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夢魘
“死士?”
她詫異地看向贏允。
不錯,確實死士。
這種死士身上藏著毒藥,一旦任務失敗便會服毒自盡,不過秦氿麵前的這個死士,在當初被抓的時候身上的毒藥便已經被找了出來。
平常的死士若是被抓到,定然會想盡辦法自盡,斷然不會苟活多久,可是這人被抓來已經好幾天了,竟然還活著。
看來這地牢裏看守他的人確實嚴格,斷然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東江城厲害的人物向來沒幾個,更何況還是豢養死士。
秦氿之前的猜測在如今看見這人時,心中已經有了幾分確定,此番看著被暗衛抓住脖子仰麵看著自己的死士。
後者的那雙眼睛當真是陰鬱深沉到讓人心寒,就好像是從無盡深淵裏浸染蛻變出來的。
這種眼神,莫名讓秦氿有些熟悉。
秦氿欲仔細看去,竟然發現那死士竟然也在看向自己,漆黑的一雙眼眸收斂冷光寒意,像是一隻銳利的箭矢,嗖地穿破空氣落在秦氿的身上。
秦氿心髒猛然間一陣刺痛,身形突然朝後晃悠了一步,被身側的贏允眼疾手快地攬住。
“阿氿?”
身側俊雅的男子輕蹙眉頭,擔憂地看向秦氿。
秦氿神情蒼白,臉上的血色好像一下子突然褪盡一眼,光潔的額頭上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整個人比剛剛看見那些刑具受到的驚嚇和害怕還要更為嚴重。
可這牢房裏,並沒有那些可怖的刑具,唯一能讓秦氿感覺到驚嚇的,也隻有麵前這個被俘虜的死士。
秦氿揪住心口的衣裳,腦海中回想起的確實前世自己死亡時的樣子。
那隻黑色的箭矢突然釘在她的後心,終止了她愚蠢又可笑的一生。
那個射箭的人,是誰?
“你背後的主人,又是誰?”
秦氿呢喃的聲音忽然輕輕地響起,扶著她的贏允神色微怔。
卻見秦氿抬眸看向那個地上的死士,眼底的光竟然顯得猩紅而憤怒。
“你的主人是誰?”
秦氿又問了一遍,她的眼神緊緊地鎖定地上的那個人。
回答她的卻是玄風。
“王妃娘娘,此人嘴巴嚴實,未曾泄露口風。”
“沒有用過刑嗎?”
秦氿開口道,玄風下意識地看向自家主子。
向來被關到這地牢裏的刺客,即便主子不說,手下的人也知道應該怎麽做。
允王府的地牢存在至今,還沒有一個撬不開口的人。
除了現在這一個,這主要是因為這人是秦氿設計抓的,當初抓回來的時候王爺吩咐過,說王妃娘娘可能會來見這個人,因此也就沒有對他用很厲害的的刑罰。頂多也就是關著餓著,順便來個精神折磨。
但經曆過嚴苛訓練的死士,意誌向來堅定。
這也就是為什麽,他們到現在都沒有得到一點有用的消息的原因。
要是在以前,主子定然會生氣於他們無能,可現在……
因著這位王妃娘娘,主子可是將好脾氣展示的淋漓盡致。
秦氿並不知道這一詢問的功夫,玄風和這地牢裏的人心思已經百轉千回。
她心髒的悸痛依舊沒有緩過來,一抽一抽地,像是被絲線緊緊纏繞又拉扯。
“玄風,我要知道這個人口中的一切,不管你們用什麽方法。”
前世的射箭殺她的黑衣人是誰?
秦氿的腦海中迅速的閃過贏楚和上京城那位,卻很快否絕掉了他們。
那個時候秦家已經斬首滅門,即便要對她趕盡殺絕,也不應該在上京城那麽顯眼的地方。
而且,那個射殺她的人,並不像是京城暗衛司的打扮。
難道在贏楚和那人之後,還有想要害她秦家的人?還是,隻是害她?
