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寂寥夜色
悠悠眨了眨眼睛,原本靈動嬌俏的雙眸空蕩蕩一片茫然,他說他不能留下夏依馨,那他就能把她留下嗎?悠悠聚集了眼神,空洞地仰頭看近在咫尺的他,仍舊那麽俊俏,那麽冷淡,隻是他垂著眼,她看不見原本蠱惑她至深的他眼中的溫柔漣漪。程躍然最讓她著迷的是什麽呢……她直直看著他,是那雙冷漠清寒的好看桃花鳳目看別人的時候都冷酷漠然,唯獨看她的時候卻會在黑眸深處泛起寵愛和眷戀的柔光,襯了他淡漠的麵容,就像冰塊裏燃起了火苗,顯得益發炙熱,融化的卻是看著他的人。
以往陶醉在這抹柔情裏的她,做夢都沒有想到,竟會有一天,他不再那麽看她了,他眼中的她變得和其他人一樣普通,或許……他會用那樣的眼光去看陪在他身邊的夏依馨。
程躍然沉默地與她麵對麵的站著,沒有開口要她一起走,也不動身下山。
李佑迦受了內傷,臉色蒼白,他走過來拉悠悠護到身後,打破了他們尷尬的無語相對,“悠悠不會跟你走的。你騙得她……還不夠麽?”
話一出口,李佑迦感覺到手中悠悠細弱的手臂劇烈地抖了一抖,今天的一切對她都太殘酷了。“快下山去吧,竹海和你……從今天恩斷義絕。”
程躍然眼神凜了凜,牙關緊咬讓他下巴的輪廓更加尖削完美,他還是沒反駁李佑迦,冷漠地一眯眼,與他錯身而過。
“等等!”
悠悠掙脫李佑迦的手,轉過身來看程躍然挺拔俊秀的背影,他聽見她喊他也沒轉回身來。她瞧著他被山風拂動的縷縷發絲,“當初……你是故意打死我的小朵,找借口離開竹海的嗎?”
她隻剩下這個問題了。她一直覺得他和她的愛情沒有染上一絲汙垢,就算雲瞬師叔那麽說了,她也不能相信。她對他的愛戀,因為寵物雪狸才變得明晰,他為她千裏迢迢抓來寵物,帶回了夏依馨,才讓她又甜又酸地意識到,她對他的感情不是同門之誼不是青梅竹馬之情。
程躍然沉默了許久,他的背脊異常挺直,終於他說:“對,我是故意殺了你的寵物,借故離開。”
悠悠點了點頭,很好,他說的很明白,很決絕。一鬆手,被她緊緊抱在懷裏的棉花早就想跑向它的男主人,身子一自由,嗖的一下撲向程躍然。“把棉花帶走吧,它始終不是我的小朵。”
她對他的感情,也不再是原來的樣子。
程躍然的身子劇烈一顫,單手一攏,用袍袖圈住棉花,迅疾地飛掠而去,幾乎是一眨眼就不見蹤影,竟然有幾分狼狽。目送他離開,幾乎成為她的習慣,她有些自嘲地苦苦一笑,威震江湖的程少主怎麽會狼狽呢,她一直就沒有看清他的慧眼。映非欲言又止,終於隻是背起夏依馨,帶著所有灰衫少年追隨而去。
悠悠想不起自己怎麽回的房,也不知道自己坐在床頭這麽長時間在想什麽,心裏好像填滿了各種情緒,腦袋卻空蕩蕩一片木然。所有人仍舊很忙,等黑暗的夜色終於攏住周圍的一切,她終於感到孤單。
沒有人為她點燃燭火,悠悠下床摸索著桌上的火石,默默握在手中。她曾是那麽喜歡看程躍然點燃蠟燭的樣子,柔和的橙光一下子照亮他好看的麵孔,她的心也好像驟然被照得一片通明。
她舒了口氣,想呼出心裏的窒悶,飛快地擦著火石,屋裏亮了起來,卻好像無端大了許多,更加空洞。
李雲瞬走進來,臉色蒼白而疲憊,眉頭輕蹙著,心情似乎很煩躁。
悠悠緩緩把目光轉向李雲瞬,師祖治喪這麽大的事,她又因為自己的懦弱和自私跑回小屋龜縮起來,沒幫上任何忙。“對不起……”她垂下頭,像個犯錯的孩子。
