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失子之痛
宋珂宣讀完聖旨,對蕭景辰拱了拱手:“有勞世子……公子隨本官刑部走一趟。王府外目前有五千人馬,還請公子勿要負隅頑抗,以免給您的手下和您造成不必要的傷害。”
“多謝宋指揮使提醒。”蕭景辰笑笑,轉眸看了眼蘇菡,對宋珂道:“嘉禾縣主今日乃是為我母親看病而來,我們府內之事與她無關,請讓她離開。”
宋珂道:“公子放心,下官自然不會為難縣主,何況陛下也有旨意給到縣主。本官原還想去太醫院宣旨,現下倒也免了一趟。”
說話間,他又拿出了一道新的聖旨:“嘉禾縣主聽旨。”
見蘇菡也沒有跪的意思,宋珂幹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接開始宣讀。
蘇菡本以為蕭景辰要被削爵下牢,自己這個靠著襄王府舉薦出現在京都的縣主,必然也要受牽連。她都已經做好被削去縣主尊號,甚至也收押下牢的準備了。
哪知聖旨一開篇卻突兀地提及了她的父親蘇茂之,不吝讚美之言大誇特誇。最後居然還追了封號:
“……朕感念其賢德,追封蘇茂之為文端侯。其女蘇菡,亦有乃父之風,醫術超群,心懷仁義,晉封為嘉禾郡主。特賜郡主府一座,仆役百人。上等絲綢五千匹,金銀各萬兩。欽此!”
蘇菡有些懵,她看了看蕭景辰。蕭景辰暗暗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靜觀其變。
宋珂把聖旨遞到蘇菡手裏,“恭喜郡主。陛下還等著郡主進宮謝恩,請吧!”
見蘇菡有些不為所動,宋珂又補了一句:“郡主該明白人往高處走,鳥擇良木而棲的道理,不要無端惹火燒身。”
蘇菡冷笑:“宋大人怎知那所謂的良木不是點燃了等著我往上跳?”
不過隆安帝既然點名要她進宮,她自然沒辦法推。何況,她也想知道隆安帝到底抽得什麽風,無緣無故地給蘇茂之平反追封,且還連帶著她封了郡主。
剛入京都的時候,她卻是一門心思向替父親平凡,想努力往上爬,成為能匹配得上蕭景辰的女子。
可是現在,她隻想看隆安帝死!
宋珂宣旨的時候,並沒有避諱外人,因此王府內的很多的下人也都聽到了襄王府被削去爵位。所謂的王侯將相,一朝敗落,真真隻在一瞬間。眾人有擔憂、有憤怒,就連被寒冰抱著,躲在一邊的永悅都因為察覺到了氛圍不對而哇哇大哭了起來。
蕭景辰看了看永悅,對宋珂道:“永悅是我的養女,也是我母親的孫女,可否和我母親一道回國公府。”
宋珂道:“恐怕不行。陛下特意交代過,除了王妃和近身的侍女,其餘人等全部下獄。”
蕭景辰的拳頭緊了緊,關結哢哢作響——那人當真狠毒啊!
蘇菡默默地握了握他的手,壓低了聲音道:“放心,用不了太久,我會救你!”
說完,蘇菡就鬆開了他的手,帶著朵兒和花兒疾步離去。她要去見隆安帝,不能讓這個瘋子如此下去。
蘇菡走後,襄王府裏一片雞飛狗跳。主要也是因為襄王妃醒了,護著蕭景辰不讓他去刑部,又破口大罵隆安帝無情無義,謀害襄王性命。即便蕭景辰口口聲聲地說,自己隻是走個過場,要不了多久就能出來。可是襄王妃剛剛經曆了喪夫之痛,怎麽也不想再失去兒子。無論蕭景辰如何保證,她都不肯讓步。甚至還說要陪兒子一道去大牢,看徐國公府會不會鬧騰。
她也明白,隆安帝對徐國公還是在意的。畢竟已經動了襄王府,而襄王麾下的十一萬兵馬還沒有完全收服。若是再動了徐國公這個文臣之首,必然引起朝野動蕩。
所以隆安帝打的主意很明顯,先把襄王府這塊硬骨頭給啃下來,然後再慢慢清除掉徐國公的勢力。所以,在此之前,他要先安撫徐國公,至少在動襄王府的時候,讓襄王妃安然無恙地回到徐國公府,也算是一種示好。如是徐國公有什麽異議,那他正好也有個對徐國公發難的理由。
襄王妃鬧騰厲害,連蕭景辰也頭疼,想打暈她,又怕傷她身體。正危難之際,徐國公來了。
他不由分說,讓人架起襄王妃直接給塞回馬車帶走。期間卻是一句多餘的話都沒同蕭景辰說,倒是顯得一副急於撇清關係的樣子。
蘇菡一路行色匆匆,甚至來不急更衣就進了宮。
隆安帝正在禦書房批閱奏章。他穿著明黃色,繡著金龍的帝袍,頭上束著盤龍金冠。乍一看,貴氣逼人。可若是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的臉色很憔悴,比蘇菡上一次見他又明顯蒼老了一截。
蘇菡進來之後,就已經穩定了氣息,跪下行禮。
隆安帝放下了筆,凝目看著她,良久才輕輕歎息一聲:“若是當日沒有那場火,你已經是朕的孫媳婦了。”
蘇菡眉頭暗蹙,暗暗猜測他忽然提及過去意欲何為。
隆安帝不等蘇菡回話,便語氣一沉,冷冷地道:“可是那蕭景辰居然敢覬覦朕的孫媳婦!還唆使皇後在朕的麵前晉言,要朕將你賜給他!簡直是可惡至極!”