眼前的謎團忽然一下子多了起來,將秦氿緊緊地籠罩束縛在裏麵,困得她喘不過氣。
秦氿忽然隻覺眼前一黑,上前隻抓得住身邊人的一片衣角,而後便落入了一道冷竹淺香的懷抱。
“阿氿。”
那道聲音溫柔似水,秦氿竟然莫名有些惶恐。
前世死亡時,停留在她身邊的那人身形模糊又朦朧,撐著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紙傘立在她的麵前,替她遮擋了淋在身上的細雨。
她已經看不清楚他的模樣了,隻聽見耳邊傳來一聲微微無奈的歎息。
贏允,那個人……是你嗎?
秦氿忽然昏倒,驚得玄風眼神一緊,還沒反應過來,便看見自家主子穩穩當當地攬著王妃娘娘。
王妃娘娘這是被嚇暈過去了?
玄風困惑,卻看見主子懷中的那個姑娘與其說是昏迷,倒不如說是陷入夢魘之中。
她抓著主子的衣角,像是上次主子救回落水的她一樣。
那個時候的王妃娘娘,也是像現在這樣緊緊地抓住主子一片衣角,當做救命稻草一樣,睜不開哦,也不肯喝藥。
“贏允……”
俊雅年輕的王爺和身邊的黑衣侍衛均是聽見了秦氿的這聲呢喃。
玄風看向主子,果不其然又看見主子輕蹙眉頭,俊雅的臉龐上神情雖然平靜冷淡,可眼中卻有擔憂又心疼的光。
“主子。”
贏允伸手抱起秦氿,玄風在身後一步喊道,便讓他停下了腳步。
陰暗的地牢裏隻有昏黃的燭光脆弱地搖曳著,四周都好像是被包圍在了黑暗裏,隻有中間這一塊有些光亮,可氛圍卻是死寂且沉默的。
俊朗雅致的年輕男子一襲白衣,和這肮髒陰暗的地牢環境實在格格不入,此番站在這裏,背對著玄風,聞言側頭時,俊雅的臉龐在搖曳的燭光中神情明滅不一。
隻聽見他的聲音冷淡又無情地響起,像是從陰冷角落裏吹進來的風。
“沒聽見剛剛王妃說什麽嗎?這個人,別死了就行。”
玄風內心一凜,肅然地回了一個是。
那個俊雅的男子已然帶著懷中的人離開。
秦氿和贏允和離,是在成親第三年之後的夏天。
那一年的夏天並不尋常,很熱。
東江十三州城地勢特殊,靠山靠水,每一年的夏天都是十分涼爽,可是唯獨這一年,自東江與山林吹來的風都帶著一股子燥熱感。
樹上的知了沒日沒夜的叫喚著,擾得人心反煩躁,府中下人神情漠然,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一樣從事著自己手中的事。
允王府書房外的那顆桃樹結滿了青粉色的桃子,翠綠的枝葉在風中輕輕搖晃著。
那時候隔間的移門並未打開,隻開了一扇軒窗,透過軒窗,可以看見外麵安靜搖晃的樹葉和景色。
贏允的身體自入冬以來一直不好,即便如今天氣已經變暖,但後者依舊披著淺白色的披風。
秦氿進門的時候,一抬眼就看見了後者瘦弱的身形,垂著頭不知道在書案前寫著什麽東西。
“你找我?”
