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留得命
“那邊如何了?”
“回陛下,那位難產,失血過多,又是剖腹取子,恐怕撐不過兩天了。”
“小皇子早產,在胎中又未得多少營養,生來受了寒,以後需得好好調養。”
老太醫垂著頭,餘光瞥見了林善青色的衣角到了身邊,在心中歎息不已,但更多的事他也沒有能力去管了。
“倒也是命大,罷了,先這麽養著吧。”
眼看君後辛就要讓人將籃子抱走了,老太醫連忙躬身提醒。
“陛下,若無乳母,可以羊奶喂養小皇子,但小皇子體弱,萬不可再吹風受寒了。”
王氏提前產子,君後辛現在也還沒有想好,該把這個孩子交給誰來帶。
以前還能暫時放到太後的宮中,畢竟是皇長子,就算因著出身太後不喜,也能將他好好養著,但現在太後稱病,和他離了心,會怎麽對待這個孩子便不好說了。
不用做什麽手段,且自放養,宮人少上一點心,這個孩子就能悄無聲息地病死在後宮之中。
到底是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君後辛就算再因為他的出身而心中不虞,也不想見他就這麽死了的。
他的心中,還是剩了那麽一些的父子天性。
君後辛撐著額頭揉了揉,也不知宮中到底該是個什麽樣的流程,他也不想將他暴露在宮中人的視線下。
留了他一命,本也想著不過是留著一命罷了,但是到底生命哪能這麽的無足輕重,要在宮中留下這麽一條命來,也並非簡單之事。
他看著那個老舊的籃子運了半天氣,裏麵的孩子又沒有了聲息。
“……給他看看,別是出了什麽事。”
老太醫連忙領命從林善手中接下了籃子,打開來伸手進去,君後辛不耐煩地敲了敲書案,起身從上麵繞了下來。
小孩子先前隻是因為到了一個更為舒適的環境而睡著了,但他的身體睡下去能不能醒過來便是未知,老太醫伸手進去將人吵醒,他又軟綿綿地揮了揮自己的小手。
說是揮手,不過那丁點的力氣也隻能將手稍稍抬起來一些,看著就像是對走過來的君後辛伸出了手一樣。
一隻大手鬼使神差地就再次伸進了籃子裏,剛巧被小手碰到,又因為沒有力氣而貼著那根手指滑了下去,在禦書房呆了這麽久,那隻小手還是有些過於冰涼了。
君後辛的眉頭皺起,唇角也抿成了一條線,棱角分明的下頜繃得緊緊的,弧度淩厲,眼中壓著看不清的情緒。
馮喜等人都垂手低頭不敢說話,隻有老太醫為難地偷窺著他的臉色,盡量讓自己的手不要挨著他的,將小皇子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
“稟陛下,小皇子是身體太弱了,出生到現在也沒有吃上東西,體力撐不住。”
他又將繈褓給裹好,但君後辛也看見了因為布麵太過粗糙,孩子被磨紅的皮膚,動得厲害一點的地方都磨出了血絲來。
七個月大的孩子瘦小得他一個巴掌就能把他給蓋住。
“馮喜。”
“奴婢在。”
“你和太醫去找點吃的來,林善,你找張新的繈褓來,沒有就先拿朕的衣服給他裹上。”
諸人一邊驚詫一邊躬身應是,但這籃子該往哪裏放又讓人為難了起來。
君後辛沉著臉不怎麽溫柔地拎過了籃子,帶著坐到了軟榻上,瞥了幾人一眼。
“還不快去!”
馮喜連忙就和老太醫依言去給找吃的了,禦膳房給各宮主子備著的奶乳倒是不少,但都不適合小孩子。
老太醫在馮喜的催促下看來看去,最終挽起袖子親手給煮了一碗什麽都沒有的羊奶,讓馮公公拿盒子裝了,兩人小跑著往回送。
林善帶人去找繈褓,又不能大張旗鼓地找,況且宮中未曾聽聞要有皇子出生,這東西並非常備,最後真的就隻能拿了一件君後辛的中衣來。
皇帝的衣料都是用的上好的貢絲貢緞,中衣無有繡紋,再是柔軟順滑不過。
林善還順手拿了一張君後辛夏日午睡用的小毯,輕薄又能擋風。
這位陛下看著是壓著脾氣,又是不耐煩又是不喜歡,但能開這個口讓他們準備東西,就是真的打算要這個孩子了。
況且還能想到怕繈褓小皇子用著不舒服,肯叫人用他自己的衣服,難說究竟上心到了什麽程度。
衣服和毯子先送了回來,君後辛斜倚在榻上,指尖不住點著搭手的小幾,神情莫測地看著被從籃子裏抱出的孩子。
用籃子帶他過來的時候沒有墊多少的東西,繈褓也不夠厚實,撥開繈褓來背後都是被壓出的紅印。
這麽一小團,君後辛都不敢自己上手碰得太多,隻覺得紅印礙眼得緊,扭開了頭去不想再看。
林善年紀不大,收拾小孩子倒是有一套,禦書房裏地龍燒得足,也不見風,便不急著重新裹起來。
他先把自己的手給搓熱乎了,抱起小孩子又放到他的背上慢慢搓一搓,搓得也暖和起來了,拿衣服搭上放到軟榻上,又給他捂一捂手腳四肢。
君後辛餘光還是忍不住地往那邊看,看到本來青白的皮膚漸漸紅了起來,不是被壓出來、磨出來的,而是血氣帶來的紅潤。
他試探著伸手再往那小子臉上貼了貼,貼出來了一個泡泡。
小皇子緩過了氣來,又鼓足了勁咂巴兩下嘴,餓得嚎了一聲。
“像個貓仔。”
依舊是不大的細細小小的聲音,君後辛有些嫌棄,林善輕手輕腳地把衣服給裹好,又用毯子再裹了一層,大著膽子笑著接了一句。
“小皇子這是餓了,剛出生沒什麽力氣,等大幾天了,能哭上一天不帶喘氣,陛下您那時候又要嫌耳朵疼了。”
見他要把繈褓放回籃子裏,君後辛攔住了他,讓放到自己身邊來。
他垂著手逗弄著張著小嘴想要吃點什麽東西的小家夥,被糊了一手口水後挑起了長眉。
“你倒是對小孩子熟悉?”
