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等等

  她睨了一眼身旁已微微向後縮了縮的幾個婆子,心裏忍不住啐了一口。


  這時候都成膽小怕事的縮頭烏龜了!


  正訥訥不知如何圓話時,側後方一個精瘦婆子站了出來。


  “大小姐莫要動怒,王嬤嬤就是心直口快了些,大小姐為夫人守靈三年,自然感動了佛祖,這份恩德回返於您,誇大小姐美貌,正是在誇大小姐誠心呢!”


  她麵容倒是一派溫賢,不卑不亢,一番漂亮話說出來,竟看不出半分諂媚和討好的意思。


  倒像是真情實意,發自內心的讚美。


  王嬤嬤也是被江畫意一時間給威懾住了,如今有這人幫話,腦筋一下子轉過了彎,忙不迭點頭稱是。


  天寒地凍的,她臉上卻出了一額頭的冷汗,冷冽的風刮在臉上,在風中忍不住抖了幾抖。


  注意了那精瘦婆子一瞬,江畫意對王嬤嬤似笑非笑道:“王嬤嬤身邊倒是有一個得用的人。”


  幾番交鋒下來,王嬤嬤再不敢隨口說話,強笑著點了點頭,征詢道:“大小姐,那咱們是現在出發?來時將軍和夫人在府裏正翹首以盼呢。”


  語氣越發謹慎了起來,生怕哪裏不對又惹惱麵前這個看似言笑晏晏卻話如尖刀的大小姐了。


  墨色聞言瞧了自家姑娘一眼,眉頭微皺。


  這王嬤嬤被教訓後,看著雖恭敬多了,但帶著一行寥寥十數人本就不合規矩,若真被這樣接回,隻怕不日便會成為京中談資。


  想到這裏,不由覺得有些悲哀,都說女兒是母親的貼心小棉襖,但母親又何嚐不是為女兒遮風擋雨的鬥笠?

  曾經夫人還在的時候,姑娘何時受過這種委屈?


  心酸之餘,也忍不住有些氣悶和憋屈。


  如今宜安郡主便能這般怠慢姑娘了,也不知道等回了將軍府還會發生什麽事。


  大將軍也是,難道就允了這樣的行徑麽?


  見江畫意遲遲沒有作答,王嬤嬤心裏又忍不住打起了小鼓。


  這丫頭還有什麽心思?

  眾人神色盡收眼底,江畫意看向王嬤嬤,笑了笑,瞧了一眼天色,抬手緊了緊身上的大氅,眉宇間隱有愁色。


  “我自然是想早日回將軍府的,隻是……咳……咳……”


  墨色忙上前,攙住江畫意的手,觸手冰涼,便用雙手為其取暖。


  “這身子有些不爽利,風吹得我實在頭疼。”


  江畫意順勢倚靠在了墨色身上,秀眉微蹙,倒是真有幾分體虛氣弱的感覺。


  “姑娘,屋外寒涼,還是先進屋裏暖暖身子吧。”


  墨色接過了話茬,柔聲道。


  王嬤嬤聽完嘴角都抽了抽,這主仆兩個,做戲還真是一套一套的。


  方才牙尖嘴利的時候,看著可是精氣神一點不缺,片刻功夫,這點風就受不得了?


  不過,心裏想歸這麽想,王嬤嬤臉上還是堆著笑:“大小姐想來是受了點風寒,馬車上是放著暖爐的,保證熱乎,不會再讓大小姐受涼的。”


  江畫意還沒說話,墨色已經冷眼看了過去。


  “王嬤嬤,我家姑娘的身子你如何清楚,回京的路程少說也有二三十裏吧?天寒地凍,且不說姑娘這會兒已染了風寒,便是這馬車七顛八倒的,也著實受不住。”


  王嬤嬤麵上一僵,這主仆兩個,是真打算不回將軍府了?


