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新生與死亡
嬰兒天生就有允吸的能力，奶嘴一塞進嬰兒的嘴裏，哭聲便止住了。花生米一樣的小嘴，吧唧吧唧地吞咽著甘甜的奶汁。
“哪來的奶娃娃？”
蕭景辰不知道何時忽然出現在蘇菡的身後，“這是，剛出生的？真小啊，我還從未見過這麽小的奶娃娃。你給她吃的是什麽？這個瓶子好生奇怪，怎麽是透明的？”
這幾天蕭景辰也忙得不可開交。雖然都在一個村子，但是他和蘇菡兩人各忙各的，見麵的機會並不多。
此時一見麵，他就像個好奇寶寶一樣問個不停。
蘇菡看著懷裏的小嬰兒，嫣然一笑：“這個小娃娃啊……我生的啊！”
蕭景辰噗嗤地笑了起來：“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家，哪裏生得出一個娃娃？”
他挨著蘇菡，也坐到了大石頭上：“孩子的母親是不是叫陸秀？我和他說過話，她生了？我這兩日在下水村忙活，倒還不知呢。是男孩還是女孩？”
蘇菡神色一黯，幽幽地道：“是女孩。昨天夜裏，我給她催的產，臨近午時孩子才出來。”
蕭景辰見她神色不對，便問：“陸秀呢？”
“死了……”這兩字一出，她險些要墜下淚來，既為陸秀兒悲傷，又可憐孩子失母。
蕭景辰乍一聽聞，頗感意外：“我記得你曾說過，她的病情不算嚴重，怎麽……”
蘇菡吸了吸鼻子，道：“她是輕症患者，原本的治愈希望極高。但是她一聽說我要給她用大量的抗生素，而抗生素會傷及腹中孩兒。她便不同意服藥，連外敷的藥水都不願意擦。她說這個孩子是她和夫家人盼了很久才來的。夫家的人都死光了，她不能對不起丈夫，叫丈夫斷了香火……”
蘇菡告訴過陸秀執意保下孩子將要麵臨的風險。
首先，不及時使用抗生素治療，陸秀的病症會加重，隨之產生各種並發症，而後直麵死亡。
即便孩子順利出生，也有很大的概率染上天花。最最嚴重的後果是大人孩子都不保。
如果放棄孩子，趁早治療，至少大人有八成的概率能痊愈。
陸秀聽完之後，沉默了半天。然後找到了蘇菡，說她考慮清楚了，願意承擔一切後果保住孩子。即便最後盡力了，孩子依然活不了，那也是命。
蘇菡問她：“不後悔嗎？”
陸秀扶著高高隆起的肚子，眼含淚水，“他在我肚子裏已有八九個月了，一點點長大，與我母子連心。我難過時，他總會動得特別厲害，好像是在告訴我，他還在陪著我，讓娘親堅強莫哭……”
淚水墜落，笑容浮起，她那已發滿痘疹的臉醜陋無比，卻又異常神聖：“母親保護孩子天經地義，哪怕失去生命也算不得什麽。何況，下麵還有我的夫君，我並不害怕。”
作為大夫，蘇菡隻能選擇尊重患者的意願。她給陸秀做了產前檢查後，便開始為她催生、接生。
“陸秀的身體很差，再加上病情發展的很快，生完孩子後，她都沒來得及看一眼孩子便咽了氣。目前孩子身上暫未發現有感染跡象，希望她能熬過潛伏期，一直健康下去。畢竟她這條命是她的母親用自己的命換來的……”
蘇菡說到這裏時，一直強忍著的眼淚終於還是落下了，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孩子的繈褓上，慢慢暈染開來。
作為一名醫者，見慣了生死，可正因為如此，更知道生命的脆弱與難得。
一個新生的誕生本該是歡愉的，但若她的生命是以母親的性命為代價，那這生命便太過沉重了。沉重到以後她每次生辰，都不免會想起這一天母親因她而死。
蕭景辰沉默地聽完，卻不知道該用什麽話來安慰蘇菡，安慰自己心頭的那份憂傷。隻能把話題轉移到孩子上，以免悲傷總是揮之不去。
“孩子已經吃完了奶，把孩子給我抱抱吧。你忙了那麽久，該累了。”
蘇菡把孩子豎抱著，輕輕地拍著背：“世子等等再抱。小嬰兒的胃還未長好，剛吃好奶得把嗝拍出來才行，不然會吐奶。”
話音才落，那嬰兒便“呃”的一聲，打了個嗝兒出來。
蘇菡誇了句：“乖寶寶”，這才將孩子遞到蕭景辰的手裏。
蕭景辰從小習武，力氣大得很。可是這軟綿綿的小東西到手，卻怎麽抱都覺得別扭，感覺比托著千斤重物還要費力，還把孩子給惹哭了。
“手托著寶寶的小屁/股，讓寶寶的頭枕著你的臂彎，如此你抱著省力，寶寶也舒服。像這樣——”
蘇菡把孩子抱回來後，示範了一次，又遞給蕭景辰。蕭景辰在經曆過手忙腳亂後，慢慢掌握了方法，便開始得心應手起來。
孩子被他抱得舒服，居然很給麵子得地笑了笑。
蕭景辰頓如得到了糖吃的孩子一般，高興得差點跳起來了：“蘇姑娘你瞧見沒？她對我笑了，笑了呢！你抱她她都沒笑，到我懷裏卻笑了呢！”
“小沒良心的！”蘇菡笑罵了一聲，見不得蕭景辰那種“小人得誌”的摸樣，幹脆給他科普道：“剛出生的寶寶不會主動笑，那是表情肌的運動。你隻是剛好趕上了而已。”
蕭景辰道：“那不管，反正她對我笑了。乖寶寶，你喜歡叔叔的對不對？叔叔也很喜歡你呢。”
寶寶這回沒有搭理他，閉上眼睛睡著了。
蕭景辰卻還想去親孩子，頭低到了一半才想起如今自己頭臉都包得嚴嚴實實的，不適合親孩子。遂道：“等咱們都安全了，叔叔再親你。對了，蘇姑娘你怎這麽會照顧孩子？難道大夫還懂得帶娃娃？”
話問出，卻沒有聽到蘇菡的應答。
“蘇姑娘……”蕭景辰一回頭，便看到蘇菡已經坐著坐著睡著了。連續幾日忙不停歇，蘇菡已經累到了極致。
她睡得並不安穩，背靠著的大樹，頭歪向一側，還在慢慢慢慢地向下滑。
眼看著重心不穩，整個人都要倒了，蕭景辰忙坐到她邊上，好讓她的頭能靠著自己的肩膀上。
陽光正好，暖暖地籠在他們周身。
蕭景辰微微側頭，便看到那個靠著自己肩膀上的姑娘，眼眸緊閉，眼瞼下隱隱有勞累過度的青痕。
因為要與病人接觸，蘇菡的身上穿著白色的防護服，整個人就顯得臃腫無比。原本清麗的臉龐被口罩遮了一大半。口罩上方的金屬條緊緊地扣在鼻梁上，使得鼻梁附近的肌膚紅了一大片。
蕭景辰出生皇族，自小見慣了華服麗人。可此時此刻，他卻覺得身旁這個打扮得像個白白胖胖的包子一樣的少女，竟是如此的美麗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