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炸山
晚間時分,允安院門口掛上照明籠燈,明黃色的光亮在外圍包裹了一層紅色籠紙,幽幽明亮的光澤在夜色中點綴著。
室內角落裏鑲嵌了一顆碩大的夜明珠,再加上燭光照耀,房間內燈火通明。
秦氿坐在軒窗邊的矮榻上看著一本野史,寧靜清幽的窗外傳來蟲兒的鳴叫聲,偶爾一陣夜風吹拂帶來清涼。
珠簾外響起腳步聲,擾了秦氿的思緒,她一抬眸,便看見掀開簾子進來的贏允。
欣長雅致的身形俊秀挺拔,容顏在柔和的月色下溫潤如玉。
“事情處理完了?”
秦氿將手中的書放在案幾上。
贏允走到了她的麵前,微微頷首,聲音低沉又溫潤。
“明日我需離開東江城一趟。”
秦氿點頭,知道贏允和楚商陵明日要帶著那些工匠去實地考量那座山體地形。
“我和你一起去?”
秦氿詢問道。
贏允看出來她並不像一個人呆在允王府,便點了點頭,當作同意了。
第二日一早,贏允便和秦氿坐同一輛馬車離開了東江城。
東江城外三十裏的地方,馬車停留在山腳下平坦的道路上。
秦氿聽見贏允一下車便咳嗽了一聲,連忙讓玄風讓車內擋風的披風取了出來披在贏允的身上。
東江城夏日本就清涼,加上在這山間,太陽剛剛出來,山間的氣溫已經有些低了。
贏允垂眸看著身前為他係帶的秦氿,許是太久沒見到贏允這般虛弱了,後者一直皺著眉頭。
“我無事。”
贏允道,眉眼一片溫和清潤,秦氿抬眸,卷長的睫毛倏忽間抬起,便露出了那雙驚厥豔豔的明亮雙眸。
秦氿抿了抿,沒說話,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秦氿的擔心。
二人旁邊的其他人看見贏允和秦氿這般,皆是眼觀鼻鼻觀心地垂著眸,當做什麽都沒看見。
一旁的商陵沒忍住對贏允翻了個白眼,將目光撇開之後咳嗽了兩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允王爺,可否前行了?”
商陵笑看著贏允,墨黑的一雙眸卻是打趣的意味。
知道你想得到你家王妃的關心,但也沒必要選擇在大庭廣眾之下吧?
贏允的目光平靜地有些冷淡,他微微頷首,撇了一眼商陵之後,卻是無視他眼神一般,牽住了秦氿的手。
商陵:“……”
秦氿茫然地看著贏允和商陵之間的互動,總覺得這兩人似乎在爭鋒相對著社麽。
她好奇地看了一眼贏允,但後者已然牽著她朝著山上走去。
空曠的山頂上,青山連綿,一眼望去,之間巍峨青山盤旋潛伏於山腳下,強勁的山峰帶著東江河的洶湧和放肆席卷而來。
山穀風聲回響,一覽眼前青山,皆小巧嫵媚。
視野的空曠和迎麵而來的風,仿佛瞬間便讓人的心胸開闊了起來。
秦氿微微眯眼,看著麵前的青山連忙,浩浩蕩蕩的東江河在不遠處奔騰呼嘯而去,像是草原上肆意放縱奔跑的野馬。
不遠處,仿佛能夠看見百裏之外的其他州城和縣鎮。
這便是東江十三州城,這便是江山。
秦氿看見身側的白衣男子,後者神情平靜,漆黑明亮的一雙眸裏凝著慧睿。
他和秦氿一樣看著麵前的景色,明明身側有人,卻無端讓人察覺到一種高處不勝寒的孤寂和僻涼。
這些年,他一個人,一定很孤獨吧。
秦氿心想,想到前世的贏允,想到明明站在她身邊,卻好像還是孤單的贏允,竟然是覺得有些心疼。
秦氿悄然握緊了贏允溫涼的手掌,這般安撫同在的動作,年輕的王爺自然是能夠感覺得到。
他轉眸看了一眼秦氿,見她明亮淺笑的微光。
“贏允,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秦氿道。
贏允眸中微光泛動,心口亦是一暖,片刻之後,便聽見他柔和又溫暖的聲音。