  “墨色姑娘這是說的什麽話,夫人既遣了老奴們來接大小姐,老奴自然是妥當安排好了一切,絕不會讓大小姐受累……”


  “墨色,我有點累。”


  還沒說完,江畫意的話音已經軟綿綿地飄了過來。


  “王嬤嬤,我家姑娘要休息了。”


  墨色扶著江畫意越過眾人,進了廂房,竟是再也沒有管在院子裏的一行人。


  看著緊閉的廂房房門,王嬤嬤咬了咬牙。


  江畫意若不想動,自然不能強行將人帶回,就算耽誤了回去的時間,要受責罰,她也隻能打碎了牙齒和著血往肚子裏吞。


  誰讓人家會投胎,再是落魄,也還有個定北侯府嫡女出身的母親!


  清心寺位於明元山之上,山頂開闊,這時節冷風呼嘯,帶著刺骨的冰冷襲來,讓院子裏站著的眾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王嬤嬤,這下怎麽辦?”一人忍不住問道。


  王嬤嬤讓她們跟著來清心寺接江畫意,也是借著這個機會出來玩一玩。


  都說這大小姐喪了母,又在這清心寺住了三年,脫離一切的貴女教養和閨中集會,算得上是個落魄小姐了,定然好拿捏。


  如今確實是在路上玩好了,但眼下接不到人如何回去交差。


  “我怎麽知道?!”


  剛才在江畫意主仆那裏受盡了氣,如今又在這寒風冷天裏站著,王嬤嬤哪有什麽好臉色。


  那人遭了王嬤嬤的奚落,也閉了嘴。


  先前那精瘦婆子倒對她安撫地笑了笑,然後才道:“王嬤嬤,如今瞧著大小姐一時半會怕是不走了,不如我們便先轉回馬車,比幹站在這裏受凍著涼強。”


  見是幫自己解圍過的人,王嬤嬤眉眼柔和了許多。


  隻是這寺裏的僧人也真是無禮,這麽久竟也沒人給她們安排個廂房避寒。


  想起江畫意的母親宋玫虞是清心寺的大善主,方才又同慈安大師一起出現,說不定便是江畫意授意這麽做的。


  她倒要看看這丫頭能拖到什麽時候!

  “你說的是,大小姐既然不走,我們便一直在這裏等著,等大小姐休息好了,與我們一道,才好回去跟將軍和夫人交差!”


  後麵幾句,說得極其大聲,生怕屋內聽不到。


  “這刁婦,真是狗仗人勢!”


  屋子裏正替江畫意端來手爐的墨色忍不住朝外麵啐了一口。


  江畫意笑了笑,淡淡喝了一口茶,屋子裏熏籠都燒了起來,暖意很足。


  臉上因這道笑意顯得潤澤明麗,眼中神采奕然,哪兒還有剛才的那幅疲態。


  “姑娘,我們便真的這麽跟她們耗著嗎?”


  墨色眼裏卻是閃出了一抹憂愁,王嬤嬤明知道她家姑娘不動身的原因,可並沒有打算回返的意思,拖下去不是辦法。


  “自然得走,但不能這樣走。”


  江畫意輕輕看了墨色一眼,梨花木小幾上的紫砂觀音熏爐裏正燃著她喜歡的桂花香,桂花開在秋季,趁桂花才開放三四分的時候,將花摘下,用熟蜜拌潤,密封在瓷罐中,深埋入地下,進行一個月的“窨香”。


  焚香時將窨過的桂花放在香爐中的銀隔火板上,隨著炭火悄熏,桂花一邊吐香一邊慢慢打開,待到花朵完全開放,也就是其花香散盡之時。


  知她喜愛,雖耗時費力,趕在歲餘窮陰之前,定北侯府都會命人製好送來,年年如此。


  江畫意輕輕嗅了嗅這桂花香,道:“再等等。”


  墨色自六七歲起便一直跟在江畫意身邊,深知江畫意的脾氣秉性,江畫意話沒說清楚,她也不追問。


  姑娘定有自己的打算,而她隻需要相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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