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無心之傷
“你幹什麽?”程躍然嚇了一跳,坐起身來回頭瞪她,連棉花都機警地跳上他的肩頭,戒備地輕晃著耳朵。
“嗯……”悠悠張口結舌,一時找不到合理的謊言。“我……我在……”她努力了一下,還是泄氣失敗,“睡覺!”她隻能無賴地回瞪他,憑什麽他提問她非要回答?
他的眼微微眯了眯,她討厭他眯眼,好像什麽都看透了似的,無論什麽時候——包括她很有理的時候——都立刻會心虛。還沒等她很有氣勢地發脾氣躺下,他已經搶先一步躺回去,仍舊給她一個帥帥的背影。
她覺得一口氣噎在嗓子裏不上不下,堵得夠嗆。
沒風度,沒氣量!
沒在他視線範圍內,她立刻覺得自己的腰杆挺直了,該怎麽鄙視他就怎麽鄙視他。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折騰了一會兒,他終於開口了,“有話就說。”語氣平淡從容,屬於他特有的威勢卻絲毫沒有因為音量而減弱。
她愣了一下,她有話要說的情況很明顯嗎?“嗯……那個……”不失為一個好機會,好歹是他要她說的,總比她自己主動提問要自然一點兒。“你和夏依馨……”一提這個名字她就頓時懊惱委屈,“誰睡床?”
他的背脊僵了僵,沒有立刻回答,人卻坐起來轉過身,他一動,棉花也狸仗人勢地跳到他蜷起的膝頭,跟著他一起瞪她。悠悠頂不住他冷幽幽的目光,訕訕地假裝看窗外的景色——黑洞洞一片,什麽都看不見……
“都睡床。”他又眯眼。
她覺得胸口氣血翻湧,手指好像有了自主意識,萬分譴責地向他一指,“你……你下流!”
“下流?”他從被窩裏站起身,大概是因為身高,她頓時覺得自己氣勢矮了半截,手臂還勉力地繼續抬著,代表正義的手指卻很不爭氣地彎了下來,好像在怪罪無辜的木榻。
他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終於忍住不笑,故意凶惡地繼續瞪她。
他走到床邊,一把揮開了她的手,她的胳膊順勢甩了一下落回身邊,終於比較自然地有了放的地方。
“各睡各房,各睡各床,我怎麽下流?”很拗口的一句話,他卻說的清晰流暢。
她訥訥不語,眼睛看自己卷成一團的被子,也就是說……
他已經在床沿坐下,“為什麽討厭依馨?”
依馨?
“我就是討厭她!”剛好一點兒的心情頓時敗壞,火都上來了,她使勁推他,想把他從床邊推開,最好狼狽倒地。她也知道不可能,才推了他兩下,手已經被他製住了。
“悠悠……”他的聲音有些異樣的低沉,沙沙的,卻讓她的心重重一顫。她下意識抬頭,他深冥眼神中有她曾看見過的那種光焰。她的手就一直被他攥在手中,她原本以為他的手應該是冰冷的,沒想到……這麽溫暖。
他突然輕咳了一聲,鬆開了她的手,她紅了臉,欲蓋彌彰地把緊握成拳的手藏在身後。
“我……沒想讓她給我當婢女。”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讓口氣盡量如平常冷淡。
“那你準備讓她當什麽?”她嘴快地質問,問完了也覺得太露骨,很沒麵子。
他終於沒忍住一笑,“就是一個被我救過的人而已。她已成孤女,又執意跟我回中原,也不好半途把她丟下。我和雲瞬師姐說了,讓她先照顧依馨一陣,然後是給她一筆錢還是找個婆家,就看她自己的意思了。”