李雲瞬看著她,她的乖巧讓人心疼。“人都走了,總算安靜下來。”李雲瞬陳述的口氣裏摻入譏諷,都去追殺程躍然了麽,走得都很急。李佑迦給了大家一個非常正義的理由去爭奪竹海的寶藏,程躍然欺師滅祖大逆不道,殺他就是替天行道。李佑迦這招借刀殺人真是用的漂亮,他揭發了程躍然這麽多罪名,卻不拿出罪證,自然也無從考證推翻,疑心不是撒謊,無需拿出真憑實據。雖然一切隻是他的責問,但在江湖人別有用心地以訛傳訛後,卻變成鐵錚錚的事實。程躍然以後的日子……可想而知。以程躍然的脾氣,江湖這場血雨腥風的浩劫,怕是已經開始。李雲瞬無不想和悠悠說起,這個把程躍然看得如天大的小姑娘,已經沒有餘力再承受這些了。“我把竹海的下人也都遣散了,留了六個伶俐些的丫鬟給你。”
悠悠喃喃,“都遣散了?”她幸福長大的竹海……終於到了曲終人散的時候。
“各自去了吧,反倒能得個善終。”李雲瞬冷笑,李佑迦狠辣至此,給他當下人,真是等於在油鍋裏煎麽。
“明日一早,我也下山去了。”李雲瞬皺眉,似有牽掛,“和我……同去?”
李佑迦一襲考究白衣,飄然走進房間時,渾身散發的淡雅高貴似乎把房間都照亮了,在李雲瞬看來,他這酷似裴鈞武的風儀真是諷刺至極。俊美雅致的皮囊裏,是怎樣一顆堅硬無情的心?
她也懷疑程躍然,也為他掩藏的心機失望心寒,或許她真的隻有婦人之仁吧,看著長大的小師弟,終是不忍痛下殺手。
“悠悠……”李佑迦敷衍地向李雲瞬點了點頭算做招呼,李雲瞬則幹脆視而不見。他看悠悠的眼神卻是不同的,關切而憐惜,“跟我下山去散散心吧,留在這裏……”他咽住話,睹物思人更傷心難過吧。
悠悠搖了搖頭,“我要留在這裏陪師祖。”一夕之間,她深信的一切都轟然碎裂,似乎隻有師祖才讓她安心依靠。無論生死,靠近這個溫暖的老人,她心中僅剩的一塊柔軟才不至冷卻僵硬。“而且,爹爹知道師祖的死訊,無論天涯海角都會趕回竹海,我在這裏等他。”她從未這樣渴盼見到爹爹和越天衡,他們是她的親人,而且他們和她一樣,都是簡單率真的人。雲瞬師叔也好,佑迦師叔也好,他們都變得讓她有些壓抑。
“也好。”因為李佑迦在側,李雲瞬表情冷淡,簡單地囑咐幾句,走得頭也不回。
李佑迦默默無語地站了很久,悠悠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所以他黯然離去時她鬆了口氣。
采來一大束山花分成兩份,一把放在師祖的墳前,她微笑著對墓碑喃喃低語:“昨天晚上下了小雨,今天的花開的多好看,師祖也喜歡吧?”。偌大竹海如今隻剩她和幾個丫鬟,昔日高樓軒館,隻是一個春天,已經雜草叢生,滿是蕭瑟頹敗。這蕭索的安寧她卻很喜歡,與世隔絕——時間便停止了。
看完師祖,她照例去了程躍然的房間,把花放在案頭的花瓶裏。
細心地打掃著,不讓這間裝滿了她美好回憶的小屋落上半點灰塵。
她已經忘記了那個心機深沉不可琢磨的他,忘記了帶著夏依馨從她麵前離開的他,也不想去尋找下山後再沒傳回一絲消息的他。她隻是心甘情願地沉浸在自己的記憶裏,屬於她的程躍然永遠停留在她心裏的那片無法磨滅的陽光裏,他永遠是站在那片連綿到天際的油菜花田裏溫柔看著她,悻悻低頭,讓她踮腳把花帽帶在頭上的驕傲少年。
她坐在他常坐的椅子裏感慨輕歎,她曾豪氣幹雲地說,這輩子絕不像娘一樣,寂寞地等待了一輩子,沒料想到頭來還是母女同命。不同的是……她等的是一個永遠也回不來的男人,這個男人隻能活在她的記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