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武林盛會
悠悠騎在驢上張大嘴巴看路邊的一頂頂帳篷,實在太壯觀了。千佛山前後山口的道路兩邊無論是平地緩坡都布滿了帳篷,或簡易或考究,滿滿當當宛如臨時的城鎮。周邊的鄉民也挽著籃子,裝上山貨特產,小吃零食在帳篷間穿行叫賣,吵吵嚷嚷,鬧鬧哄哄。帳篷裏的人也都紛紛占地起灶,一時炊煙四起,炒菜用的辣椒熏得路過的人不停地打噴嚏。原本清幽神秘的佛教聖地不複有半點超脫聖潔之感,滿是凡俗的煙火氣。
越天衡嘖嘖地撇著嘴,撩起長衫下擺踮著腳繞開不知道誰潑在路上的汙水,十分嫌惡地感歎:“這千佛山就算被糟蹋了。”悠悠深以為然地點頭,還以為這一戰能讓千佛山聲名更盛,代價也很慘重。
程躍然冷笑,“仁通那老禿驢肯定不會這麽想,估計早樂瘋了。”
“仁通?”悠悠皺眉想了半天,這名字有點兒耳熟,師祖和師父好像提起過。
“千佛寺的住持。”程躍然提起他的時候,眼梢又上挑了。
他們走的是千佛山的後山門,道路相對狹窄,卻因為周圍的空地多而駐紮了更多來看熱鬧的人。山腳下原本冷落的小山道入口已經被八個僧人看守嚴密,更誇張的是還攔了道木柵,木柵旁設了桌案,一群衣著華貴的人急切地圍在桌邊,個個手裏揮著銀票,看樣子生怕人家不收似的,一個精瘦的和尚在賬本上寫寫畫畫,神情傲兀而愉快,活像山盜土匪在收買路錢。
“這是在幹嗎?”悠悠挺直腰張望,十分迷惑。
程躍然哼了一聲,抱她下驢,這功夫越天衡已經泥鰍一樣擠到前麵去了,他穿了粗布的長衫,頭發淩亂,活像個落第的逃難酸書生,被一個膀大腰圓的大漢一把推了出來,若不是悠悠扶了一把,就一屁股摔在地上了。那大漢還鄙夷地瞪了他一眼,“窮光蛋少湊熱鬧,爺正煩呢!”說著又從懷裏掏出一小疊銀票,對那瘦和尚大聲說:“再加一百兩!兩人合住也可以!”
瘦和尚眼皮都沒瞭,“兩人房要六百兩,你這點兒就夠住個四人間,通鋪!”
大漢罵了一聲,一邊看熱鬧的人起哄說:“兄弟,別花那冤枉錢了,就隨便找個帳篷借宿,一百兩整夠。”大漢猶豫,被邊上的一個錦袍中年人嗤笑了一聲,麵子上有些下不來,一咬牙,把銀票扔給瘦和尚。瘦和尚熟練地點數一番,算盤珠子扒拉得劈啪響,一抬手,管木柵的和尚壓起欄杆讓大漢進去,還賣弄地用內力向山腰大吼:“七號僧房。”
悠悠看得目瞪口呆,越天衡卻嘿嘿發笑,十分感興趣的樣子,程躍然照例一臉鄙夷。
他走進人群,激起三分內力護體,把攔路的人都震得往兩邊踉蹌,好像大家都極為殷勤地給他讓路般,悠悠得意地看著,掩嘴嗬嗬笑,天下就她相公最威風。須臾他就到了瘦和尚的桌前,隻說了五個字:“讓我們上山。”
瘦和尚緩慢地抬起眼皮,看了程躍然的臉一眼,顯然沒認出他是誰,眼神不屑地一路向下,落在他的粗布短褂和他身後的那頭驢上,“武林盛事,閑人退避。”
程躍然嘴角抽動,身後湊過來看熱鬧的越天衡笑得前仰後合,悠悠實在忍無可忍地快步走過來掐了他一把。
程躍然從懷裏隨便掏出一張銀票,扔在桌上,悠悠知道,他揣在懷裏的銀票最小麵值都是兩千兩,掖在腰裏的是五百兩,怎麽也能震瘦和尚一下吧。瘦和尚掃了眼銀票,表情有些意外,越天衡很狗仗人勢地從程躍然身後探頭問:“現在我們可以上山了麽,嗯?”
