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國略
陰森莊嚴的宮殿深處，劇烈的咳嗽聲依舊。
“陛下，欽天監那邊來人了……”老宦官輕語道。
“讓他們進來吧。”簾子中可以隱隱約約看到的一個人影。
細細索索的腳步聲，一行人從殿外走了進來，噗通之聲不絕於耳，到了床前都跪在了地上，齊聲道：“陛下……”
“你們來了，有事就說吧……”金色紗簾後傳來虛弱的聲音。
“鄉下地方大，這人也跟野生的一樣，不如圈養的更好馴服，野性十足不堪教化，這李晟耳後有反骨不可用，若讓他坐大，後果不堪設想，望陛下三思。”為首之人開口，說罷悲嗆一聲，以頭觸地。
“狗太多了，養一條狼不更有意思麽？”金色紗簾後傳來虛弱的聲音。
“陛下，狗更聽話，更好管教，一群狗也不如一條狼威脅大。在微臣看來，這李晟何止是孤狼，簡直是能翻江倒海的蛟龍，更是有致命劇毒的毒蛟。若重用李晟，社稷危矣。”下方為首之人繼續以頭觸地。
“咳咳咳……”金色紗簾後傳出咳嗽聲，站在旁邊的老宦官急忙擔憂的說道：“陛下，您保重身子。”
“這話是誰讓你給孤說的？”金色紗簾後的人影緩緩坐了起來，透著一股疲憊與腐朽的氣息，就像是一條即將要死去的老龍。
“臣惶恐。”下方之人齊齊顫聲道。
“你們說天上有星星下凡了，莫非還不是這個李晟？”皇帝問道。
“陛下，這李晟一身的邪氣，說話更是癲狂不已，宛若瘋子，竟然企圖褻瀆神權，這哪是什麽星宿，這明明是妖魔。”欽天監為首之人激昂道。
金色紗簾後沉默，陰森莊嚴的宮殿，顯得一片死寂。
“陛下，自古以來但凡有星宿降世，那麽必然也會有惡星隨行，此乃陰陽之道，以微臣看，這裏很有可能就是惡星，陛下不得不防。”欽天監繼續說道。
“既然惡星已經出現，那你口口聲聲說的太白星何時臨塵啊？”皇帝問道。
“臣不知。”欽天監惶恐道。
“好了，你們說的孤知道了，下去吧，該上朝了。”金色紗簾後的皇帝揮了揮手，下方跪著的人齊齊退後，離開了宮殿。
……
黑色的汽車抵達皇城門口，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李晟走了下來，左右看了看，接著仰起頭，盯著城門上的那古意盎然的兩個大字——天府。
沒有過多的停留，李晟向前走去，因為後麵有人在催促，他們負責把他帶到皇宮之中。
早朝，兩邊的雪地上，盡是行人。
李晟看到了許許多多的大人物，傳聞中有驚世之才的大人物，一個個都行色匆匆，快步前往大殿。
李晟明白一個道理，無論你是驕傲的鳳凰，還是九霄的真龍，在這裏你都要給我臥著盤著。
隨著一個又一個的大人物，進入前方高~聳入雲的大殿之中，一股無上的氣勢從那裏如發怒的大海一般，卷起萬丈巨浪朝著他浩蕩了過來。
李晟閉上眼睛，張開懷抱，任憑那驚濤駭浪洶湧過來，將他淹沒。
在身後人將他推了一下，李晟才大步向前走去，最終進入皇宮大殿。
李晟站在最後的，因為在這裏，他的官職最小，隻能站在末尾。
可他的心緒卻是激蕩的。
他的眼睛不如別人那樣子謹慎，而是靈動的望著四周。
這裏就是廟堂，這裏就是神殿，這裏的每一個人，相比外麵的生靈，都是高不可攀的神靈。
