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惡毒詛咒 下
士兵麵含懼色,去不敢閃躲,隻是遲疑地望向陳友諒,怯怯道:“那,是否加封?”
“封,為什麽不封?”陳友諒將長劍摔在地上,冷笑道,“你頃刻起程,去龍興傳我口令,敕封大將軍趙普勝為龍興平章,賜佳釀三千,犒賞全軍將士。”
士兵連聲稱“是”,立即站起身子離開內殿,慌亂中還打翻了一根燈柱。燈火撲滅在磨得光滑如玉的地板上,隻留一根圓柱骨碌碌地嗚咽著。
“慢——”陳友諒忽然叫住士兵,意味深長道,“將趙將軍說得話原封不動地傳給皇上,畢竟他才是天完之主。”
那士兵遲疑片刻,遂即領命告退。
我掀開簾子,輕聲喚著:“阿諒。”
聽到我的呼喚,陳友諒起伏的前胸漸漸平複,他走過來握住我的手,溫聲道:“對不起,把你吵醒了。”
看到他修昳的眉頭又蹙成了峰巒,我心頭微痛,輕輕撫上他的眉間,柔聲道:“你別生氣,也許這其中有什麽誤會。”
陳友諒閉上那雙火光四射的明眸,深深呼吸,然後睜開眼微笑道:“沒事,眼下這些事都不要緊,要緊的是這裏,但願真是個男孩。”
他手掌上的薄繭,輕輕磨著我腫脹的肚皮,我羞澀地垂下頭,剛想倚入他懷裏,腹中卻猛然劇痛起來。
冷汗瞬間沁濕了胸膛,我大口呼吸著,緊緊攥著他的手臂,指甲都嵌進他的肉裏,卻說不出一句話。
這一切來得毫無征兆,卻又真實的無以複加。
陳友諒臉色急變,他抱緊我衝著門外大吼道:“快叫穩婆來!”
很快,一群女人圍住我,一個四五十歲看不清模樣的婆子牢牢抓住我手,鼓勵道:“王妃,王妃要堅持住!”
我的視線漸漸模糊,身上又痛又麻,忍不住哭出聲來。人人都麵色凝重、目光憂忡,尤其是鳶兒,她那雙水潤的大眼已腫作核桃般大小,直覺告訴我,我極有可能失去這個孩子。
不行,我不能沒有這個孩子!
誰說人不能勝天?我偏偏要和天爭一爭!哪怕是死,我也要留下這個孩子!
堅持,堅持!撕心裂肺的痛楚不能摧毀我的意誌,我用近乎瘋狂的嘶喊來表明我的決心。恍惚中,陳友諒闖進來,衝開眾人,將臉貼在我汗濕的發上,低聲說著什麽。
我一句也聽不清,具具人影在我眼前放大、縮小、再放大,我拚命從腦海中汲取殘存的意誌,拚命睜大雙眼,想要看清這個世界,以驅走那份可怕的陷落感。
最終,我側過頭注視著雙目通紅的陳友諒,隻覺精疲力盡,奇怪的是,那一刻他的容顏比任何時候都明亮、清晰,而又雋美。
上天對我終是不薄的,我能擁有這樣一個比天神還要令人心醉的夫君,此生已經足夠了。
我衝他淒然一笑,虛弱道:“保住孩子……”
接著,我好像睡著了,在迷蒙的世界裏,我聽得陣陣嘹亮悅耳的啼聲。我通身都輕飄飄的,好似一浮漫無邊際的柔嫩雲彩,隨著一隻“啾啾”歌唱的雲雀飛向落霞映滿的蒼穹。
飛著飛著,我自己也變成了那雲雀,潔白的翅膀從肩側伸展而出,我快活極了,旋著身子在萬裏潔淨中翱翔。
腳下,黑曜歡呼著跳躍起來,在青草茵茵中追著我,我不管不顧,隻想衝進更深更遠的雲霧中,與那最明亮的光芒融為一體。
忽然間,雲朵都湊在一起,變成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他啟開唇齒,溫柔地呼喚著我:“棠兒,來吧,來到爹這裏。”
我剛想開口,明豔的天光寸寸熄滅,入目的是漆黑的夜空。我茫然地遙望著天邊一團寶劍般璀璨森寒的星群,正在思索那是什麽,自個兒卻變成了一隻噴火的鳳凰,直直地衝向那把劍。
“朱雀玄武一朝相逢,就是無妄劫災……”
有低沉悲憫的聲音響在耳後,好似琴箏奏出的仙曲,卻又泄露出鋒利凜冽的殺機。
冶豔明燦的光輝在兩點相觸的一瞬間迅速膨脹,煙花般綻放在整個天空,我又幻化為人形,斷線風箏般跌落雲霄,急速下墜。
而那叢利劍般的星群卻自此湮滅於無痕,我駭得大叫一聲,霍然睜開雙眼。
男人的手蘊含了不易察覺的穩健力度,輕柔的握住我濕膩的手心。我輕輕搖頭,漸漸分辨出自己體內那份空虛的感知和眼前舜華明媚的宮室。
一雙瑩然有光的俊秀深瞳深深注視著我,隻在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在那裏麵,藏著兩個我,過去的,和現在的。
那些被時光傾吞的回憶頃刻間呼之欲出,我卻本能的拒絕著,身子不住的顫抖。
“阿棠,阿棠。”男人聲聲喚著我,嗓音嘶啞而溫柔,甚至還夾雜著一絲似淺似深的畏懼。
在重要關頭,陳友諒將我生生拉了回來,朦朧的記憶再度分崩離析,我又回到那個一無所知的我,隻屬於他的我。