蘇菡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那天去皇後那看看診的時候,遇到襄王妃,居然是為自己和蕭景辰的婚事!
她一直以為襄王妃是位很難說得通的人,從一開始就看不上自己,總拿身份說事情。此時方知,原來她私下裏早就已經接受了自己,還不惜去求了皇後。
也難怪那天,向來對她沒什麽好臉色的皇後會態度大轉,還額為給了賞賜。想來是把她當成了未來的世子妃。
蘇菡慢慢地抬起頭,毫無懼色地看著那位高高再上,卻暴戾無情的隆安帝:“陛下,東兒……已經死了,和太子殿下、太妃娘娘一起死在了五年前的那場大火裏。”
簡單的一句話,卻彷佛一根針般,狠恨地刺進了隆安帝的太陽穴,刺隱隱襲來。
他卻顧不得疼痛,一腳踹翻了龍案,衝到蘇菡麵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咬牙切齒地道:“即便朕的東兒不在了,太子當初定下的婚約依然有效!你可知道,朕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留你在太醫院?你當真以為,朕在乎那什麽天花疫苗?天下的百姓再多,都是卑賤之人,芻狗之輩,怎有朕的孫兒重要?”
蘇菡聰慧至此,忽然就明白過來了:“所以陛下忽然封我為郡主,乃是為了讓我給東兒殉葬?”
隆安帝鬆開了蘇菡,輕輕地笑了起來:“不錯!太子有太子妃為伴,東兒怎能孤孤單單呢?其實朕最初並不滿意你這個孫媳婦,因為你們蘇家雖然世代清貴,但算不得豪貴,這樣的嶽家也沒辦法給予東兒政治上的幫助。可是太子堅持,甚至先斬後奏。朕即便不滿意,可不能不給太子兜臉。”
說到這些的時候,隆安帝彷佛是陷入了往日的回憶中,蒼老的臉上露出些許寵溺的溫情,彷佛時光已經回到了幾年前,太子還在世,剛剛誕下皇太孫不久。他十分高興,為此大赦天下,還舉辦盛大的祭天儀式,感謝上蒼為皇室賜下了新的繼承人。
盡管隆安帝有些看不上蘇家的家世,可也無傷大雅。
“……大不了將來朕再親自指定幾個家世、人品、相貌皆好的貴女給皇太孫做側妃就是了。”他是這麽打算的,此刻也如實地道了出來。
過往的種種,無不顯示出隆安帝是位慈祥的父親、祖父。這些年,連他自己也如此地以為。
可是蘇菡無情地刺破了他自我營造出來的假象:“既如此,陛下為何要打破這份美好的父子感情?敢問陛下,聖賢太子的死,您真的一點責任都沒嗎?”
“砰!”一方硯台突然飛來,促不及防地砸到蘇菡的額頭,她的腦子嗡的一聲,有那麽一瞬間的空白。緊接著痛感襲來,她感覺到有黏稠的液體順著額頭淌下,劃過了眼睛,讓整個視線都蒙上了一層血色。
血色裏,隆安帝的臉上布滿了殺氣,憤怒地喝道:“你到底知道些什麽?”
蘇菡已是滿臉血痕,卻固執地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當日您為何要仗責太子?難道您不知道太子體質虛弱,根本經不起那樣的仗打?那年蘇菡親眼看到太子受傷後終日下不了床,可是身體上的痛隻是其次,他的精神被完全摧毀了。那麽開朗的一個人,在那天之後再沒出過門,即便東兒去看他,他也隻是勉強笑笑,眼眸裏卻溢滿了憂慮。到底是什麽,讓尊貴的太子殿下如此憂慮?如此神傷?陛下,您可知曉?”
隆安帝當然知道。隻是這些年來,他從來不敢再去回想那時候的事情。
他是後悔的!為什麽那時候會如此惱怒?為什麽要輕易去動刑?為什麽就不能多想想他的身體,多顧慮他的感受?他不是最愛的兒子嗎?為什麽,為什麽!!!
這些“為什麽”,在太子死後,一次次地捫心自問,悔不當初。可是除了讓自己的痛苦一遍遍的加深外,無濟於事。於是他幹脆選逃避,隻回憶美好的一麵,而忘記那些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