“如今，我也終於踏足這裏了，嗬嗬嗬……”李晟認真的看著身上穿著的古典官服，臉上露出微笑。
在他聽到一聲上朝後，李晟跟隨一眾神靈，雙手持著神牌，拱手彎腰，齊齊道：“恭迎陛下……”
“起來吧……”一個有些虛弱，但卻不失威嚴的聲音，在大殿內響起。
眾人這才起身，李晟抬頭看去，立刻就看到了一個五六十歲的華衣老者坐在黃金龍椅之上。
李晟感覺到一股尊貴的龍氣撲麵而來。
“好了，說說昨天我們還沒有說完的議題吧。”坐在黃金龍椅上的老龍開口了。
李晟目光一閃，隻見最前麵一排的眾臣中走出一人，正是萬家的老爺子。
“陛下，九州之外硝煙彌漫，世界已經瀕臨戰爭的邊緣，老臣覺得，我們該出兵平叛，維護世界人民的安全，彰顯我泱泱大國之威儀。”萬家的老爺子話還沒說完，就有一人反駁：“九州安定，他若之亂，與我何幹，為何要以我國百姓鮮血，匡扶他人之正義，於我無利，做之何用？”
前麵還說的好好的，結果很快，雙方就對罵了起來。
萬家那邊的意思是，要以戰爭之利，揚大國之威儀，恫嚇心思不純的他國，以求扼殺天下戰亂於萌芽繈褓之中，隻有天下安定，沒有戰爭。大華方能永做世界中心。
而兵部的意思則是，他國戰亂，死傷無數，與我大華毫無幹係，沒有利益，而輕言戰爭，是非常愚蠢的決定。
末尾站著的李晟，閉著眼睛，雙手交疊放置於小腹之上，嘴角帶著一絲笑容，他原本以為這些大人物必然都是天上的神靈，今日他站在這廟堂之上一看，結果發現與菜市口罵街撒潑的大罵查不了多少，都是臉紅脖子粗。
李晟想起了春秋時，一個思想家說的一句話，原文李晟記不大清楚了，但大致意思是這樣子的：普通人都以為廟堂上的人物，都是神聖，可以明辨秋毫之差，實則他們也是凡人，也會因為利益而被蒙蔽雙眼。
“好了，別吵了，孤知道了。”龍椅上的老者笑嗬嗬說了一句，下方立刻一片安寧，原本一副都要打起來的雙方，頃刻間跟沒事人一樣，各回各的位置安安靜靜的站在了那裏。
皇帝把目光落在了李晟這一邊的一個人身上，道：“奉孝啊，對於這種事，你一直沒有發表過意見，孤今個想聽聽你的看法。”
禮部尚書呂奉孝大步走出，先是拱手一禮，然後道：“若要臣說，請陛下先賜臣無罪，如此臣才敢將口中之言說出。”
“哈哈哈，奉孝啊，孤一直以為你無心政事，沒想到……也罷，你也算咱大華數一數二的明白人，行，孤賜你無罪，想說就說，說吧……”皇帝笑道。
呂奉孝深吸一口，再次向前走了一步，然後，道：“臣以為，大華不宜大動幹戈，這首先是臣的觀點，起碼是目前的觀點。”
萬家的人立刻冷笑起來，竟有一人跳了出來，指著呂奉孝的後腦，破口大罵：“懦弱書生，上戰場又不要你，何至於怕死成這樣？”
兵部的人立刻也跳出來一個，指著萬家的人破口大罵：“鬧得好，原來你不上戰場，你不怕死啊！”
“放肆！”皇帝一聲嗬斥，眼睛掃過下方：“你們也算是我大華的棟梁，成天潑婦罵街一般，成何體統？”
那兩人立刻跪下，連道臣有罪。
皇帝沒有管這兩個跪在地上的人，而是問道：“奉孝，你把話說完，讓大家聽聽你的想法。”