瘦和尚十分有原則,低頭啪啪打算盤,例行公事地問:“你們要雙人房還是四人房?”
悠悠大驚失色地撲過來拉程躍然的胳膊,他的拳頭已經緊握,青筋已經迸起,當著這麽多武林同道的麵,程少主打傷一個看門和尚這算什麽事啊。
越天衡卻滿臉含笑,態度優雅,“雙人房。”
瘦和尚一伸手,“雙人房每人六百兩,你們倆男的共一千二百兩,女子上山單交一千兩,你們還少二百兩。”
程躍然雙眉間隱隱出現血紅顏色,悠悠十分擔憂,忍不住輕拍他的背脊想幫他順順氣。越天衡一臉了然,順理成章 地回頭對他說:“妹夫,再掏二百兩。”
程躍然深吸一口氣,動作僵硬地從腰裏掣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從牙縫裏擠著說:“不用找了。”
瘦和尚顯然並不領情,一撇嘴,“人家都是騎馬來,一匹一百兩,你們這頭驢……回頭還要問問方丈怎麽收費。”
悠悠趕緊拉程躍然上山,她都聽見他喉嚨裏格格的倒氣聲了,拉了一下沒拉動,他突然一提氣,長嘯一聲:“狗禿仁通,速來見我!”他內力精純,近處聽來不甚太響,不過隻是震得人胸口發悶,越向遠傳越響,最後回音四起地籠罩了整個山峰。
看門收費的和尚們全呆了,傻傻地張大嘴巴,其中一個稍有見識的和尚先緩過神來,驚慌失措地嚷嚷:“糟了,這是方丈的克星程少主!闖禍了,闖禍了!”
年紀稍小的和尚還不信,“師兄,搞錯了吧?方丈說程少主是個俏小夥兒,天生一副債主臉,說話尖酸,喜歡穿灰色錦袍……這位……那驢……”
越天衡不會功夫,緩了半天才能說出話,他邊捶胸口順氣,邊指了指悠悠,“你相公還是沒改小時候粗口罵人的毛病,回頭你要好好教導。”
眾人正議論紛紛,山道上急掠來一個五短三粗的身影,紅的袈裟在日光下分外惹眼,趕路嘴巴還不閑,“程少主息怒——程少主息怒——”
越天衡踮腳手搭涼棚,問不停哆嗦的瘦和尚:“那個穿袈裟的球就是你們的方丈仁通大師啊?”
瘦和尚不答,仁通大師已經趕到近前,圓溜溜的眼睛一轉,又笑眯眯地細瞧程躍然一行人,瘦和尚趕著過來湊到他耳邊想細說情況,被他抬手一攔,顯然早就看明白了。他留著雪白的須髯,團頭團腦,麵相甚是慈和,悠悠細細瞧看,真不敢相信他就是精明市儈的貪財方丈。“程少主一向可好?”他若無其事笑得坦然,不給程躍然說話的機會,他笑得更開,看著悠悠說:“這就是程少主的新婚妻子,哎呀,都不能叫悠悠少主了,得叫聲程少夫人。早就聽竺大宗師說起悠悠少主漂亮可愛,今日一見才曉得,竺大宗師還真是個太過謙虛的人。”悠悠被他誇得心裏美滋滋的,臉上也藏不住笑。他又瞧越天衡,越天衡倒是非常自動自發,一指程躍然很直白地說:“我是他大舅子,我姓越。”
仁通眼珠骨碌轉了轉,“哦——你就是天工神手的愛徒,越天衡越公子。”
越天衡咧嘴笑:“行啊,老和尚,怪不得你能賺這麽多錢,有點兒道行。不過你瞧——”他推著仁通的肩膀把他轉向程躍然的方向,指著程躍然的冷臉,“他老婆很吃你這套,都笑開花了,他可不那麽好哄。程少主的脾氣你也知道,自求多福吧。”
仁通臉上的肉抖了抖,“越公子就會說笑,程少主與老衲也是熟識的老友了。”
越天衡點頭,“嗯,不熟識也當不成你的克星。”
程躍然不想讓他們繼續胡扯,雙眉冷冷一挑,對仁通說:“老規矩。”
仁通很是識相,叫瘦和尚把兩千五百兩銀票拿出來,再點出五千兩,厚厚一疊雙手捧給程躍然,笑著說:“雙倍返利,少主查收。”
程躍然不接,用眼角瞟著他,哼了一聲,“你說,我這驢要怎麽收費?”