悠悠聽得很認真,難得他肯說這麽長一段話。她突然非常佩服師祖和師父他們,怪不得他們要把夏依馨當客人,不承認她是程躍然的婢女,不然就真黏上了,一輩子甩不掉。她悲哀地搖頭,她真是不聰明……這些老奸巨猾的人哪。
“又怎麽了?”他誤會了她的搖頭,皺起眉。
“啊?”她愣愣抬頭,唉,她又胡思亂想到別的事情上了。
她的眼毫無防備地看向他,清亮純真,原本毫無焦點的黑瞳一下子凝聚在他臉上,燭火讓她的眼波微微閃漾,他的心劇烈一顫,喉嚨都發了緊。
“睡吧。”他眉頭緊皺,口氣惡劣,她以為他又生氣了。
“程躍然!”她不想讓他離開,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他原本隻穿了個單薄長衫,袖子寬鬆,她一扯,小臂上的傷痕便露了出來,她立刻看見了。
“呀!”她直直地盯著那三道明顯是動物爪印的疤痕,當初的傷口一定深及白骨,她心疼地輕輕撫摸,他的胳膊一顫。她熟悉這樣的痕跡,當初小朵剛來,也抓傷過她,但那傷痕很淺,師父給她塗了竹海的傷藥幾天就好了。
“是抓棉花時候弄傷的嗎?”她抱怨,“沒塗清竹膏嗎?怎麽會留疤!”她瞪著那三道疤,憤憤不已。
“男人怕什麽。”他想抽回胳膊,不甚在意的說。
“你當初不打死小朵不就好了嗎?”她的眼淚還真是說來就來,他瞪著她,她還要抱怨到什麽時候?
他輕甩開她,“大半夜又哭什麽。”走回地鋪,他背對她躺下,不想再看她嬌俏的臉,她的眼淚他尤其受不了,心似乎都被泡軟了。
入睡有些難,她故意背對他麵向牆壁,這個人睡覺一點兒聲音都沒有,連呼吸都很淺,也不翻身,也不踢被……胡思亂想終於結束在清甜的夢鄉。
等她再醒,已經是一室陽光,她慌慌張張地看了眼地下,什麽痕跡都沒有……他昨天真的來過嗎?該不會是她做的亂夢?棉花也不見了,她越發不確定,昨晚她聽見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嗎?
她笑起來,心情和陽光一樣明媚,一定都是真的,程躍然雖然可惡,卻從來不撒謊。
她按下人們提供的消息,趕到師祖後院外的觀雲台時,程躍然和李佑迦的比試已經到了尾聲,雖是冬季,兩個人都汗流浹背,呼吸比較平時急促深重。
悠悠皺著眉坐到李雲瞬的身邊,雖然看不出勝負端倪她也不敢問,以程躍然和佑迦師叔的耳力,再小聲的交談也會分了心。她偷偷望坐在觀雲台下正座的師祖,他看得聚精會神,似乎觀察著他們出招的每一個細節。
師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線索,她又去看青石台上的兩人,似乎是……程躍然落在下風。他很少出招,基本都是在應付佑迦師叔的進攻,佑迦師叔也不似平時溫和內斂,每招每式都淩厲凶狠,就連表情都帶了肅殺之氣。悠悠愣愣地看著,這樣的佑迦師叔她從沒看見過。
被李佑迦步步緊逼,程躍然退到石台一角,同門切磋他並不想太過認真,尤其是李佑迦……似乎他卻不是這麽想的。察覺到李佑迦的在意,程躍然保留了一些,很自然地與他平手對拆,李佑迦卻似乎想逼出他的全力,當他退無可退的時候竟然使出殺招。程躍然一驚,此招不解,非死即傷。出於自救的本能,他運起十分內力,李佑迦這招來勢洶洶,他又身處逼仄一角,以李佑迦的修為,對此殺招的把握應該天衣無縫變化萬端,危急時刻,他隻能以拙擊巧,純用內力震開李佑迦的進攻。
內力對撞的瞬間,發出如悶雷般的巨大聲響,李佑迦和程躍然此時的內力修為都已經非同小可,實打實地硬撞在一起,威力驚人。悠悠隻覺得迎麵一股強風,裹挾著從四周樹上震落的積雪撲襲而來,耳邊一陣驚呼尖叫,稀裏嘩啦伴著桌幾掀翻,茶具破碎的聲音。她害怕地用衣袖擋住臉,帶了內息的小雪塊打在臉上真的很疼。