“臣，領旨。”呂奉孝拱手一禮，接著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繼續淡淡說道：“陛下應該知道，如今世界上大多數隻是小規模的摩擦，死傷很有限，並沒有爆發出巨大的戰爭災難，這是為什麽呢？這就是因為我大華的安然存在。那麽大華近些年雖有退步，但仍然是世界的中心，權力的中心，財富的中心，世界諸強雖蠢蠢欲動，皆因忌憚我大華之偉力，都不敢隨意發動大規模戰爭，恐遭大華所滅。如今的大華，乃是世界的定海神針，若大華自己這根頂梁柱都動搖了，世界這座大廈頃刻間危矣，戰爭之火隨之將會焚毀世間一切生靈與文明。
但，陛下與諸臣，也應當知道戰爭的到來不可避免，也是不可控製的，所以現在，大華當努力休養生息，厲兵秣馬，一旦世界範圍內的戰爭爆發，大華方能如泰山神嶽落於浩瀚汪洋之中，任憑狂風巨浪，我自巍然不動。那時，我皇再觀天下大勢，伺機而動，以求平定天下之戰亂，此方為王道。而輕言戰爭，雖能小規模取勝，卻隻落得一個霸道，徒遭諸國記恨，終究是落了個下乘，遲早會被群起而攻之，到時恐有亡國滅族之危。天下戰亂連年，人心思定，王道才是天道啊，我皇明鑒。”
李晟目光一閃，看了一眼呂奉孝的背影。
老皇帝點了點頭，然後問道：“萬家的老爺子，你怎麽看奉孝的言論，還有兵部，你們心裏又是怎麽想的？”
結果這一回，萬家與兵部的意見居然出奇的一致：“呂奉孝之言雖聽上去雲蒸霞蔚大氣磅礴氣吞山河，但終究隻是紙上談兵罷了，天下局勢變幻莫測，沒有他說的那麽簡單。”
“要是這樣子，看來今個也商量不出一個對策了。”隻見老皇帝在上麵冷冷的笑了笑，然後道：“既然這樣子，那就是退朝……”
“陛下……”旁邊的老宦官提醒了一下，急忙在老皇帝耳邊說了句什麽，老皇帝的目光立刻朝著下方掃去，最後落在了李晟的身上。
李晟渾身一震，感覺到莫大的壓力，宛若被一隻史前凶獸鎖定了一般，一股危險的氣息將他籠罩了。
“李晟來了啊，那就上來也說兩句，昨個你在萬星大廈中的風采，孤也看見了，那可當真是光彩奪目，耀眼璀璨，比之呂奉孝今日還要氣勢磅礴三分啊！”老皇帝笑道。
李晟緩緩上前，拱手一禮：“陛下，李晟來了。”
“嗯。”老皇帝點了點頭，道：“李晟文學這方麵，奉孝做的已經非常不錯， 你就不要搞文學了，說說你對目前大華朝天下的看法，看看有什麽問題，如果有，又該如何解決？”
“那李晟便大膽的說了？”李晟抬頭，看著龍椅上的老者。
“大膽，今個奇了，好，孤準你大膽的說。”皇帝笑著點了點頭。
“維護國家的安定在於控製貧富差距，貧富差距的弊端不但會體現在弱者的身上同樣會體現在強者的身上，因為這就是人性，人性本惡也人性本善。”李晟朗聲道。
此言一出，廟堂之上一片寂靜，一個個嚴陣以待，如臨大敵，大家都在說世界他國之事，李晟居然把問題矛頭對準了大華朝。他說這話什麽意思？難不成我泱泱大華還有問題不成？
龍椅上的那位眉頭緊鎖，眼睛裏迸射出冰冷的寒光。
“李晟，不知道你說的弱者，強者又是誰啊？”萬家的老爺子皮笑肉不笑的問道。
“吾為強者！”李晟扭過頭，眼睛裏帶著冰冷的殺機，陰森森的看著他。
“你……豎子無理！”萬家的老者嗬斥。
“汝為弱者！”李晟麵不改色，再次喝道。