“奴婢家中好些個弟妹,從小幫著爹娘帶的。”
“他們自然不及小皇子尊貴,隻是奴婢也確實懂得一些照顧小孩的事情。”
君後辛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又看向了禦書房裏隔開外間的簾子。
沒有牙齒的牙床要在他手上磨,他想著手不幹淨及時收回了手,不輕不重地在追來的小手上拍了一下。
“去看看,人怎麽還沒有回來。”
林善還沒有從軟榻前離開,馮喜和老太醫就進來了,後麵還有內侍把溫茶的爐子也拿了進來。
馮喜在外間先把落雪收拾幹淨了才敢進來,但他一身的寒意還是不敢走得太近,雙手捧起了那個小食盒,內侍也把爐子放到了一邊的小桌上。
“皇上,奴婢帶了些羊奶回來,隻是外麵天寒地凍的,怕是有些涼了,得熱一熱才能給小皇子喝。”
君後辛點了點頭,看著林善主動上去端出奶來倒進壺裏,內侍扇著火,不敢讓皇帝等得太久。
馮喜和老太醫在那邊圍著熏籠烘衣服烤手,身上半點寒意都不帶了,才敢過來接手照顧小皇子的事。
奶總算是熱好了,林善和老太醫都拿了勺子舀起一點倒在自己手背試了試,溫度也剛好。
馮喜小心過去想要抱起小皇子來喂奶,君後辛又是不耐地看了他一眼,甩袖站起,回到了書案後,撿了本還沒看的奏章翻開了。
那邊三個人圍著一個小孩子研究要怎麽來喂,君後辛看半句話就要往那邊看上一眼,看得三個人背後都冒出了汗。
小孩子太小,沒有多少吞咽的力氣,也不敢給他喂快了,用勺子他還也不會喝。
老太醫從隨身帶的藥囊裏翻出一根喂藥的竹管,每次沾上一小點給他嘬,慢騰騰地折騰了快半個時辰,才給喂下去了半碗。
吃飽了的小家夥打出了奶嗝,閉上小嘴不肯再吃了。
老太醫也擦了一把頭上的汗,放下了竹管。
“剩下的等下一次小皇子餓了再喂,一次吃多了也是不好。”
馮喜和林善也沒比他輕鬆到哪去,連忙點頭,抱著小皇子拍了拍,見他又打了個哈欠,都不由看向了君後辛。
君後辛一本奏章恰恰看完,丟了朱筆壓著眉頭,正大光明地看了過來。
“又怎麽了?”
“陛下,小皇子困了,您看是往哪裏送……”
皇帝“嘖”了一聲,把奏章一合,又重新拿了一本打開。
他低著頭看了很久,都是些遞上來報喜誇讚或者歌功頌德的,年前想找不痛快的人還是少數,但這樣的奏章多了也看起來很煩。
馮喜抱著孩子,和林善、老太醫兩人麵麵相覷,他們也不敢擅動,都在那等著君後辛開口。
君後辛看完三本奏章,每本都隨意批了個閱字就丟到了一邊,小孩子才不管他那麽多,早就閉著眼捏著小拳頭睡得香了。
最終他還是一抬眼,拿著手裏的奏章敲了敲桌子。
“行了,送朕的宮裏去,命內務府先備下該備的東西。”
“乳母便不必了,每日馮喜你親自去盯著取羊奶來喂,太醫留值在他身邊,出了事朕先拿你是問。”
馮喜抱著小皇子的手更是小心穩妥了三分,他微微躬身稱唯,隻是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問題。
“不知,陛下可要昭告皇長子出生?”
君後辛今天一下午都在頭疼這個問題,皇長子出生,雖非嫡子,但現在本就後宮凋零,子嗣就這麽一個,該是普天同慶的事。
但偏偏……都是該死的亂臣賊子,和野心勃勃的九蠻!
他臉色陰沉了下去,馮喜閉緊嘴不敢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