“好。”
這高處寒涼,有一個人陪著,總歸是溫暖的。
空地上,跟隨而來的工匠們正在一張測量圖上分辨著青山的位置。
“就是那座,若是劈開,東江河就會從這個山穀連綿而下,直達其他州城。”
工匠們說道,看著地圖,又看看實際地形。
如今他們手上的這幅地形圖,並不是昨日那幅簡易的地形圖,如今的這一幅,有些具體的數量和高度。
秦氿看向那座攔截東江河流勢的青山,那青山巍峨高大,攔住了氣勢恢宏的東江河。
因為這座山,東江河拐了一個速度極大的彎口,不然,就該形成一個落差極大的懸崖瀑布了。
秦氿看著地勢較低的穀口,漆黑清澈的眸底倒映著麵前的景象。
東江河,灣口,瀑布……
她的腦海中不斷地縈繞劃過這些物象,其中卻好像有一道靈光,快到她抓不不住。
“若是開山把握不住火藥威力,便隻能從山穀口開始,一直挖空,最後再炸開阻攔河流的山壁。”
工匠們商議的聲音喚回秦氿的思緒。
秦氿看向那些聚集在一塊的工匠,這是他們想出來的辦法。
因為擔心撼動其他的山體,他們選擇先挖空一部分的山,然後炸毀東江河和空穀之間的薄薄山壁。
這個辦法最為保險,但是一座山這麽大,要挖空也不知道要到何年馬月。
秦氿這般想到,忽然聽見有一個人說出了自己剛剛的想法。
正是左邊那位殘疾的聶父。
聶父道:“挖山固然保險,但耗時耗力,並非上策。”
聶父一開口,其他的工匠沉默了一會,便有一人開口反駁道,
“若是炸山,你又如何確定能控製火藥威力,不撼動其他的山體?”
“不錯,你若是有把握,倒也不用挖山了。”
有的工匠開口附和道,不難聽出語氣中對於聶父的輕蔑和不屑。
昨天聶父說的那般自信,如今見到山體,卻不見他吭聲,大家提出了方法,他又反駁,一些人忍不住嗤笑道。
聶父臉上浮現尷尬困窘的神情,他的身側跟著的不僅僅是聶樂,還有聶喚,此番兩個孩子的臉上都有著惱怒的神情。
沒有人會願意別人當麵挖苦自己的父親。
聶喚抿唇沉默著,一雙漆黑的眼睛泛著陰戾的光澤,緊緊地盯著那個挖苦自己父親的人。
這樣的聶喚,看得秦氿直皺眉頭,眉心突突地跳著,隻覺得之前那種心塞的感覺又浮現了。
聶父顯然也是察覺到聶喚的戾氣,安撫地拍了拍自己孩子的手,然後看著那人,
“外力無法控製,若是內力呢?”
眾人困惑地看著聶父。
“你什麽意思?”
“我們不用外力炸山,讓山體自己炸開,又會如何?”
山頂上忽然一片安靜,唯有山風吹拂,大家沉寂了一會,突然有一人忍不住嗤笑道,
“你在開什麽玩笑?山體怎麽可能自己炸開?”
聶父張了張口,不知該如何回答,顯然他還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秦氿卻在此刻認真地盯著聶父,試圖從他的臉上找到一絲熟悉的模樣。
會是他嗎?會是這個人嗎?
在前世,就是他幫著贏允開山劈流,緩解了東江十三州城的旱災……
耳邊吹過呼呼的山風,秦氿的心跳的很快。
東江河,落差極大的山穀瀑布,還有灣口……
剛剛還縈繞在秦氿腦海中的詞匯忽然串聯成了一條直線,靈光再次閃過,秦氿眼中泛起光亮。
她開口,
“為什麽不能?”
眾人差異地回頭看著秦氿,贏允和商陵更是互相對視了一眼。
“阿氿?”
贏允困惑道。
秦氿轉眸看他,
“贏允,山體是可以自己炸開的。”
贏允輕皺眉頭,秦氿直接拉著他走到空曠平地處,指著不遠處攔截東江河的那座青山。
“贏允你看,不一定要全部炸開那座山的,山穀地勢低,我們隻需要劈開其中一半,讓東江河水墜落形成瀑布,水流依舊可以流入山穀的。”
“即便隻僻開一半,依舊需要炸山。更何況,一半的力度,火藥量更難以控製。”
“那如果燒山呢?引山體自炸呢?”
燒山?
燒山如何引山體自炸?