仁通摸著胡子瞧了驢子幾眼,“馬匹一百兩,程少主的驢,應該比別人的馬還金貴,算一百五十兩。”
程躍然冷笑,就著他的手裏翻了翻銀票,扯出一張三百兩的,扔給瘦和尚,其餘的無比自然揣進自己懷中,“賬目要清楚,我也不是占便宜的人。”
這回輪到仁通嘴角抽搐,但還是一臉笑容地為他們引路上山。
越天衡搖了搖頭,很羨慕地對悠悠說:“你找了個好相公,比仁通斂財的手法還陰損,還缺德,你這輩子不愁富貴豪奢了。”程躍然假裝沒聽見,仁通卻點著頭轉回身,很讚同地看越天衡。
悠悠不高興了,又一時想不到反駁的話,隻好翻著眼睛嚷嚷:“胡說!”
越天衡不急著走,摸了摸停在山口的驢,很慈善地對負責牽驢上山的和尚說:“你要照顧好程少主這頭驢。”
程躍然當然聽懂他的暗諷,臉色暴戾地扭過頭狠狠瞪了他一眼,飽含威脅意味。
越天衡有些怕了,拉悠悠袖子,怯怯地宣布:“欺負大舅子必遭天譴。”
程躍然哼了一聲,用眼睛充分表達了遲早宰了他的意圖。
竺連城等一行人住在千佛寺最好最幽靜的院落,仁通還派了僧人把守要道,外人不能打擾,安排得十分周密。程躍然一路走來看在眼裏,表情緩和了很多。
小夫妻遠行回來,照例要給竺連城行大禮,悠悠總覺得師祖有哪裏不對勁,程躍然顯然也發現了,叩完頭並沒立刻起身,而是看向坐在一旁的裴鈞武。裴鈞武輕歎了口氣,“你們外出的這段時間,師父生了場大病。”
悠悠大驚失色,從地上跳起來撲到師祖的坐榻邊,拉住竺連城的胳膊細細端詳他的臉色,“師祖,你得了什麽病,好了嗎?”
竺連城安撫地苦笑,“早好了,悠悠不用擔心。”
悠悠發覺他的胳膊在輕微的顫抖,無法置信地凝視細看,果然,竺連城的手抖得非常明顯,如同尋常老人中風後的病狀。“這……”悠悠瞠目結舌,雖然她醫道隻學了毛皮,但也深知怪異,中風是風邪侵入筋脈,內功精深如師祖,筋脈早已帶了內息自保,無論如何不可能患上中風。
越天衡也皺眉看了半天,撓著頭,十分不解地說:“難道是中毒?”
李雲瞬搖頭,“師父和鈞武閉關了半個月,確定並無中毒跡象。師父醫術了得,應該不會判斷錯誤。”
越天衡也搖頭,“自古醫者不能自醫,放眼中原,醫術造詣能在竺爺爺之上的,也就剩個戚於夏了。事不宜遲,我這就去請他來,我師父也正在他那裏,別人請不動他,我去準成。”
悠悠哽咽著連連點頭,催促道:“快去,快去!”
竺連城淡笑搖頭,“先不急。五日後就是和西夏國師的比武,此時請戚先生來,難免引起眾人不必要的猜疑。我的病情已經穩定,等此事過了再說。”
程躍然看了眼裴鈞武,“那比武……”
竺連城笑笑,“就讓鈞武代我迎戰吧。”
越天衡點頭讚同,“慧珠按年紀輩分向您請戰就是有點兒不自量力,裴大俠出戰正好。”
一直侍立在竺連城身邊的李佑迦表情終於有了改變,眉頭緊緊皺起,歉疚地說:“師父,師兄,我可以和慧珠說……”
竺連城抬手打斷他的話,“佑迦,此事已定,你不必過慮了。”
悠悠捏自己的手,她當然明白佑迦師叔的心情,希望能和師父師祖切磋交手的江湖人多如牛毛,竹海一般是不予理會的。這回應承慧珠,不是因為他身份尊貴,而是看在佑迦師叔的麵子上,所以他才那麽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