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因愛生懼
薛雲牧死瞪著他,似乎想從他那張漂亮卻可惡的臉上看出些端倪,他的話實在讓人很意外,態度與竺連城寫來的信上大相徑庭。薛雲牧也想過是不是他耍的花槍,可麵前這個桀驁少年不是別人,是從小就脾氣乖戾,心狠手辣的程躍然。
程躍然抿著嘴,漠然地回視著,毫無愧意。
門被慢慢地推開,悠悠慘白著臉站在門口,她嘴唇哆嗦,卻沒哭,“程躍然,你說的是真的麽?”堂屋昏暗,襯得她的身影更加單薄嬌弱,但她的脊背僵直地挺著,執拗地讓人心疼。
程躍然的眉頭瞬間擰起,原本冷漠的表情蕩然無存,他快步走去拉她的手,“你怎麽不聽話?”
她躲閃開,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她不信,能用這樣眼神看著她的人,會說出這樣的話?即便是他用的計也好,即便他說的不是真心所想也好,他可知,她聽見他這番話時的感受?她從沒想過,今生今世無論在什麽情況下,他會說出拋棄她的話!
“悠悠。”她的神色讓他的心刺痛,他抓住她的手,死死地攥緊,“你知道的,我……我……”即便當著未來嶽父顏麵掃地,他也不在乎了,隻要她別用這麽傷心的眼神看著他。“我說的不是真的。”
悠悠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眼淚卻滴滴直落,“程躍然,即使我知道你是說謊,我還是很難受。”
程躍然的臉色也發了白,嘴巴緊緊抿起。
拔完雞毛的越天衡拎著光禿禿的死雞,無比自然地走進堂屋,“悠悠,廂房早就收拾好了,給你們住。”
悠悠閉了下眼,把眼睛裏積蓄的眼淚都擠出來,“好。”她小聲地應了,抱著棉花黯然走向隻有一間屋子的廂房。程躍然青著臉想跟她一起進去,卻被她擋在門外。“我現在心裏很亂,很難受,程躍然,你讓我自己待一會兒。”她難得用很沉重的口氣與他說話,反倒讓他愣了愣。
“悠悠……”他還想解釋,她已經飛快地掩起門,門後她的聲音嗚嗚咽咽,讓他的心如刀絞。
“你現在什麽都別和我說,我分不清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程躍然……我很難過,很難過……”聲音矮下去,他似乎看見她在門後痛楚地蜷成一團哀哀哭泣。
“悠悠,開門!”他一冷眼,大力地拍著門,有心一掌劈碎了事。
“別讓我更難過了。”她哭著喃喃。
“悠悠,那都是說給你爹聽的!都是假的!我不是讓你遠遠的走開嗎?”他發起急來。
“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再怎麽,也說不出那樣的話!什麽都可以用來開玩笑,喜歡一個人的心不能!我們對月亮發過誓的,你怎能這麽隨便就說出不喜歡我,不要我的話?”她哭得說話都斷斷續續。
他的手微微顫抖,杵在門上沒有再動。
或許她說的很對,喜歡一個人的心是何等珍貴,無論在什麽情況下都不應該褻瀆玩笑。她如此看重與他的感情,他卻隨便拿出來亂說,的確是錯了。
薛雲牧悠遊自在地啃完一個雞腿,戀戀不舍地嗦了嗦骨頭,“天衡,你的手藝真不錯,別跟我學了,改行當廚子,前途不可限量。”
越天衡吃的比師父斯文些,還剩了半隻雞腿,他瞟了眼門外的夜色,“幸虧沒給他們留飯,不然涼了太可惜。”突然就哈哈笑起來了,十分痛快的樣子,還樂不可支地拍飯桌,“師父,你看程躍然那個德行!沒想到他也有今天!果然是鹵水點豆腐!看他平時囂張的樣子,還以為會娶個他一瞪眼就哆嗦的媳婦呢,師父你瞧,他跟傻子一樣在門外站了兩個時辰了。”
薛雲牧眉飛色舞,“悠悠這點特別像她娘,很會收拾相公,當初我也沒少吃癟。那個……天衡,程躍然的耳朵很靈的,又很愛記仇,你說,他聽沒聽見你的話?”
越天衡嘴角抽動,生硬地說:“相公?你承認他是你女婿了?那我就是他大舅子,他能把我怎麽樣?”