氣浪平息後,她慢慢放下手臂,滿眼狼藉,除了師祖和師父身邊的桌案茶杯都完好無損,她和雲瞬師叔坐的椅子沒有倒下,其他的桌椅板凳都七零八落的傾倒在地,她覺得椅子有些搖晃,低頭一看,原來剛才她坐著硬生生被氣浪推後一步,巨大的摩擦讓椅腳缺損。
她連忙往風暴中心看去,已經平靜的石台上,程躍然僵直地站在角落,佑迦師叔卻摔倒在另一側,臉色死白。
“胡鬧!”竺連城原本平和的臉帶了三分怒氣,站起身拂袖而去。
裴鈞武並沒說話,心思沉重的垂著眼。
竟然沒人去看看被震開的佑迦師叔有沒有受傷?悠悠有些著急,想跑上台去卻被李雲瞬暗暗拉住。悠悠疑惑,不明白雲瞬師叔幹嗎要攔她,但她相信雲瞬師叔,所以沒再掙紮。
李佑迦突然飛身而起,一路狂掠而去,悠悠心疼地看他有些狼狽的身影,她第一次看見佑迦師叔借力時把樹枝踩斷,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程躍然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僵直的身體放鬆下來。
“躍然,隨我去見師父。”一直沒說話的裴鈞武淡淡一笑,並沒責備的意思。
程躍然臨走看了下悠悠,她也正在看他,目光相遇她便撅起小嘴巴翻了他一眼。
都是他爭強好勝!悠悠心裏埋怨,好好的對拆比試都搞成這樣,師祖都生氣了,大家沒好果子吃!
“去叫佑迦見師父吧。”李雲瞬歎了口氣,悠悠皺眉點頭,怎麽大家都心事忡忡的樣子,好像不止是惹師祖生氣那麽簡單,是不是這次程躍然闖下大禍?
李佑迦靠著崖邊的大樹,從這裏看過去,壯闊的連綿山脈都披著聖潔的雪衣,皚皚的雪頂下是深綠的樹林,滿眼的高天流雲,心情也應該是朗然的,他卻還是那麽壓抑窒悶!
武學奇才,武學奇才!
他閉上眼,長長吐出一口氣,僅僅是“天賦”就決定了一切?師父的得意弟子,武林津津樂道的成名神話……他比程躍然多苦學整整五年,隻是因為天賦,就被他輕鬆超越?
他為了追求進境所付出的艱苦努力又算什麽?
“佑迦師叔……佑迦師叔……”山林間傳來她甜甜的回聲,不用他回應,她也輕鬆找來。當她擔憂地瞪著漂亮的大眼睛,長發被山頂的風吹得發梢飄飛也顧不得,俏美的小臉盡是心疼地向他跑來時,他的心好像頓時擺脫沉重束縛,他忍不住輕柔張開雙臂,她就如同一隻小鴿子一樣飛撲進他的懷裏。
“師叔……你受傷了嗎?”他眼中的痛楚她看得那麽清晰,她頓時也痛了。
他搖了搖頭,摟緊她。
佑迦師叔一定很難過,被自己的師弟打敗,還要因此而受師父的責備。悠悠也摟緊他的腰,那麽從容優雅的他,今天卻逃離的那麽狼狽,讓她的心都揪疼了。
她的香味……他深深呼吸,“悠悠。”
聽見他的低喚,她抬起頭,她那雙黑亮的翦水眼瞳裏倒映著他的影子……
什麽都輸給程躍然似乎也不再要緊,他低下頭,嘴唇觸到了她嬌嫩的臉頰,不,他不滿足,當他吻向她的俏美嘴唇時,她有些緊張的一躲……
他輕笑,害羞麽?
她的雙手鬆開他的腰,踮起腳,捧住他的臉頰,他的心立刻被她小手上的溫度融化,他直直地看著她,忘卻天地萬物。
她瞪著那雙鉤走他三魂六魄的清純大眼,很認真地眨了眨,那彎翹濃密的睫毛似乎刮在他的心上,可是她說:“師叔……嘴巴不能親的,隻能讓相公親。”他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