那時候的秦氿和贏允已經到了貌不合神俱離的地步,即便是路上看見,可能也會當做陌生人一般。
允王府那時候依舊處在一片和平寧靜之中,但是再過不久,允王府便會陷入內憂外患之中。
這一年上京城對東江十三州城的壓迫初見端倪,而再過幾個月,東江十三州城將會有幾個地方會發生旱災,缺水嚴重。
贏允那時候不知,秦氿也不知,他們唯一知道的,就是這場由先帝賜婚,結緣了三年的婚約,終究在秦氿的反對和做作之下,瀕臨破碎。
東江十三州城幾乎人人都知曉,允王爺的王妃,秦府的大小姐秦氿,是個不省心的姑娘。
公然同男子出雙入對,挑釁允王爺的威嚴,還揚言要和允王爺和離。
秦府因秦氿與允王爺的婚事搬來東江城,在這裏立足五年,五年來並未在東江十三州城站穩腳跟,反而因著秦氿,像是過街老鼠一般,被東江十三州城的人所不屑和唾棄。
秦氿以一人之力,將秦府拖進泥沼之中,還順帶甩了允王爺一身泥。
贏允因著秦氿身份和秦府為慶國做的貢獻,容忍秦氿多年,想著即便兩人無法相敬如賓一生,可保她平安,也算是對的起秦府將門為國殉身的烈士。
可誰知道,秦氿此番,卻觸動了他的逆鱗。
秦氿將東江十三州城的防禦圖,給了贏楚。
先帝五子贏允,自出生的時候百年體弱多病,被大夫斷言活不過三十歲,先帝憐惜這個小兒子,將慶國最富饒的幾處州城賞賜給了贏允當作封地。
並且先帝有言,隻要贏允活著一天,贏允所掌控的封地便不受任何束縛,包括皇權。
這一決定就相當於古時候的諸侯分封一般,贏允成為了這一方封地之王。
這麽多年,雖然沒有人輕易冒犯東江十三州城之主,但是覬覦這塊肥肉的人可不少,風光威武的表麵下暗藏著洶湧波濤。
贏允不得不訓練兵士守護整個東江十三州城,並製作防禦圖,即便以後自己不在人世,看靠著這防禦圖,也能保東江十三州城一方平安。
這防禦圖乃是贏允多年來的心血,而如今,卻被秦氿偷取給了贏楚。
溫雅如贏允,此番也無法忍受秦氿作為,他的身邊,不需要放著一個雖是會背叛自己的人。
贏允抬眸,漠然地看了一眼秦氿,溫潤蒼白的麵容是冷淡的神情,眼底的光像是一潭清水,冰涼又平靜。
他擱下手中的筆,拿起桌子旁邊的一封信封,遞給秦氿。
秦氿看見封麵上和離書三字時,還怔了一下。
“你什麽意思?”
“和離書。你接了,從今以後,我和你再無瓜葛。”
贏允的聲音平靜地聽不出一絲波瀾起伏,可語氣卻很是冷淡。
秦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接過打開,果然看見裏麵寫著的和離內容。
蓋說夫妻之緣,伉儷情深,恩深義重。
論談共被之困,幽懷合巹之歡。
凡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夫婦,夫妻相對。
恰似鴛鴦,雙飛並膝,花顏共坐,兩德之美,恩愛極重,二體之心……
三載結緣,則夫妻相和,三年悠遠,則來仇隙。
若結緣不合,像是前世冤家,反目生怨,故來相對。
妻則一言數口,夫則反目生嫌。
既已二心不同,難歸一意,以求一別,物色書之,各還本道。
三年情意,便獻柔儀。
伏願娘子千秋萬歲。
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秦氿一目十行掃過和離書上的內容,直到看見贏允的落章,這才將目光落向贏允。
“你真的肯放我走?”
她問道。
“你不怪我?”
贏允靜靜的目光看向她。
“秦氿,你我無緣,也不必如此折磨。”
“你既然知道,便早該給我和離書了事,不然我們何至於落到如今的地步。”
秦氿道,她心中依舊不知悔改。
站在書案後的男子斂眸沉默,心中卻多少有些惋惜。
因為他很清楚,秦氿同他和離,不管是她,還是秦府,都失去了這世間最有力的保障和依靠。
贏允坐擁東江十三州城,治理有方,秦氿嫁給他,身後便會是這雄厚的東江十三城做依仗,即便上京城的那人無情,想要狡兔死走狗烹,念在秦氿夫婿是贏允的份上,也得三思而行。
可如今……
贏允已然能夠預料到秦府之後的下場和結果,將門之家的秦府,最終還是會斷送在秦氿的手上。
贏允已然不止一次提醒過秦氿,但秦氿始終當局者迷。
如今贏允也並不像因為這一人而將整個東江十三州城都置於險境,秦氿和東江十三州城,他知道該如何取舍。
如今放秦氿離開,之後秦氿和秦府如何,已然不關他的事。
秦氿站在那裏看了好一會贏允,後者的臉色看起來似乎並不太好,那份防禦圖被竊,對贏允產生了很大影響。
可是那防禦圖,並不是她偷走的。
秦氿原本想解釋,但後來想想,兩個人既然已經走到了和離這個地步,有些事情,就算不說清楚,那沒有什麽關係。
秦氿轉身離開書房,書房外的天空湛藍而清高,烈日高懸於上空,吹拂而過的風帶著一次燥熱之感。
拿到和離書,秦氿心中反倒沒有那麽輕鬆了,更像是有一塊大石壓在她的心口,壓得她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