薛雲牧陷入思考,“其實我很討厭他,原本說什麽也不想把寶貝女兒嫁給他。不過……看他現在的樣子,又覺得讓他娶了悠悠也不錯,什麽仇都報了。”
程躍然黑著臉從門外走進來,正眼不看幸災樂禍的師徒倆,徑直走進廚房。
確定他不是來搞屠殺的,薛雲牧又姿態高潔地拿出一本書在燈下看,眼角時不時漏一下眼風去乒乒乓乓響的廚房。越天衡一向為人沒有深沉,張頭張腦地湊到廚房外,很鄭重地說:“沒給你們留飯。”
程躍然置若罔聞,麵帶嫌棄地挑揀著廚房裏儲存的菜蔬。越天衡還熱心地靠在門外解說:“那都是村民今天送來的,很新鮮。”程躍然頭都不抬,廚房裏燈光昏暗,越天衡還很不死心地搭訕,“用給你把燈撥亮點兒麽?”
熱臉總去貼冷屁股的確無趣,越天衡敗下陣來,退到薛雲牧對麵坐下,不一會兒廚房裏就飄出飯菜香味。師徒倆都默默地聞著,晚上就吃了一隻雞,很是油膩,現在聞見炒蔬菜的清香,口水不自覺地往外流。
直到米飯燜熟,程躍然才端出一個木盤,裏麵四菜一湯,兩碗米飯,當客廳裏吞口水的師徒二人是空氣一樣揚長而去。他們看見他端著飯菜在門外低低說了幾句,那門便開了,他閃身進入後,利落地關閉,剛才從那房間裏傾瀉出來的燈光一閃即逝。
越天衡去廚房探視了一圈,哭喪著臉出來,“小要飯的長大了也很愛惜糧食,一片菜葉也沒給咱留下。”
薛雲牧死板著臉,暗暗把口水咽下,艱難維持長者風範,很道學地罵了聲:“一點兒不懂敬老尊賢!”
薛雲牧和越天衡都習慣早起,因為一心一意要看好戲,越天衡也沒去做早飯,平時催飯和催債一樣的師父大人也一反常態地端坐在堂屋的飯桌邊,動機明顯地在等待什麽。
悠悠和程躍然一起走進小草堂的時候,不好意思地羞紅了臉,偷偷擰了程躍然一把。程躍然這回倒利索,雙膝一曲撲通就給薛雲牧跪下了,她反倒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直到他瞪了她一眼,才趕緊跟著並肩跪下。
“嶽父大人在上,受我夫婦二人一拜。”他說的咬牙切齒。
“誰是你嶽父,我答應把女兒嫁你了麽?”薛雲牧嗤之以鼻。
“這是我的聘禮。”他垂著眼,從懷裏掏出一本兒東西,雙手捧給薛雲牧。
越天衡伸長脖子看,脫口而出:“竹海的全部銀票!”
薛雲牧覺得他很跌份兒,瞪了他一眼,才看清那本書的封麵,竟然是鄔項一生總結的造物心得。這一喜非同小可,他抓過來就細細開始閱讀。直到越天衡的提示從咳嗽、低喚變成幹脆地一聲大喊:“師父!你女兒女婿還跪在地上呢!”這才緩過神來。
眼珠轉了轉,薛雲牧一本正經地說:“把女兒嫁給你之前,我得知道你有沒有能力把我的掌上明珠照顧周全。”
程躍然翻了下眼,哼了一聲,顯然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越天衡生怕他不理解師父的暗示,很熱心地接口:“悠悠從小就貪吃又挑食,你總得有本事別把她餓瘦吧?早飯你來做,我們都考驗考驗。”
“越天衡!”悠悠瞪他,以為他是趁火打劫,卻看見爹爹用力點頭。她不知道,這師徒二人對昨晚沒吃到的那頓宵夜耿耿於懷。
程躍然的好手藝昨天也讓她很吃驚,想來他從小就自生自滅,為她去抓棉花又孤身遠行千裏,她直接遺忘路上與他相伴的夏依馨,練了這麽一手好廚藝,有些讓人心疼。看爹爹和越天衡吃得酣暢淋漓,她也很自豪,程躍然的天分是多方麵的。
薛雲牧吃的直想打飽嗝,勉強忍住,擦了擦嘴,他從懷裏掣出本小手劄扔給程躍然,“這算我的回禮,裏麵是給你講奇門遁甲的精髓,其實奇門遁甲也不是多麽難,理解了關鍵,都是些蒙人的東西。”
程躍然笑了笑,這就算認了他這個女婿。
“我可告訴你,”薛雲牧瞪眼,“我是看在你很怕老婆,我女兒不會受欺負的份上才承認了你!我乃方外之人,灑脫的很,我的女兒也沒必要抱著什麽愚昧節操,你要對她不好,我立刻再給她找個好男人。”
程躍然冷冷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
薛雲牧卻不怪他無禮,因愛生懼,這他也是過來人,就衝他的懼內,他認了他這麽個乖張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