,拖到他徹底崩潰的那一天,才能結束這樣的痛苦。
這件事情上,君留山、岑見、孟家人,抑或是孟明本人,都表現得分外的冷靜和冷酷,孟明甚至還想要親眼看著那樣的事情在他自己身上發生。
“若是將碎片長期貼身佩戴,是不是能有一定的效果?”
“他的五髒已經爛了一半了,現在還能活著本身就是個奇跡了,就算長期帶下來能有效果,他也沒有這個時間來驗證。”
莫上先生搖了搖頭,把治傷的藥膏給孟明摸到被劃出來的傷口上。
岑見替孟明掩好袍子,突然拿起了那邊的刀子,麵不改色地在自己的手臂上也劃出了一道傷口。
他在三人驟然轉來的視線中試著將玉戒沾過的藥膏抹上去,看著那道傷口開始愈合。
薛淨悟緊跟著他也做了一樣的嚐試,也是極快的傷口就止住了血,開始了緩慢的、不正常的愈合。
岑見把自己的手臂和孟明的放在一起,觀察著兩道傷口不同的表現,薛淨悟也若有所思地湊了過去。
“我們三個都是有特殊性的體質,但我和薛公子的反應是一樣的,不同的隻有阿明而已。”
林眉看著他們兩個手上幾乎隻能看見一點淺淺痕跡的傷口,和孟明手上還在微微滲血的口子,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岑見放下自己的袖子,伸手搭上了孟明的脈,莫上先生一邊氣呼呼地叫著他們都在亂來,一邊把自己的刀奪了回來。
薛淨悟看了看自己被包得嚴實的才被剝了皮的手臂,有一點想要繼續試一試。
林眉左右看了看,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在莫上先生打算嚴防死守的眼神下放棄了。
“由碎片造出來的神藥既然之前能救回王爺的命,就說明還是有用的,隻要能找齊碎片,未嚐不可一試。”
“更為關鍵的是,焚仙門能用碎片做到些什麽。”
禦蟲之術記載在卷軸之上,焚仙門在大漠多年,不過也就是為了將這個研究透徹,得到通過這個長生的方法。
長生沒有成果,但衍生出來許多陰毒的東西。
這是在大漠裏的,在大漠之外呢?
“將阿明養成了這樣克製碎片效力的體質,胡老實非常人。”
就算隻是誤打誤撞,碎片畢竟是真正的“神器”,他們自己可能都還沒有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麽。
“克製碎片的能力……”
薛淨悟摸著自己的下巴,不知道孟明到底是怎麽被養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