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偶遇少主
寒風在夜裏更加肆虐,拍在粗陋的劣木窗框上,整扇窗戶都啪啪作響,好像隨時都會四分五裂。悠悠屏住呼吸,緊緊摟著暖呼呼的棉花,蜷在一張極其簡薄的木板小床上,細細分辨黑夜勁風裏的異動。來尋她的這隊人輕功一般,踩在瓦上發出輕微地哢嗒聲,悠悠得意偷笑,雲瞬師叔一定沒想到她聰明地躲進民居,沒急著出城,就在她派出人手的眼皮子底下。
從竹海私自跑出來的興奮讓她能忍耐一切頭疼的困難,比如貧寒人家的簡陋環境,再整潔的小屋也一股黴味,老鼠窸窸窣窣的跑動,床鋪硬得硌人,被子也薄得幾乎沒有棉絮。
這還是她第一次單獨下山呢,膽怯……有一點兒,更多的是帶點兒賭氣的歡喜。從小到大,她都被人管頭管腳,這次偷著跑下山,居然充滿做了壞事的叛逆快樂。
誰都一再一再地對她說,她嫁人了,長大了,可她一提北行去迎一迎自己的相公,師祖和雲瞬師叔卻一口拒絕,說她從小嬌生慣養,缺乏江湖經驗。尤其雲瞬師叔斜著眼瞥著她,好像她是個傻瓜,一下山會主動配合惡人把自己賣了,幫人數錢都會數錯!是個人都會被激出三分火性吧?
她知道……這都是借口。她太想程躍然了,明知他離她越來越近,她卻隻能眼巴巴地等著,越等時間就會變得越長。
她也不想讓病中的師祖和雜事纏身的雲瞬師叔擔心,猶豫掙紮了很久,真的悄悄趁夜下山,卻長出了一口氣,輕鬆愉快。她終於也自己決定了一件事,終於自己做了次主。
她或許沒有江湖經驗,但如何躲避雲瞬師叔的“追殺”卻略有心得。易容成一個清秀平凡的姑娘,找了城裏一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人家,給了些銀錢,謊稱進城投親卻失去親戚下落,暫時找地方落腳。棉花也算是個珍禽異獸,帶它十分顯眼,但她到底懼怕旅途孤單,用顏料隨便染了染,把它弄成一隻別具“風采”的土貓。房東是老夫妻倆,雖然一聽她說的就知道有水分,收了錢也不願多事,悉心安排她住下。
看起來雲瞬師叔對她私自下山似乎十分氣惱,悠悠躲在民居冷眼觀望,竹海出動了不少人前來尋找,整個一座成都城,客棧飯館都被查問了個遍。悠悠得意地縮在小巷子裏暗笑,雲瞬師叔雖然平時精靈古怪,難纏又難騙,訓練下人實在是不行。派出來尋找她的,全是些竹海的下人隨從,和佑迦師叔的“白衫墨竹”簡直天壤之別。雖說是竹海門人,除了武功略好於普通殷富之家的護院打手,別無優勝。連悠悠都覺得雲瞬師叔有點兒丟人了,師祖也不說說她嗎?
忍耐了兩天,估計第一批追兵都跑遠了,悠悠告別房東夫婦,易容成一位三十幾歲的婦人,把棉花包在小花被裏充作嬰兒,不疾不徐地混在人堆裏步行出城。果然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以雲瞬師叔的多疑,肯定還會留人手在城外必經之路監視。路邊很多人沿途叫賣擺攤,幾個竹海下人混跡在小販行人裏,每逢有帶著貓狗隨行的女子都細細打量一番。悠悠不敢輕忽,小心翼翼地從他們眼前走過,見他們毫無所覺,心裏樂開了花。
原來“私逃”是件這麽有趣的事。她玩得上了癮,幹脆讓程躍然也“對麵不相識”,看他得知她不見了是個什麽樣子,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嗎?她眉飛色舞到這會兒,終於垮了臉,以她對程躍然的了解,這家夥頂多冷冷地一挑眉,桃花眼一眯,很陰險地“哦”一聲,接下來她就要自求多福了。
不過還好,她不怕他,這個家夥也不是沒有弱點的,尤其是在她麵前,悠悠又笑眯眯。幸虧帶著人皮麵具,她這番生動的表情變化並沒如實顯露,沒引起周圍人的側目。
