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時日不多

  三個月後,聶宅。


  明明是春光如許花開盛世的季節,坐在花園藤椅裏的聶慎行,卻宛如身處秋風蕭瑟之中,滿目的蒼夷。


  聶慎言遠遠地看著兄長愈發瘦削的身材,眼裏閃過一絲不忍和痛惜。


  “大哥,”她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來:“怎麽在這裏?沒有去午睡?”


  “睡不著,”聶慎行搖搖頭:“生怕這一睡,就再也醒不來了。”


  他還有好多的遺憾,還有好多的心願沒有完成。


  聶慎言聽到這話,鼻子頓時一酸。“大哥,你別想多了,你的人生還長著呢……”


  “不長了,”聶慎行喃喃道,“不知道哪一天,就這樣撒手而去了……”


  說著說著,他就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最近這樣的咳嗽,越來越頻繁了,他已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真的時日無多了。


  “大哥,你沒事吧?要不要叫醫生?”聶慎言幫他捶著後背,神色很是擔憂。


  自打大哥回公司主持大局之後,又是日夜操勞,加之最近一連串的事打擊,他的身體更加差了,整個人也瘦得隻剩皮包骨頭了。


  聶慎行拿出帕子捂住嘴,又是忍不住連續不斷地咳嗽。


  咳著咳著,他的臉色就變了。


  然後,他慢慢地攤開了那張帕子,聶慎言看到,那帕子上,竟然有好大的一灘血跡。


  鮮紅鮮紅的顏色,刺激到了她的眼睛。


  “大哥!你吐血了?”她頓時魂飛魄散,驚得三魂去了兩魄。


  聶慎行迅速地將帕子收起來放在懷裏,臉色很鎮定,“別大驚小怪的,不就是咳了點血。”


  聶慎言震驚地盯著那帕子,臉色慢慢地變得蒼白起來。“大哥,這種情況有多久了?”


  “有一段時間了。”聶慎行依舊神色淡淡的,似乎早已接受了這個事實。“沒什麽大事,你別告訴父親,讓他老人家擔心。”


  聶慎言鼻子一酸,差點要落淚,“大哥,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們?為什麽要一個人承受這些?”


  “告訴你們又能怎樣?”聶慎行苦笑道,“我的病我自己清楚,連醫生都無能為力,告訴你們也隻能平白讓你們擔心。”


  “大哥……”聶慎言哽咽,心狠狠地揪了起來。


  聶慎行望著這明媚的春光,神色惆悵地道:“隻是可惜啊,這樣好的春色,恐怕也看不了多久了……”


  聶慎言聽著兄長這包含遺憾和悲切的聲音,心頭哽塞,卻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聶慎行又喃喃道:“人固有一死,我早有心理準備,能早點去見故人,也是一大好事。唯一的遺憾,是未能聽到小姝叫我一聲爸爸。”


  這段時間,他也派了人到處找連姝,可是,始終沒有消息。


  茫茫人海,芸芸眾生,一個人要藏起來,找到她談何容易?


  可是他不甘心啊,他剛剛才得知自己還有一個女兒,還是跟他最心愛的人生的,可是還沒等到他們父女相認,他就要這麽走了,人生最大的不幸,莫過於此。難道,他真的要帶著這個莫大的遺憾進棺材,連女兒的最後一麵都見不到了?她一個女孩子,還帶著個癱瘓的奶奶,未來的日子,她要怎樣度過?她會怎樣地辛苦?想他枉為人父,竟是一點忙都幫不上,真是世間最大的諷刺。


  水兒,我真是愧對於你啊。聶慎行心裏這麽想著,便覺得心髒的位置又隱隱作疼起來了。


  “大哥,你別這樣……”聶慎言看到兄長這傷心欲絕的樣子,也忍不住淚濕眼眶。


  聶慎行神色悲涼地,喃喃地道:“我知道她短時間內不會接受我,我也不敢奢求她能接受我,畢竟,把她從小撫養長大的連老太太也是因為此事而發病的,造成這樣嚴重的後果,我也沒有臉麵去要求她什麽。可我已沒有太多的時間來等她開口了。就算她不肯叫我一聲爸爸也沒關係,我隻想在臨死之前,還能再見她最後一麵。可是這孩子心怎麽就那麽狠呢?連聲招呼都不打,說消失就消失了,而且一藏就藏這麽隱秘,我怎麽找也找不到她。慎言,你說,我這輩子是不是再也見不到我的女兒了?”


  聽到這些話,聶慎言再也忍不住淚濕了眼眶。


  她咬了咬牙,好似下了什麽決心,終於說了出來:“大哥,我知道連姝在哪裏!”


  聶慎行一驚,看著妹妹篤定的眼神,徹底怔住了。


  江城市。這是一座典型的南方水鄉小城。


  一條青石小巷,兩側青瓦老屋,細雨飄搖,屋簷滴水。


  小巷的那頭,一位撐著油紙傘的白衣少女逶迤而來,帶來了濃鬱的江南風,仿佛一副雋永的煙雨水墨畫。


  小巷的這頭,一輛低調的勞斯萊斯幻影裏,聶慎行坐在後座,目光從車窗裏望出去,視線落在了女孩子的身上。


  瘦削,蒼白,纖細,苗條,他的女兒,從一個明眸善睞巧笑倩兮的活潑少女,變成了一個垂眉斂目結著一身哀愁的丁香姑娘。


  而這一切,都是命運這一雙翻雲覆雨手,生生地將所有的局麵改變。


  聶慎行眸光苦楚地看著連姝撐著傘從他的車前經過,身影沒入到了蒙蒙的煙雨裏。


  “大少爺,要跟上去嗎?”開車的聶忠轉過頭來問。


  “不必了。”聶慎行苦澀地道,“回去吧。”


  他不認為這個時候她願意看到他,知道她在哪裏,還安好,就已足夠了。他還有時間,還可以再來看她。


  “咳咳咳咳……”他用帕子捂著嘴,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車子緩緩開走,小巷的拐彎處,連姝走到了一戶人家門口,收起了傘,開門走了進去。


  兩進的房子,帶著一個小小的天井,房屋的特色很有南方小城的特色,一個十六七歲的傭人模樣的女孩子正在前屋裏擦桌椅。


  看到她,女孩子笑著迎上來:“連姝姐,你回來了?”


  “嗯。”連姝點頭,把濕噠噠的雨傘和小挎籃子遞給她,問:“翠兒,奶奶今天怎樣?”


  翠兒朝屋裏看了一眼,歎了口氣道:“還是老樣子,坐在窗前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問她也不說。”


  連姝點點頭,“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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