不等萬家的老者繼續開口，李晟轉過身，仰起頭看著龍椅上的那位老者，道：“蒼天啊，這廟堂上站著的都是神靈，都是強者，這廟堂外站著的哪個不是螻蟻，不是弱者？強弱之分，還需要李晟說明白嗎？天下強弱，難道陛下心中沒有一個衡量的標準麽？”
龍椅上的老者深吸一口氣，俯視著李晟：“那你說說，該怎麽辦？”
“李晟覺得應該廣開民智。”李晟道，不出預料，立刻有一幫人刹那間如被踩著尾巴的野貓一樣，跳了出來，吱哇亂叫。
萬家的老者更是氣的身軀瑟瑟發抖，手裏拄著的拐杖揚起，若非被其他人攔著，就要打在李晟身上了：“奸臣，你該死，你該死啊……”
李晟轉過身，看著他：“你說我是奸佞，那你呢？你不是嗎？”
隻見那老者將拐杖扔掉，匍匐在地上，悲聲大呼：“陛下啊，你千萬不能聽李晟這一派胡言，使民無知無欲方位正道，若倒行逆施，則天下大亂，到時候，我大華危矣……”
李晟當仁不讓，廟堂之上，大聲道：“當今世界，萬國林立，群雄並起，諸強爭霸，你死我活，戰爭頻發，生死無數，塗炭生靈。你仍然使民無知無欲，蠢笨如豬狗，他國卻使民富民強，他朝來伐，我朝如何抵擋？”
那老臣勃然大怒，目次欲裂，惡狠狠如厲鬼的扭頭盯著李晟：“你這豎子，滿口胡言，胡說八道，聖人的話還能錯嗎？自古以來多少王朝，多少聰明人延續這條鐵律，你敢說這天條錯了不成？”
李晟大步上前，雙眸之中迸射神光：“三千年過去了，聖人早都腐爛在黃土裏了，你還抱著一塊腐朽的木頭當神器，何止是愚蠢，簡直是誤國誤民，罪該萬死。而近日我言，能使萬民強盛，我朝屹立大千世界之巔峰，主宰億億萬生靈之命運。”
“陛下，陛下……”整個朝堂之上，所有的神靈們都跪了下去。
到了此刻，整個廟堂上，竟隻剩下李晟與呂奉孝站著。
而呂奉孝滿臉的驚恐，滿臉的震撼，在那裏看著廟堂中央站著的李晟，他像是看見了厲鬼，又像是看見了神靈，震撼的腦子一片空白。
哈哈哈哈哈……
老皇帝在黃金龍椅上大笑了起來。
“大膽，李晟你今日之言，真是大膽極了……”龍椅上的那位老者笑著，眼睛裏卻帶著不屑與輕蔑：“李晟你的確是個人物，頗有古之縱橫家的風範，但也正如所有的縱橫家一般，都是誇誇其談，欺世盜名之輩！你說孤的江山已經腐朽了？為何在孤看來，這還是繁華盛世，太平天下？”
“等陛下能看到之日，國恐將亡矣！”李晟拱手折腰道。
“滾……”一聲冷笑在廟堂上響起。
李晟抬起頭，不可置信的看著龍椅上的皇帝。
隻見皇帝擺了擺手，就像是驅趕蒼蠅一般道：“滾吧……”
李晟身軀一震，緩緩放下拱起的雙手，挺直折斷的腰杆，轉過身，緩緩的，腳步踉蹌的向外走去。
他仿佛聽到身後，響起無數的冷笑聲，這些冷笑神靈們不可能付之於顏色之上，隻會在深邃的心海深處，陰森的冷笑著。
走到了廟堂之外，李晟笑了笑，又笑了笑，然後大步而去。
他行走如風馳，飄然遠去，當他到了皇城門口，便看到了等待許久的蘇潔。
蘇潔一看到他，就奔跑了過來，撲進他的懷裏。
“蘇潔……”李晟呼喚了一聲，眼睛卻看著天上那被陰霾籠罩的太陽。
“嗯。”懷裏的女人回應了一聲。
“過年了，我們該回家了……”李晟道。
“嗯。”懷裏的女人堅定的回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