一路北上也算順利,除了對自己的“土貓”寵愛的過分,一路好吃好喝地招待,其他方麵她易容成的這個相貌平凡的少女,根本沒有值得別人注意的地方。她也想過是不是該裝扮成婦人,畢竟她嫁人了嘛,可自己先覺得別扭,她帶了幾分悲哀地發現,自己還是很留戀自己的少女時光的。
獨自上路,嫁狗隨狗的特性就無奈地顯露出來了,程躍然向來不會把錢放在一個口袋裏,她發現自己也沾染了這個惡習,把銀票和銀子藏的五花八門。他還總是因材施教地隨時教導她財不露白,加上她中過下三濫的迷藥,諸事還算小心謹慎,一路倒也無驚無險。
因為聽見雲瞬師叔和師祖的閑談,知道程躍然歸途中會去洛陽處理一些事務,她才堅定了去遠迎他的想法。物阜人豐的洛陽……她還沒去過呢。
接近年關,無論是趕著回鄉的,還是進城趕集賣貨的,讓整個洛陽城更加繁鬧,尤其近日連下了幾場大雪,投棧住店的人暴增,悠悠在城裏轉悠了大半天,稍微像樣子點兒的客棧竟然全都客滿,便宜地方雖然還有通鋪的鋪位,她也沒膽量去住。天色漸暗,悠悠泄氣,盤算著去找竹海在洛陽的買賣,雖然將來會被雲瞬師叔嘲笑,總比大冬天露宿街頭要好。都到了洛陽,暴露了行跡也無所謂了,總不見得雲瞬師叔還會逼她回竹海吧。
站在行人滿布的街頭,悠悠真是欲哭無淚,身為竹海少主,她居然不知道哪有竹海的產業。她還以為自己蓄謀已久萬無一失了呢,早知道隨口問雲瞬師叔一聲也好啊。棉花跟著她跑了一天,不耐煩地跳到她懷裏,不畏街道繁雜,呼呼甜睡,讓悠悠又氣又妒,還是它好,有主人萬事不愁。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幾個穿灰色長衫的年輕人十分惹眼,他們顯然不同於客商行旅,身姿挺拔,服飾統一,悠悠像見了救星一樣尾隨上去,靠近了些,果然看見了他們身上的墨竹紋樣。悠悠差點激動地撲上去表明身份,結果隻一轉眼,他們走過一個街口,幾個身長玉立的大男人便好像平空消失了一樣,悠悠來來回回地在街口四處尋找,蹤影皆無。
悠悠焦急萬分地打量周圍的幾個鋪麵,實在沒一個像是竹海的買賣,他們到底進了哪一家?正準備挨家詢問,背脊一僵,慌亂中竟沒防備有人欺近點了她的穴道!
“跟著我們做什麽?”眼前一花,已經被拽進一處小院的後門,不甚客氣地被按在冰冷的院牆上,喝問她的正是灰衫人之一,其他三個正肅殺地盯著她瞧。真是峰回路轉,悠悠喜形於色。剛想說話,影壁後閃出另一個灰衫人,輕聲招呼道:“快去前廳,少主到了。”
少主?難道是程躍然?悠悠轉了下眼珠,偷偷扯了下嘴角,好玩好玩,被竹海的人抓住,她還急什麽?
盤問她的四個灰衫人顯然急著去拜見少主,對她的口氣更加蠻橫,催促地低喝:“快說!”
悠悠立刻做驚恐哭訴狀,“我沒跟著你們!我是進城投店,找不到空房,四處亂走的。”
四個人交換了下眼神,抓著她的那人一皺眉,“先關柴房吧,見了少主再做定奪。”
悠悠被他們麻利地扔進一間窗戶狹小的屋子,天色也徹底黑下來。柴房裏不會點燈,又四處漏風,悠悠等半天也沒人再來“審問”她,又餓又累,覺得自己這個戲弄程躍然的計劃真是折磨自己。
棉花一覺醒來,灰頭土臉地瞄了瞄黑漆漆地小屋,很沒義氣地瞧了悠悠一眼,刺溜從門縫裏鑽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小肚圓圓地蹭回來,差點卡在門縫裏,顯然酒足飯飽,進來了就貼著悠悠的腿一蜷,怡然自得。
悠悠瞧得怒火攻心,連棉花都混上飯了,她還餓著哪!沒好氣地趴在門縫裏喊:“來人哪,有沒有人哪!”
把她抓來就置之不理啦?坐牢還管飯呢!竹海怎麽出了這麽刻薄的下人,估計是程躍然帶出來的人才。
喊了幾聲,才見門縫裏有了光亮,有人點著燈籠往後院來了,她決定再接再厲,剛準備淒然哭訴,就聽見院子裏響起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
“什麽人在大呼小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