困惑的不僅僅是贏允,還有商陵和那些工匠。
有的人甚至在沉默著搖頭,覺得秦氿是在胡說,唯獨聶父看著秦氿手指的方向,皺眉沉思著。
“王妃娘娘的意思是,燒山使山體溫度上升,山間多石頭,石頭散熱能力差,外部受熱膨脹快,內部受熱膨脹慢,這樣一來,山體最終會引起炸裂。”
聶父忽然開口,因為沉思,語氣也變得沉重起來。
他說完之後,便看向秦氿,後者定定地看了他一會,不知是覺得自己的話說中的她的心思。
秦氿在短暫的打量之後忽然有些喜悅地彎了眉眼。
她看向贏允,語氣已然有幾分輕鬆。
“是他說的那樣。”
就是他,前世也是他提出的這個炸山的方法的,可恨她竟然在這個時候才想起來,原來炸山並不一定要依靠火藥。
這樣的炸山方法同樣可行。
山間不缺的就是石頭,到時候將山間的樹木砍去之後再燒山,山體受熱,承受不住的時候,自然會自己炸開。
雖然燒山等待的過程太久,但是可以在山中某些地方埋上炸藥,等到火源與熱量逼近,催動山體自爆,這樣更加事半功倍。
工匠們相互對視一眼,神情皆是認真嚴肅,似乎是在思量著秦氿的這個方法到底可行不可行。
“我覺得,可以一試。”
“我也覺得,可以試試。”
眾人觀察著麵前的地形圖,若不是秦氿提起,他們一時間竟然忘記了還可以如此另辟蹊徑。
眾人一致同意采用秦氿提出的那個方法,這裏這麽多的能工巧匠在,想必在那些地方埋放炸藥,這些人回去之後會細細商量的。
“王妃娘娘果真聰慧如斯。”
聶父開口誇讚道,其他的工匠亦是紛紛附和。
秦氿有些不好意思,說到底自己不過是竊取了前世聶父的做法而已,如今自己提出這個方法,這些人定然會在此方法上進行探討,力求尋找到更好的解決方法。
秦氿看向身側的贏允,後者眉眼溫和,凝著淺淡的笑意,唇角邊勾勒出來的微小弧度,讓人能察覺到他心中的愉悅與歡喜。
采用何種方法開山劈流的事情就這樣確定了下來,贏允和商陵將後續的一些事情反複下去。
那些工匠被安排在一處對此方法進行討論,幾天之後便得出了一邊燒山,一邊放置火藥的方法。
在靠近山穀的一邊進行燒山,在靠近東江河的一邊山壁安放火藥,等到山體自爆的同時引燃火藥炸毀另一方山壁。
東江河支流一旦被開劈,洶湧的流水不僅僅能夠熄滅著火的山體,且能一路順勢而下,經過其他的州城。
一舉兩得。
這個方法確定之後,各州府便開始安排百姓撤離,為東江河支流流經騰出地方。
這一係列的事情,也有專人去安排善後。
那段時間,東江城和各州府陷入了繁忙狀態,而相比於他們,秦氿便顯得十分悠閑。
她倒是有心想要幫忙來著,但是論謀略統籌,她比不過贏允和商陵,論獻策籌謀,她又比不過那些工匠。
於是除了一開始秦氿提出了一個點子之後,後麵的事情,都輪不到她插手了。
負責這一次開山劈流的人是聶父,這是秦氿推薦的。
畢竟這個方法在上一世就是聶父提出來的。
隻不過讓秦氿感到困惑的是,上一世她明明記得聶父並非身懷殘疾,為什麽這一世卻無法行走。
秦氿從玄風口中得知聶父為何會失去雙腿的原因,原來是幾年前聶父在負責炸山時,不小心被一塊石頭壓住,等到被救出來的時候,雙腿已經廢了,便隻好截肢。
聶父之事固然值得同情,隻不過秦氿依舊心懷困惑,不僅僅是對聶父,還有那個聶喚。
聶喚雖然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可是給人的感覺卻讓秦氿有些膽戰。
每次對上聶喚的那雙眼睛,總會讓秦氿後背一陣發寒,好像自己明明身處光明,陰暗中卻總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這種感覺來的毫無征兆,一度讓秦氿懷疑這是不是上輩子遺留的後症,但是秦氿很肯定,在前世,她並不認識一個叫聶喚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